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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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回京之事,沈钰还没开口, 钱翠花便提前做主道:“这回进京, 你和阿芜带着两个孩子去就行了,你爹娘的孝期还没满, 我也想多陪陪你爷爷, 就不跟着你们一道走了。”

    沈钰还要再劝,钱翠花已经摆手道:“别啦, 估摸着京里头这会儿也不太平,我和你爹娘啥也不懂, 指不定就给你添了啥乱子, 还是待在村里好,上面的人斗法, 手也伸不到这儿来。”

    这番话让沈钰很是惊奇, 忍不住问钱翠花:“您怎么知道京城要出大乱子了?”

    “这有什么猜不出来的,谁家儿子全死了,自个儿身子还不好,都得考虑过继的事儿了。你还记得村里的老根叔吗?他早些年有点家底, 儿子没了又伤了身子, 几个侄子为了过继的事儿差点起来。这还是咱们乡下人家呢,顶头上那位, 屁股底下坐着的那可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位置, 其他人真能没点想头?”

    沈钰啪啪给他奶鼓掌:“怪不得人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您心里啥都明白呢!”

    钱翠花被沈钰这一通彩虹屁夸得挺高兴, 又担心地看着沈钰, 叹道:“我心里是不想你掺和进这些麻烦事里的,不过你想回去,我也不能压着你不让走。你们读书人忠孝仁义那一套我不懂,但我就知道一点,什么都没我大孙子重要!甭管碰上什么,保护好自个儿一家人才是最要紧的!”

    沈钰郑重点头:“奶,您放心吧,我肯定会心的!再了,岳父大人也要回京了,还有傅首辅护着,我一准没事儿!”

    话虽如此,沈钰心里也在鼓。这次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下的黑手,竟然这么稳准狠,招招都要命,几次下来,熙宁帝都被他算计得只剩一口气,傅首辅竟然也没防住,这人隐藏得到底有多深?

    想到熙宁帝密信上那略显飘浮的字迹,沈钰心下更是一沉,忍不住低叹出声,谁能想到,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竟会发生这么多骇人听闻的事情呢。

    沈钰与熙宁帝虽然不是生死之交,但这些年下来,也有不少君臣情分,想到熙宁帝如今的处境,更是为他心塞。更何况,就像钱翠花的,熙宁帝的儿子们都死绝了,自己的身子也不好,想来宗室和内阁已经在博弈,暗中下注了。

    权利更迭,一贯如此。

    沈钰进京,也不过是跟着来下这一局乱糟糟的棋罢了。不同的是,当年的沈钰,是他人拿捏在手中仔细掂量的棋子,如今的沈钰,已经成了执棋人。一来一回间,便让这天下,不经意间换了新颜。

    沈钰紧赶慢赶,却还是没能赶上见熙宁帝最后一面。他进京的时候,正巧听到了熟悉的让人心惊胆战的九声丧钟。

    熙宁帝,到底没能醒过来。

    沈钰想着初见时那个恣意桀骜的少年,脸上一凉,怔怔落下泪来。

    沈钰还未恢复官职,便不能进宫哭灵,自然也无法第一时间看到最新发展。还是陆意之红着眼睛从宫里出来,沈钰才知道,新帝人选已经定了下来,正是熙宁帝的六弟,当年的六皇子。

    想到当年那个天真活泼的孩子,沈钰嘴边便泛了一抹冷笑,时光啊,不但是把杀猪刀,还是一个毒染缸,轻易让人变了模样。

    新皇登基的流程都是做熟的,内阁中傅卿珩和张清屹立不倒,萧永安败在这场争斗之中,举家回乡。新上任的三位阁老全都是新帝的人,有一位正是新帝在王府之时的谋士,直接从四品品阶飞升至内阁,更是迅速超越张清和季阁老,成了次辅,甚至不断同傅卿珩擂台,加上新帝偏帮,以至朝堂之中一派乌烟瘴气。

    有傅卿珩这个吏部尚书在,沈钰一回京就恢复了大理寺少卿的职位。只是现在新皇次辅和首辅斗法,你告我一黑状,我拍你一板砖,波及范围极大,大理寺三天两头就有棘手的案子送上门,愁得大理寺卿原本没剩多少的头发更加稀疏了,沈钰都能从官帽的缝隙中看到他光溜溜的脑袋。

    这位新上任的次辅名为夏濯,名字起得好,人品却跟濯清莲而不妖的高洁品性没半毛钱关系。当上次辅后自觉有新帝撑腰,整个人都飘了,买官卖官的事儿竟然也敢做,更可气的是,他儿子还是个纨绔,沈钰才进京不久,就听了不少夏公子欺男霸女的传言。当年元嘉帝下死手整治的纨绔之风,又开始慢慢死灰复燃。

    让人心寒的是,新帝并未因此申饬夏濯。或者,他正需要夏濯这把脏兮兮的刀,为他收拾让他不顺心的人。所以才对夏濯一家的胡作非为视而不见。

    沈钰身上早就上了熙宁帝和傅卿珩一系的标签,自然也是夏濯要“照顾”的对象。好在沈钰心细谨慎,从未被夏濯抓到过辫子,更兼嘴炮不容人,让夏濯受了不少憋屈。

    只可惜,旁人却没有沈钰这般手腕。

    陆衍孝满入阁之时,京中发生一件大案。夏濯长子贪花好色,强要了一位美貌的秀才之女。那女子性情极为刚烈,当即自尽,自尽时拼尽全力伤了夏濯长子的命根子,那人渣暴怒之下害了秀才全家,只有一个十四岁的儿子因为贪玩逃过一劫。这孩子敲响了登闻鼓,状告夏濯长子害他全家性命,却被夏濯倒一耙,新帝偏听偏信,反倒斥责这孩子污蔑朝廷命官。那孩子绝望之下,回去便吊死在夏府门口。换来的,不过是夏濯一句晦气。

    此案一出,御史们险些来个死谏,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新帝面前,好叫他睁开眼,别再当个瞎子。

    而沈钰,看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冷酷。

    陆意之愤而辞官,大骂新帝昏庸无道是非不分,几代先皇的心血就要败在他手中,骂完新帝又骂夏濯,直言耻于人为伍!畅快淋漓地骂了一通后,陆意之这才恢复了理智,还问沈钰:“现在这朝廷待着也没意思,你要不要也把这官给辞了?”

    沈钰也被新帝和夏濯恶心的够呛,却还是摇头:“我要留下来。”

    陆意之也不强求,点头道:“以后我就闲了下来,你要是得了空,就来找我喝茶。”

    见沈钰点头,陆意之这才大笑着离开。看着他洒脱的背影,沈钰心下倒是浮上几分羡慕来。

    傅卿珩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温声道:“当初先帝问我,为何更看好你而不是陆意之。眼下,便是答案。陆意之目下无尘,忍不了这等污糟事,而你能忍能狠,所以我,你会比他先入阁。”

    “不过是个人选择不同罢了,没什么上下之分。”沈钰神色淡淡,“大家都走了,夏濯就该得意了。”

    沈钰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他看过元嘉帝如何勤政爱民,看到熙宁帝治下的国泰民安,也看到了如今无数百姓的血泪。那位吊死在夏府门口的孩子,沈钰特地跑过去看了他的遗体。那时候,沈钰就感觉血液之中有什么在沸腾。

    他拿着朝廷的俸禄,享的是百姓的供奉,总得为他们做点什么。

    “当初到底是谁下的黑手?那样狠厉的手段,不像是新帝和夏濯能办得到的。”

    将近一年时间,足够沈钰了解这两人的行事风格,虽然二者都狠,显然不在同一个段位上。

    傅卿珩沉默了许久,半晌才咬牙道:“是济王!”

    这就得通了。沈钰了然,济王作为皇室中辈分最大的长辈,积累了不少后手,又一直都是老好人的形象,熙宁帝登基没几年,对他也没防备,他骤然发难,得手也正常。只不过,济王都已经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干嘛还在这插一手?

    傅卿珩的声音中已经带了些许颤抖:“先皇与我君臣相得,我绝不会让他的一番心血全都败在他儿子手上!这些人,早晚有一天,都会得到公正的惩罚!”

    沈钰想到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亦是咬牙:“哪怕那一日到来,故去的人也回不来了。”

    傅卿珩更是不好受,他不是不想出手,而是新帝就等着他出手,好找个由头逼他辞官,若他真中了套,首辅之位必然要落入夏濯手里,那时候,才是更大的灾难。

    对于新帝,沈钰也无话可,连提到他都觉得委屈了自己的嘴。

    然而作为傅卿珩一系之人,沈钰就算不冒头,夏濯也不可能放过他。

    很快,就有人弹劾沈钰判案不公,以权谋私。

    沈钰看着新帝闪烁的目光,心下冷笑,淡然接受了新帝的申饬,转头就递了折子,是自己办事不利,合该受罚,自请外放,请陛下恩准。

    在看到沈钰想去的外放之地外,别是傅卿珩一系了,就连夏濯都不可思议:“沈钰疯了吧?他竟然要去青州?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青州,左靠雍州,右临晋州。雍州是永王的封地,早年就传过永王和沈钰不对付的消息。晋州,则是济王的封地。不仅如此,青州这地方还靠海,时不时就被海贼光顾一把。

    在所有人看来,做出这个选择的沈钰,基本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