第109章 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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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言被那些凶神恶煞的妇女像狗一样地拖了回来,可他咬着牙,用从未有过的力气再度向房间爬去。

    这是他的家,那是姐姐的房间,他们怎么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他不允许,他过要保护姐姐,言犹在耳,他怎么能让那噩梦一般的事在他眼前发生!

    不,这绝对不行!

    “姐姐……姐姐!”

    他的手断了,可他爬也要爬到靳悦面前,他浑身是血,有狗的也有他的,散发出腥臭难闻的味道。也许他在地上爬行的样子太过滑稽可笑,那些充满恶趣味的村民不再阻止他,他们饶有兴趣地看着靳言一点点爬向房间,看着他因为听到房里不断传出靳悦的尖叫而颤抖不已,惊慌失措,看着他想站也站不起来的模样,他们觉得心里舒爽极了——原来这个所谓的“恶魔之子”也不过如此,原来他被泼了狗血之后,也只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狼狈地倒在他们脚下,他们甚至有些后悔,早知这对姐弟如此不堪一击,他们早该将这二人处理,这样,也许无名村早太平了,不会出那么多事,他们的宝贝儿子也不会死。

    好在,现在解决掉他们还不晚。

    村民的眼底浮现杀意,而靳言还浑然不知,他的耳边全是靳悦的尖叫与哭喊,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如同最尖锐的刀子贯穿了靳言的心脏,他心痛到无法呼吸,泪流满面,可又不能停止爬行,他要救出姐姐,这是他心中仅剩的念头,他要带姐姐离开这里,永远离开,再不回来!

    “姐姐……”

    然而,当靳言爬入房间,看见的,正是那群男子兴致勃勃,脱了衣裳,肆意欺辱靳悦的画面。

    那一刻,靳言全身的血液都冰冻了。

    他是还,可是,他也不是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他们猖狂地大笑,然后把靳悦的衣裳扔得到处都是,看着靳悦哭泣哀嚎的脸,看着源源不断的鲜血从靳悦的体内流出,靳言的眼球瞬间布满了血丝,他挣扎着,从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欲跑向靳悦,更恨不得将那些欺负靳悦的人狠狠撕碎,无奈他只是个孩子,踉跄地还没跑出一步,就被身后的男人用铁锹狠狠倒了,这一次,他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你还想救你姐姐?先救自己再吧!”

    男人对他动手,不费吹灰之力。他居高临下,冷眼看他,一位妇女走了过来,嫌恶地瞪着靳言,她踹了靳言一脚还不解气,往他身上吐了几口唾沫才罢休,咬着牙道:“一个妖怪怎么会有感情,他若真有,也不会害死我们的孩子,呸,杂种,居然有脸心疼自己的姐姐?我倒偏要让你看着你姐姐是怎么受折磨的,这样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靳言想要张嘴,首先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放软语气,看着那名男子苦苦哀求:“我是恶魔,你们杀我就好了,不要伤我姐姐……”

    “啪!”

    妇女弯腰一耳光重重地在靳言流血的脸上,她咬牙切齿,凶狠地道:“放心,就像你对待虎跟二娃子那样,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闻言,靳言轻轻地转过头,他的身体好疼啊,可是心却更疼,他没有勇气再多看靳悦一眼,可此时若是不看,他也不知道,他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姐姐……姐姐……”

    他看着靳悦,像蚂蚁一样缓慢地挪动躯体,他爬向靳悦,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他满脸是泪,此刻只想留在靳悦身边,而靳悦看到了他,她很想从他视线中消失,可现实却是不可能。她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这大概是世间最悲凉的事。她在自己年幼的弟弟面前彻底失去了做人的尊严,他们侮辱她,嘲笑她,他们知道的靳言正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反正今晚过后,这对姐弟都会死,他们也无需顾忌什么,他们对靳悦的身体为所欲为,极尽丧心病狂之能事,他们的行为令人发指,而靳悦却无力反抗,她已裸露着身躯,长发凌乱,头上全是被那些妇女用拳头出来的淤青,她的鼻孔还有口腔里都是血丝,她的身体,全是令靳言无法直视的伤痕,她感受到靳言的视线,麻木的眼神微微闪了闪,她朝靳言看去,空洞的眸底顷刻间溢满泪水,她苍白的嘴唇微动,用靳言这辈子听过最悲伤的声音低低地乞求:“言……不要看……言……不要看……”

    她的泪水流了下来,虽然她极力想对他展现一个笑容,和之前一样温柔:“言……乖孩子,不要过来,快点,把眼睛闭上……快点……”

    靳言握紧双拳,他想哭,哭不出来,想笑,却又悲愤至极,他听靳悦的话,把眼睛闭了起来,他流着血,轻声喃喃:“姐姐,我不是恶魔,我没有杀人,真的,一个也没有。”

    靳悦微笑:“姐姐知道,我的言……最善良了。”

    “呵,害死这么多人,还敢叫善良?他都算善良,那世上就没有恶鬼了!”

    一名男子放肆地仰头大笑后,狠狠扯住靳悦的长发,靳悦痛叫,靳言猛地睁眼,他大喊一声:“姐姐!住手!你们住手!”

    “住手?我偏不!”

    男子抓住靳悦的头一下一下往墙上撞,很快,靳悦便头破血流,男子一边撞,一边喘着粗气恶狠狠地:“像这样的女人,死一百次都不为过!反正尝也尝过了,就该送她去死!咱们是替天行道,没什么不对的,杀了这个女人,再解决掉靳言,咱们村就太平了!很痛苦是吗,想想那些被你们害死的人,想想他们的感受有多痛苦!你们这点,根本微不足道!”

    “住手——!姐姐——!住手!!!”

    此时此刻,靳言的大脑几乎炸裂,他的双眸鼓得快要掉出来,瞳孔血红一片。那男子每提起靳悦往墙上撞一次,靳言的心就停滞一次。他张着嘴,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悲痛欲绝,这种痛让他就要发狂,那是他的姐姐,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他们要摧毁她,的无名村,容不下他和姐姐两个人。可是他们做错了什么,为何命运要这样对待他们,为什么!

    “你放开姐姐!放开她!不要碰她!”

    靳言近乎发疯地嘶吼,用尽了所有力气,他的脸苍白得吓人,眼眸却是越来越红,如同屋外的月亮,“我和姐姐没有害人!看看你们的所作所为,你们才是真正的恶魔!你们没有证据,就把一切推到我和姐姐头上!我没有害人,姐姐也没有,你们这么做,我不会原谅你们的——!”

    “谁稀罕你的原谅!妖怪,你活不过今晚了!我们请了最厉害的法师,今夜就要你和你姐姐为你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村民们无情的话语响彻房间,靳言惊恐不已,他疯狂地想要上前阻止,却被几个大人拉住,他断了手,挣不开,只能眼看着那名男子把靳悦不停地往墙上撞,他心痛到发疯,已经失了理智,他高声咆哮,声声破碎,“姐姐!放过姐姐,我求你们了,放过姐姐!我求求你们!放了姐姐……”

    “哼,没用了。”

    当男子最后一下将靳悦的头重重撞在被鲜血染红一片的墙壁上,他露出满足的笑容,仿佛刚才的行为让他觉得过瘾极了,以至于最后那下没收住,用力过大,连墙皮都给撞了一块下来。

    “不——!”

    靳言发出惨烈的咆哮,当靳悦的头贴住墙壁时,她看着他,那悲伤的眼眸还是如此温柔,她瞳底盈满了泪水,启唇时,每颗牙齿都被鲜血染红了,她虽然已经痛得不出话来,可她的唇形,靳言看得清楚,她在叫他,就和往常一样,那么轻轻柔柔的,让他怀念。

    “言……”

    这是她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

    靳悦闭上了眼。

    她从男子手中滑落,像断线的木偶,倒在了靳言面前。

    那一头凌乱的长发,溪般的鲜血仿佛是从她的每根发丝中渗透而出。

    在那瞬间,靳言彻底忘记了呼吸。

    他所有的疯狂与愤怒都在此刻戛然而止。

    “姐姐……”

    他的身体也从那些村民的手中软软地滑落下去。

    屋外。

    灵槐和梵羽静静地站着。

    梵羽眼眸微润,有些伤感地道:“你,人为什么总能制造出这样的悲剧?”

    灵槐冷冷一笑,高高扎起的马尾随风飘荡,“人不制造悲剧,世间哪来那么多冤魂厉鬼呢?你忘了我们靠什么为生,这些怨气,可是咱们最好的养分。”

    梵羽侧头,问:“对了,主人呢?”

    灵槐看着前方,道:“已经进去了。我想,主人看到那个男孩那样,一定很难过吧。”

    狭的房间内,一双眼淡淡地看着靳言,靳言躺在地上失魂落魄时,那些村民终于心满意足,杀了人的男人也许有些后怕,可一看周围全是帮凶,那股缠绕在心的罪恶感也就减轻了许多,这时,他还不忘为自己解释一句:“我已经替天行道,惩治了这个恶魔的姐姐,至于靳言,你们看怎么……”

    一位妇女叫喊:“当然不能放过他了!应该让他和他姐姐一样,去那个世界团聚,才算是真正惩治了他们,为村里那些失踪的人,还有我们的孩报了血海深仇!”

    虎父亲道:“靳言是个妖孽,咱们就这样杀不死他,法师就在外面,我们先把靳言封在这里,再让法师作法,用符纸镇压了这块土地!这样,这对姐弟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杀人的男子点头:“好,就这么办,那咱们把靳言丢在这里,先出去吧。”

    另一名妇女微微挑眉,尖锐地道:“就这么放过他了?这个妖孽,害得我们村子这么惨,这么多人家破人亡,不行,我不解气,我还要再揍他一顿!”

    周围的人并不阻拦她,那名妇女完便提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靳言,她狠狠甩了他几个耳光,得靳言脸都肿了起来,然后,她轻轻转过身,当靳言有一丝清醒之时,一抹微弱的痛楚从脖间传来。

    这痛楚就像他被蚂蚁咬了一口,对此刻的他而言,是最微不足道的,靳言睁着眼,眼珠微微地动了动,之后,他又被像狗一样地扔在了地上。

    渐渐,村民们的骂声远去。

    靳言耳畔再也不剩下任何声音。

    他如死了一般瘫在地上,直到那些村民将大门关上,他们浇上汽油,朝里面扔了火把,然后那位上了年纪的法师开始布坛作法,法师嘴里念念有词着,而这时大火也燃烧了起来,火焰猖狂,一会儿便烧到了靳悦的房间,二人被熊熊火舌彻底吞噬。

    空气中全是汽油刺鼻的味道,烟雾,粉尘,烧焦的气息,都令靳言痛苦地咳嗽,他一身的肮脏,血与汗水融合,他脸上的泪干了,只留下道道狼狈的痕迹。

    那些村民,竟然是想活活烧死他们。

    他抬眸,看着就在他不远处的靳悦。他咬着牙,使尽全力爬向她。那些村民走了,这个噩梦一般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他也终于能够来到姐姐身边,陪着姐姐了。

    他挣扎着,用疼痛的胳膊触碰靳悦,他将她扶起,抱进怀中。靳悦闭着眼,如果不是她的满身伤痕,他只会以为她睡着了。曾经,她是那么美丽,如今,却以这种极度屈辱的方式死去。他想用自己的衣裳为靳悦遮住身体,可他也知,此刻这些对靳悦毫无意义。她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可她的呼吸已不再继续了,她没有了心跳,也不会再睁开眼喊他的名字。那些村民杀了她,想把他和姐姐一起火葬在这里,因为他们恐惧他,恐惧他可以预知死亡的力量。多么可笑啊,他居然有一瞬间相信了卿桑的话,相信自己拥有这双眼是幸运。他曾经不怪那些村民,因为他理解他们,理解他们的恐惧,人总是排斥异类,就像曾经姐姐安慰他,言,你要知道,当一个人有力量可以保护所有人时,那么别人就会害怕,害怕那个人的力量会伤害到更多的人。是啊,是啊,正是因为他的力量,他的眼睛,他给自己最亲的人带来了这么大的灾祸,如果死的是他,也就罢了,可是姐姐,姐姐是无辜的!

    而这一切,他如何不怪,他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再原谅他们!

    “你们要我死,可我偏不会死,你们记住,我恨你们每一个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靳言在一片燃烧的火海之中紧紧地抱着靳悦的尸体,他仰起头,嘴唇颤抖,眼睛红得就像两个血洞,他的眼眶落下泪水,叫人心碎,接着,他的悲伤被愤怒取代,一种刻骨铭心的恨意在他眼底浮现,他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姐姐死了,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他好痛,他好恨,他痛得锥心刺骨,仿佛天崩地裂般,他痛得几乎昏厥,刹那间,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可怕而扭曲,他的绝望,他的悲伤,他的愤怒,全都凄厉悲恸地响在火海中,然后,他又哭又笑,狼狈至极。他觉得全世界都面目可憎,一切,一切都那么虚伪!他恨不得此刻死的人是他自己!那么,他就不用面对失去姐姐的痛,不用再看那些人丑恶可怖的嘴脸!

    他除了痛,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靳言双目通红,后又觉得阵阵可悲。他的人生短短十几年,就要面对这般惨痛的经历。他能看到死亡,终究是他的不幸。不幸的不仅是他,还有他的亲人。这样凄凉的人生虽不值得眷恋,但他也不能就这样,遂他们心愿地死去。

    念此,靳言突然不哭了。

    刚才他的嗓音就像受伤的野兽一般,哀嚎起来沙哑无比,难听至极。此刻,他冷静下来,眼底的恨意开始浓郁,越来越浓。

    鲜红的血丝布满了靳言眼球的每一寸。他垂眸,眼神空洞地看了怀中靳悦一眼,他微微咬唇,最后低喊了一声:“姐姐……”

    下定决心之后,他轻轻放下了靳悦的尸体。

    他从火海中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踉踉跄跄。

    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沉重异常。

    他如行尸走肉般缓慢地走出这个囚笼般的房间,少年脸上的神情木然,已是生无可恋。

    他的心被那些村民剜走了,那里破了个血洞,永远也无法愈合。

    房间内的一切都被烧毁了,天花板上的东西开始疯狂下落,村民们算把他和姐姐葬在火海中,再用所谓的术法困住他们,让他这个“恶魔”永远也不能出来作恶,只可惜,他这个“恶魔”不仅可以出来,还可以吓得他们肝胆俱裂,当场死亡。

    靳言视火焰为无物,他穿过大门,走出火海的那一刻,屋外的狂风大作。

    他的头发被风吹了起来,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天上的血月到了正中的位置,红得愈发明亮骇人。

    隐藏在黑暗中的两个人,还有站在最前方,那个身穿古装,有着一头瀑布般长发的女人,她看着靳言,绝美的双眸里仍是浓得化不开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