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元
考卷都是糊了名的, 看不到考生的名字。萧永安伸手将这份考卷拿了过来, 仔细查阅了一番, 眉间便有了一丝笑意。
正在批改试卷的监考官也乐了:“这个考生委实答得不错,策论经义都言之有物。大人您再看他的断案, 更是心思巧妙,合情又合理。目前来看,这份考卷最为出众。”
萧永安则看着考卷上的化繁为简四字, 低笑出声。一条鞭法?这名儿倒是不错。
萧永安是主考官, 身边还有四个监考官负责一同改卷。第一轮先是将笔迹不清晰,卷面上有墨点的试卷淘汰掉,其他试卷考官们也会瞟一眼, 是以萧永安只要负责巡视便可。接下来给考卷定等时,则需要五人一同决定, 当然,决定权还在萧永安手上。
眼看马上就要进入紧张的第二轮批改, 萧永安想了想, 将这份试卷给其他三位考官看了看,得到一致通过,先把它放在了一等之中。
接下来便是繁复费神的改卷过程, 其他考卷也没了这份特殊待遇。
沈钰还不知道他的考卷已经在萧永安那儿挂上了号,这会儿正拖着陈恪在院子里慢跑。这家伙体质太差, 碰上大考就掉链子, 必须好好锻炼!
反正在院子里, 院门一关谁也不知道他们在里头做什么。有辱斯文啥的, 不存在的。
倒是让方安看了回热闹,见沈钰正在慢悠悠地教陈恪拳,方安便忍不住笑道:“你这的是哪门子的拳?软绵绵的,看着就跟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似的!”
沈钰白他一眼,不想理会这个嘴贱的混蛋,心这可是风靡后世的太极拳,你个没见识的土鳖可别瞎逼逼了!
方安见沈钰没反击,更是得意,继续开嘲讽:“我倒是学过一套阳刚拳,正经地武举子教的,要不要我来教教你们?这拳的,看着碍眼。”
沈钰瞪他一眼:“碍眼你就别看!又没请你看!瞎念叨什么呢!”
挥苍蝇似的将方安给赶走了。
心里还吐槽:陈恪本就身子虚,这种适合老大爷老大妈们健身的太极拳让他练最合适,要是瞎练其他的,运动过度伤着了,你方安赔得起吗?
这两人一个教一个学,竟然都没有旁人那般等榜的焦虑,看得其他人羡慕不已。
放榜日定在八月三十日,现在才八月二十一,还剩九天,方安等人简直度日如年,是以才没事就跑过来找沈钰斗嘴。
陈恪反而是最淡定的那个,他这一病,明摆着又跟举人无缘,又有县试的多次失败经验,格外看得开,还温言安慰方安:“考卷都收上去了,你急也没用,好好休养几天等着放榜便是。”
的倒是轻巧!方安瞪他一眼,正要反驳一番,又想起这家伙还是个病号,不能受刺激,只能怏怏回了房,缩在墙角长蘑菇。
其他考生也心急如焚,沈钰都安慰了好几个前来吐苦水的同窗,一时间也头大得不行,见他们还跟没头苍蝇似的瞎转悠,沈钰索性开启了忽悠大法,将他们全都拎过来陪着陈恪上体育课。
都是闲的!
于是,来自其他地方的考生们就惊讶地看着新安县的考生全都按时到沈钰的院子报道,还以为他们在讨论什么重大消息,一同上门看了一回后便一脸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地回来了,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这个画风。
结合他们上回高高兴兴在贡院里聚餐的事儿,其他考生纷纷在心里给沈钰他们盖了奇葩的戳。
哪有这样不着调的秀才啊?今年竟然还出了一堆!新安县那地儿真是邪门了,怎么尽出这等奇葩?
他们还真对了,新安县,就是个出奇葩的地方。
不但有沈钰这个奇葩之王,还有一个易燃易爆炸的方安,在跟沈钰互怼的过程中口才大幅度提高,除却沈钰无敌手,一开口就能将人噎个半死。
前来探消息的人,就这么被方安给噎了回去,简直恨不得死他。
事实证明,嘴贱还能坚强活到现在没被人死的人,都是有点能耐的家伙。
八月三十放榜那天,方安的名字赫然在榜,排名还比较靠前,在第十八,直叫一众被他嘲讽过的人气得牙痒痒,却拿他没办法。
不过,这一天,所有的光芒注定是属于沈钰的。榜上头一个名字,就是沈钰,下面还标注了籍贯,桑明府新安县,妥妥的是沈钰本人没错了!
陈恪当即抓住沈钰的肩膀放声大吼:“你是解元!你考中解元了!”
沈钰险些被陈恪吼成个半聋子,艰难地将自己从陈恪的魔爪中解救出来,沈钰自己也有点发蒙:真中了啊,还是解元?这回赌的真值,赚大发了!
然而沈钰不知道的是,他这个解元,也确实有几分运气的成分在。第一印象极为重要,有了沈钰那份考卷拔高了考官们的评卷水平,那真是看哪份考卷都能挑出点毛病来。
一来二去,沈钰这份考卷便格外突出。不得不,池安省考生卧虎藏龙,有一两个考生确实能与陈恪这份一较高下,奈何考官们都是长情的人,对“初恋”总有一份特殊的情怀。反正其他试卷也没比这份出彩,那还是定这份为第一吧。
由此可见,抢占先机,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倒是萧永安,还认真地看了那篇策论好几遍,记了个七七八八后,才让人把考卷封存,回京时一并带去翰林院。
其中内情沈钰当然不知情,现在他正感到头大。托陈恪这一嗓子的福,沈钰顿时成了人群的焦点,不管中了的没中的全都将眼神往沈钰身上瞅,那视线灼热得几乎要把沈钰给烤焦,半晌,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放声大哭:“年纪轻轻便得中解元,我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大岁数啊!”
沈钰:“……”
我现在还能再点什么?
什么都不用,沈瑾这个好堂兄赶来救场了:“咱们租的这个院子可真是神了!四个考生中了三个,风水宝地啊!”
沈钰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中了三个?”
“是啊!”沈瑾也很是为沈钰高兴,继续乐道,“周兴也中了,刚好最后一名。”
完,沈瑾好像才发现这话有点扎陈恪的心,讪讪地摸了摸头。
陈恪却毫不介意,反而温和笑道:“我的名次肯定在周兴后面对不对?”
沈瑾尴尬地一笑,沈钰的脸色却古怪了一瞬,总觉得这个对话有种迷之熟悉。这个世界没有名落孙山这个成语,没想到这种类似的对话,会从陈恪嘴里出来。照此发展,后世到落榜,是不是就得变成“明落周兴”了?别,还挺顺口的。
沈钰偷着乐了一回,脸上呈现出的表情便是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模样,看的方安忍不住翻白眼:“想笑就笑!中了解元,怎么笑都行,该你得意!干嘛憋着自己?”
其他人也笑开了,纷纷起哄:“就是就是,要我中了解元,让我当众跳舞都成!”
“呸!”方安继续发挥毒舌技能,嫌弃地看了对方一眼,冷哼一声,“就你这样还跳舞,别吓坏了人家路过的孩子!”
众人哄笑,气氛更是热闹。对方也不恼,他也中了举人,正是心情好的时候,也不和方安计较,直接当方安不存在,冲着沈钰大喊:“新晋解元公,中了榜可得好好喝一顿,你来了渊城后一直深居简出,这次夺得头魁,再不来就不过去了吧?”
“就是就是,该来,还得先罚酒三杯才是!”
沈钰心知再也推辞不了,也不扭捏,冲着四周拱了拱手,爽快道:“既如此,那我便张狂一回,今晚在登科楼做东,大伙儿可都要赏脸!”
落榜的考生心知这是新晋举人的联合会,极有眼色地拒绝了,沈钰这才得以脱身,回到院子便长舒口气。
这时候,沈钰还有一种不真实的预感,难得露出一副呆样,傻乎乎地看着沈瑾:“我真中了解元啊?”
沈瑾自己也有点懵,兴奋过后,沈瑾又搓了搓手,目光灼热的看着沈钰,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开口道:“你真中了解元,那我是不是真的成了铁口直断,什么都准啊?”
完,沈瑾也不等沈钰回答,又乐呵呵地抓住了沈钰的衣袖,极为郑重地点头道:“那下回会试我也得陪着你!没准会元状元都能被你拿下!咝——那你可就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连中六元的奇人了!就连傅阁老都不如你……哎哟!”
话还没完,沈瑾就挨了沈钰一个爆栗:“青天白日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我考个解元,你飘什么飘?要上天啊!
沈钰笑骂了沈瑾一顿,回屋后也是心潮起伏,终于中了举了!社会地位完全和以前不一样了!举人能做官,身份极有威慑力,便是一方县令,对待本地举子也得客客气气。
历经十八年,沈钰终于达到了原先的目标,借由科举翻身,改换门庭,成为有话语权的那拨人。
现在,他终于成功地拿到了统治阶层的入场券,开始有了上场掌握自己人生的资格。
这一晚的举子聚会,极是热闹,沈钰被人灌了不少酒,好在现在的酒度数不高,沈钰回院子时还能保持清醒。一觉醒来后还得郑重准备一番,要参加三天后的鹿鸣宴。宴上,渊城地方官都会出席,萧永安也有可能出面,必须要严肃对待。
新晋解元第一次在正式场合的露面,必须够正经。简单来,就是一定要走装逼风,绝对不能走逗逼风。
与此同时,萧永安看着桌上摆着的沈钰的信息,微微一笑,倒是个有趣的家伙。这份几乎能闪瞎人眼的履历,真是熟悉得让人忍不住想揍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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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瑾:请叫我沈?半仙?瑾,谢谢!
方安:就喜欢你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萧永安:这份履历……像谁呢?
三更十一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