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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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早朝, 气氛格外压抑。

    朝中大臣差不多少了三分之一, 沈钰粗粗一看, 意料之中的,徐宏已经没了踪影, 兵部右侍郎和刑部左侍郎也不见人影,再往下,御史台少了好几个熟面孔,大理寺同样缺了好几个, 最令沈钰心惊的是, 武将之中,九门提督下属也少了几个人, 这可是京城最后一道屏障,竟然也被人不声不响地渗透了进来。怪不得元嘉帝还等了这么久才动手,先前怕是有所顾忌, 才一直等到现在。

    白玉阶之上, 元嘉帝高高端坐, 展露的帝王威仪让人不敢逼视, 语气淡淡,却让人听出一身冷汗:“昨晚, 逆贼徐宏,张泉兆, 吴震等人尽数伏诛。贼人招供, 乃是受了齐王蛊惑, 想要趁朕病重之时, 窃取大宝,其心可诛。”

    嗡的一声,殿中已经响起了低低的私语之声,除了沈钰等知情人外,其他人都颇觉诧异,万万没想到此事竟然有齐王插手。那位王爷可是宗室中有名的大好人,最是仁慈,就连朝中还站着的老臣中,也有不少人曾受过齐王恩惠,这会儿猛然听齐王谋逆之事,一时间竟还回不过神来,下意识地想怕是哪里出了差错,怎么会是齐王?

    然而看着元嘉帝难看的神色,众人又明智地闭了嘴,齐刷刷跪了一地:“陛下圣明!”

    元嘉帝心情当然算不上好,哪怕把齐王一系全都一网尽,但元嘉帝自己也没少吃亏。不但中了毒寿数大减,还折进去几个儿子。不管元嘉帝怎么恨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但总归是亲生的,哪能不心疼?

    元嘉帝本就亏了身子,这般伤心,又损了心神,看着又虚弱了几分。

    然而帝王和普通父亲的区别也就在此,即便心中不忍,元嘉帝还是下了决定,冷漠道:“大皇子与二皇子勾连逆贼,行大不孝之行,朕赐他们前去轮回。其生母心术不正,同样赐白绫毒.酒。”

    众人更是心下发寒,不成想元嘉帝竟是下了如此狠手,亲生儿子都没能留下一条命。便有心思灵活之辈大喊道:“齐王包藏祸心,引诱皇子误入歧途,罪该万死!只是齐王现如今还在封地,临郡靠海,若是让他逃了,岂不是让我大楚颜面无存?还请陛下立即下旨,让大军出动捉拿齐王进京伏诛!”

    一时间,殿中又跪了一地,众人想到最近这段时间关于立储之争引来的祸事,心里都将祸头子齐王骂了个半死,恨不得现在就将齐王抓来斩了,以报他们这段时间提心吊胆之仇。

    元嘉帝见状,微微摆手,朝着傅卿珩使了一个眼色。

    傅卿珩立即出列,温声道:“昨天,祝将军已经带领大军捉了反贼,正往京城而来,再过几日,反贼就要进京,定当让他伏诛!”

    沈钰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元嘉帝一直等到昨晚再动手,齐王被擒,元嘉帝再无后顾之忧,果断动手宰了一堆人,看昨晚那冲天的火光就知道元嘉帝内心的怒火有多浓,原本徐宏他们也能留个全尸,结果一把火下去,怕是只剩一堆灰了。元嘉帝当真恨毒了他们。

    完齐王之事,元嘉帝稳了稳心神,不再去想那两个糟心儿子,又开口道:“五六两位皇子也到了年纪,该选皇子妃了,诸位爱卿家中若是有合适的姑娘,不妨将画像送去礼部。陆爱卿,两位皇子大婚之事,便由你来办。”

    陆衍恭敬称是,又头疼,两位皇子的母妃先前就被降了位分,现在都不是主位,连插手皇子婚事的资格都没有,这下子,礼部有得忙了。

    其他人心思又活络了起来,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归西,三皇子半废,五六皇子看这架势也不怎么得元嘉帝欢心,思来想去,局势已经十分明显,最终的赢家,竟然是自从大婚后就低调万分的四皇子。

    真是世事难料啊。

    再想想这位皇子的出身,众人又忍不住苦笑,到底还是应了那句话,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哪怕先皇后被废,这位到底还是当了几年嫡皇子,论及身份,确实比其他皇子尊贵几分。就是不知道心性到底如何,要是还像以往那样动不动就把人噎个半死,那就真的要命了!

    这么想着,不少人便将目光投在了沈钰身上,难掩羡慕嫉妒恨,纷纷腹诽沈钰的好运气,随便被元嘉帝指派个任务都能和未来的储君搭上线,别欺负他们消息不灵通,当初老太傅们可是过四皇子和沈钰颇为投缘来着!

    这天大的好事怎么就没落到自己身上啊?要是眼神能杀人的话,沈钰这会儿估计已经被万箭穿心。

    感受着周围刺人的目光,沈钰心下不由苦笑,元嘉帝刚刚宰了一批因为争储起了歪心思的官员,现在这帮家伙命保住了,转头又惦记上了储君之事,真不知道该夸他们一句胆子大还是该骂上一句蠢货。

    底下官员的表情,高坐其上的元嘉帝自然看得一清二楚,脸色又是一沉,强忍着怒火,接着开口道:“先前爱卿们已经商量了许久立储之事,如今逆贼已经伏诛,朕年事已高,确实该立储君,以安万民之心。”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下俱是苦笑,当初找上四皇子的人也不少,只可惜四皇子怎么都不肯见人。如今看来,四皇子竟是稳操胜券根本不在乎他们的选择,也不知道当初贸然上门之事是否会惹四皇子厌恶,毕竟这位一向名声不太好,喜怒不定是常态。上门的都这样,没上门的就更忐忑了,一时间也没人出声,就等着元嘉帝开口,他们老老实实应一声就行。没看到前面插手立储之事的人的下场吗?

    见状,陆衍拱手出列,朗声道:“不知陛下属意哪位皇子?若是立储,礼部也该准备好一应章程。”

    众人心下暗骂陆衍奸诈,也跟着出列附和,心中已经好腹稿,就等着元嘉帝开口宣布最终人选,然后他们趁机夸一波太子留个好印象。

    元嘉帝也没卖关子,指着站在一旁的四皇子笑道:“朕之第四子,元后所出,天资聪慧,该立为储君。”

    众人齐齐称是,又绞尽脑汁赞美了四皇子一波。

    四皇子却是无悲无喜,神色淡淡地谢了恩,与元嘉帝有六分相似的脸上流露出同样的威严,竟然让百官们有种面对元嘉帝的错觉。

    太子之位,四皇子并没那么在意,让他终于释怀的是,元嘉帝刚才称他母后为元后,丝毫不提被废位分之事,四皇子的心结,终于解开,看向元嘉帝的目光也带了几分真切的孺慕。

    元嘉帝心下陡然一酸,却又漫上一股喜悦,碍于身份,只大笑几句,点头叫好。

    这天的早朝信息量委实有点大,先是空了一堆官员,又有齐王谋逆之事,然后元嘉帝处死了两个亲儿子,紧接着又立太子,一桩接一桩,简直让人晕头转向。也就是昨晚火光余威犹在,震慑了不少喜欢挑毛病的家伙。换做平时,这些事中单独拎出来一件,都足够让他们吵上好几天。

    元嘉帝了却一桩心事,放心之下又觉得精力有所不济,脸上难掩疲惫之色。大臣们察言观色都是一把好手,赶忙停住了禀报的话头,反正不是什么要紧事,推迟一两天也没事,要是惹了陛下不悦,反倒不美。

    早朝就在沉默之中结束了。

    直到元嘉帝离开许久,才有人笑着上前恭喜四皇子,不对,现在是太子了:“恭喜殿下!”

    有人开头,跟随的人也不少,不多时,四皇子身边已经围满了人。

    沈钰原本也想上前恭贺他一番,见这架势,也只能停下脚步,正要转身离开,就见四皇子抬头往自己的方向看来,冷峻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对着自己微微颔首,以做招呼。

    见了这一幕的人无不感叹沈钰好狗命,就这么抱上了一条越来越粗的金大腿。

    季阁老一边往回走一边在沈钰肩上拍了一巴掌,佯怒道:“发什么呆呢?工部还有一堆事等着你,赶紧回去干活!”

    这口气,周扒皮也得甘拜下风啊!沈钰默默吐槽,收敛心思跟在季阁老身后,忽而想起这位好像是四皇子妃的亲爷爷来着,一时间又有点不忿,得了最大好处的不是季阁老吗,眼睛都盯着我干嘛?柿子捡软的捏也不是这么捡的吧?

    奈何季阁老积威甚重,其他人不敢跟季阁老对上,只能把满腔嫉妒尽付沈钰身上了。

    不得不,沈钰真是天生的骑士,拉仇恨是一把好手。

    工部也少了一部分人,沈钰一眼看过去,没看到熟面孔,念及之前共事的情分,沈钰心下也不由怅然,忽而叹道:“汲汲营营大半辈子,到头来反倒误了满门性命,为的是什么呢?”

    季阁老的神情是一贯的严肃,沉声道:“人各有命,走错了路,自然就要付出代价,你要引以为戒!”

    沈钰一凛,恭敬道:“多谢大人教导。”

    季阁老心神也轻松不少,笑道:“要谢我,那就赶紧干活去,先前为了立储的事都耽误多少活计了,还傻站着干嘛?”

    沈钰失笑,同样身心轻松地走进厢房,拿过之前被他放在一边的关于战船的资料再仔细研读起来。

    这回落马的官员可不少,好在元嘉帝早有准备,傅卿珩的吏部名册变换极大,转眼间就完成了一次大换血。

    值得一提的是,徐宏伏诛后,空出来的刑部尚书之位便落在了萧永安身上,自此,萧永安轻松入阁。

    沈钰也有功劳,不过元嘉帝有心让四皇子来做这个人情,便又压了沈钰一回,赏了他无数金银珠宝并良田绫罗,这等实际的好处,沈钰很是满意,皆大欢喜。

    朝堂进入了平静阶段。

    只可惜元嘉帝的身子已经伤了根本,即便有太医全力诊治,也没法让元嘉帝重回康健时期。养心殿中时不时就飘着药味儿,让太子很是忧心。

    元嘉帝对太子是掏心掏肺的好,哪怕把其他几个皇子绑在一块儿,都不及太子在元嘉帝心中的地位。

    五六皇子的妻子出身平平,都是老实本分的四五品官员之家的女儿,这两位皇子也识趣,又算是与太子从一起长大,到底有几分香火情在,对太子多有推崇,境遇比起前头三位哥哥要好的多。

    经过这么一桩大事,沈钰也有所得,停下了略显浮躁的脚步,好好沉淀消化一番,对朝堂的风云变幻又有了新感悟,若是再碰上这样的事,沈钰有信心能够坐在棋盘旁当棋手,而不是像这回一样,被人拎出来称斤论两当棋子。

    徐宏等人满门覆灭之事,给沈钰敲响了警钟。有些事情并未躲避就能解决得了的,这回若不是傅卿珩相帮,徐宏声势最大时拉沈钰下水,沈钰同样没有反抗的机会。虽然能被人当成棋子也侧面证明自己有大用,但被人捏在手心里的滋味总归不那么美妙。

    看着靠在椅子上一点优雅仪态都没有的太子殿下,沈钰又不由微笑,好在他猜对了元嘉帝的心思,结了一个善果,日后也该有执棋的那天。

    已经成为太子的四皇子还是那副冷淡又懒散的模样,因着先前与沈钰的交情,在沈钰面前也没什么遮掩,大咧咧地把自己放在椅子上瘫成一张饼,没好气地抱怨道:“你倒是潇洒,辞了侍讲一职真痛快。就是苦了我了,被一帮老头儿围着讲古,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简直能把人烦死!”

    沈钰顿时失笑,忍不住趣道:“更苦的是太傅们吧?我看他们头发都白了好几根了。”

    “你到底哪边的啊?”太子瞪了沈钰一眼,转而逗弄一旁好奇瞪大眼看着他的豆包,一只手就把豆包拎到自己面前,笑着逗他:“豆包,叫叔叔,叔叔给你糖吃。”

    豆包板着脸,极力挣脱太子的魔爪,蹬蹬蹬跑到沈钰身后,而后探出一个脑袋瓜,警惕道:“爹爹了,拿糖诱拐豆包的,都是坏蛋!”

    太子愕然。

    沈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