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陵山脉有多长？用阎金川的话,他的时候跟着村里的猎户进山打猎，在山里面走了一个月都没走到头，七十年代未开发的山林大部分都是原始丛林,尤其是东沙县这边距离西双纳本来就不远,山里面就更是幽僻深邃杳无人烟。

    但如此一来，这山里面的好东西也是真的层出不穷,不管是山珍野果还是草药菌植，越往里面走就越多。

    这时候的山林不像后世,因为是纯天然无污染的山脉,所以山里面的东西也都是绿色健康的食材,林荷虽然是为了采草药来的,但在看到那些松茸鸡枞香菇木耳之类的纯野生山珍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口水直流，忍不住弯下腰来动采摘。

    不过林荷的精力实在有限，这天又热,山里面又荒草丛生地形复杂，走在里面是很难受的，不过才走了半天的时间，林荷就觉得身体吃不消了,一行人只能找了一处有溪的山腰休息。

    林荷也觉得有些丢脸，毕竟之前是她自己信誓旦旦要一个人进山的,这会儿唯一拖后腿的也是她。

    不过其他几个人倒是没觉得奇怪,毕竟这些年来靠山大队的知青那么多，基本上都知道这些城里人是个什么身体素质，林荷虽然体力不行，但这姑娘起码不像一般的女知青娇气，在山里走了半天了,她也没叫苦叫累各种抱怨。

    林荷真是为了面子在强撑着，这会儿坐到溪水边上，她就迫不及待地脱下了自己的鞋子，袜子扯开，她就忍不住龇牙咧嘴倒抽冷气，痛得脸都快扭曲了。

    果然就这半天的功夫，她的脚底长了一串水泡，还有不少都已经磨烂流出了血水，看起来是真的惨不忍睹。

    阎金霞一看林荷这脚顿时就惊呼出声：

    “呀，林知青，你这脚怎么成这样了？你怎么不早点？”

    林荷叹了一口气，这具身体太缺乏锻炼，平时也没在这种崎岖的山林里面跋涉攀爬过，所以才半天的功夫就暴露出短板来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的登山装备太落后了，尤其是脚上穿的鞋底太硬太薄，所以爬山的过程中受力全在脚上，自然就容易磨出水泡来。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这时候的鞋都是草鞋布鞋，像林荷脚上穿的这双解放鞋，还是她从清江市供销社买的，在这时候已经算是相当奢侈了。

    她那个办公室里面倒是还有一双换洗的备用板鞋，但那鞋子的款式颜色都太高级了，一看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真要穿出来了，绝对会成为焦点，林荷当然不会无端端给自己找麻烦。

    但这会儿，她就只能咬牙硬撑着了，坐在溪水边的石头上，她一面用溪水将脚底清洗干净，一面就从背包里找出了一根长针，想把脚底的水泡都给戳破。

    只不过她平时给那些动物病患开刀的时候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这会儿轮到给自己清理水泡的时候，就有点下不去了。

    林荷只能朝着阎金霞那边求救。

    阎金霞平时也会给阎副队长挑刺或者剪肉茧子，所以对于戳水泡这点事，阎金霞还真不犯怵，她得到林荷的求救信号后，就准备去给林荷帮忙，结果才刚直起一半的身体，就被一旁的程东一把拽住又拖回原地了。

    “哎哟，我这脚底好像扎了根刺，四妹你给我看看！”

    程东一边装腔作势地喊疼，一边冲着不明所以的阎金霞挤眉弄眼的，还不动声色地朝着阎金川那边努了努嘴。

    阎金霞又不笨，一看程东这动作顿时脑子里一动，想起了她妈临出发前耳提面命告诉她灵点，给她哥尽可能地多制造一点接触林知青的会，看那两个人能不能擦出点火花来。

    她赶紧冲着林荷抱歉道：

    “林知青，东子哥的脚好像有刺扎到肉里面去了，我得给他挑出来，你让我哥帮你吧。”

    林荷顿觉心塞无比，果然比起她这个半路认识的朋友和挂牌师父，还是心上人更重要是吧？看阎金霞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程东，林荷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点暴击，只能郁闷地朝着阎金川那边看去。

    阎金川早在林荷把袜子扒拉下来之后，就转过身去了后面的山里不知道在那灌木丛里面找什么，不过很快他就又回来了，嘴里面还在嚼着什么。

    这会儿林荷要他帮忙，他也不含糊，蹲下身捏着那根银针就往林荷的脚底戳，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水泡都给戳破了。

    林荷道了谢，正要

    自己做接下来的伤口处理工作，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阎金川一只却如同铁钳子一样扣住了她的脚踝，另一只居然覆在她的脚底，仔细又认真地挤着那些水泡里的脓水。

    林荷顿时惊着了，心里面又慌又乱，下意识地就想要把脚给缩回去，奈何阎金川那铁力气太大，她动了几下也没能把脚给抽出来。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阎金川的脸上。

    解放鞋其实就是胶鞋，这鞋最大的缺点就是透气性差，夏天天气热，穿在脚上很容易捂汗，时间长了就会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林荷他们这是在登山，这种情况就更难避免了，所以哪怕是林荷再爱干净，这会儿也不可避免地会有这样的尴尬。

    但面前这个男人，却像是感觉不到她脚上的脏污气味一般，一双眼睛坚定又执着地盯着她的脚，如深海一般的眸子里好像带着光又带着火。

    林荷的视线和这样的眼神甫一碰触，就跟被烫着了一般赶紧闪开，只能表情僵硬又羞窘地偏过头去，再也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睛。

    但克制得了自己的眼睛，却克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对方抓着她脚踝时掌心那灼热的温度，甚至对方那眼神落在她脚上的感觉都如有实质，林荷感觉她的血液都在翻涌，整张脸都快要被烫熟了，心脏更是扑通扑通，快要从胸膛里面跳出来了。

    挤完了水泡，阎金川就将嚼得稀碎的药草渣敷在了林荷的脚底心，又从身上翻出纱布给林荷裹上，这才抬起头来冲着林荷道：

    “这是金不换，我们这一带山里面随处可见，家里面要是谁跌打损伤，都会用这个剁碎成药渣来敷伤口，你是学医的，应该知道这个。”

    林荷胡乱地点了点头。

    金不换，又叫三七，消炎止痛的良药，不过药性最好的是干枯的块根，新鲜叶子和梗柄的药效就要欠缺很多，这东西是云省白药的一味重要成分，不过到2世纪这种药材就得靠药园种植了，在山林野外基本上很难看得见了。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林荷这才意识到，刚刚阎金川嘴里面嚼的居然是药草，这家伙那会儿不声不响地钻到后面山里去找的就是这玩意儿。

    林荷这会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

    事，心里面软得一塌糊涂。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迟钝又冷淡的人，在看惯了那些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之后，她很难被日常生活中的人和事感动。

    可这会儿，她却感觉像是有一颗石子掉进了平静的熔岩中，一瞬间滚烫灼热迸发出来，这种情绪来势汹汹，她想挡都挡不住。

    这种情绪太陌生，林荷下意识地就想要克制要逃避，但她又偏偏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此刻这种不可言的感觉，就是心动的情|潮。

    “林知青，你脚没事儿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从另一边传来了阎金霞关切的声音，林荷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找了回来，她赶紧开口道：

    “没事儿，水泡挑破挤掉脓水就行了，敷了药消消炎，很快就能好。”

    阎金川也不知道有没有感觉到刚刚两个人之间那股异样的气氛，这会儿被阎金霞打断，他表情也有些不大自然，咳嗽了两声后松开了林荷的脚，站起身来道：

    “时间也不早了，就先在这儿休息吧，四你尽快生火煮水，我跟东子去山里面转转，看能不能打到几只兔子野鸡什么的，把午饭给解决了。”

    着阎金川背上气木仓就带着程东往山里面钻，阎金霞忙在溪水边捡石头搭灶生火，又翻出背篓里面的一个砂罐子开始烧水。

    林荷把他们上午采的蘑菇木耳清洗干净，准备一会儿熬汤喝，又佯装在背篓里面翻找，翻出了一布袋米，递给阎金霞：

    “一会儿用这个熬粥吧，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

    阎金霞有些意外，熬了大半年，这时候其实家家户户的粮袋都快要见底了，阎家也不剩下多少白米了，基本上每顿吃的饭都是红薯土豆这些东西巨多，干饭是很少的，即便有，那也都是壮劳力才有得吃的，所以农忙双抢大家才会拼了命地收割稻穗，因为等稻谷晒完，交了公粮后就到了各家各户分粮食的时候了。

    但林荷这一下就拿出来了一袋大米，粗略掂了掂起码也得有四五斤，绝对得上大方了。

    阎金霞赶紧道：“不用了，我妈给我们带了好些烙饼，我哥他们就算打不到兔子野鸡，也能在这溪水里面叉鱼，还有这些山珍野果呢，肯定不缺

    吃的东西，这些大米你大老远地带到乡下来很不容易了，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林荷笑道：“让你们陪着进山我这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总不能让你们在山里面饿肚子，吃点好的才有精力继续爬山挖草药。”

    “再了，你也看到了，我这才来靠山大队，柳队长就给我补了一个月的满工分，以后兽医站点建起来了，我这赚的工分肯定也不会少，我这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还怕饿了肚子不成？”

    阎金霞一听林荷这话倒是先忍不住笑了，摇头道：

    “那肯定不会，林知青你这是还不清楚我们这云陵乡的现状，你等着吧，等你这医术名头传出去，别是靠山大队了，这偌大的乡镇里面要找你帮忙的生产大队只会多不会少。”

    “红星公社还能让你义务帮忙，别的公社能这么干？谁要敢空着来请你去看病，你信不信柳队长绝对把那些人都给打出去！想占咱们靠山大队的便宜，我们靠山大队第一个就不答应！”

    “虽然我们这云陵乡的条件比不得你原来所在的城里，但林知青你靠艺吃饭，日子绝对不会难过的。”

    这一点林荷还是相当认同的，她虽然来靠山大队的时间不长，但这几天着实已经可以感觉到，这红星公社对兽医的看重程度非比寻常，不只是柳良军对她态度和善各种开绿灯，就连那位老支书都很关心她这边的生活状态，生怕她遇到了问题和麻烦解决不了，就这几天的功夫已经前后找她嘘寒问暖了解情况好几次了。

    这样的待遇，很明显不是知青院里面其他知青能有的。

    以前的那些知青也就罢了，都是老油条了，怎么干活怎么偷懒比谁都玩得溜，但叶芝芝这些新来的知青很明显还没有适应农村的节奏，偏偏下乡插队的时间又恰巧碰上了生产队农忙，要跟着大部队一起起早贪黑上工，干活的强度又大，这些知青怎么适应得了？所以这才不到三天的功夫，剩下那三个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病倒了。

    病倒了也就派大队干部去慰问了一下，柳良军给的反应十分冷淡，让几个知青好好休息，然后看看能不能请隔壁公社的赤脚医生来看一看，算是例行公事，临走前还补

    刀了一句，请假养病可以，但不上工就没有工分，到时候达不到分粮标准，就得自己想办法买粮食，公社和生产队是不管的。

    叶芝芝是真的中暑晕倒了起不来，但何泽宇和吴凤菊就没那么严重了，但柳良军一视同仁谁也不同情，只一句不上工就没有粮食分，就把几个人给吓住，再不敢装病偷懒了。

    林荷还是听阎金霞无意中提了一句，才知道叶芝芝中暑的事儿，她从清江市领的备用药里面就有解暑药，所以林荷就翻了一瓶藿香正气丸交给了叶芝芝，不然那姑娘这会儿还上吐下泻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也正是因为这事儿，林荷才真正意识到，城里知青到乡下插队，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处境。

    虽然大家的户口已经落到了红星公社，但要让村里人接纳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如果没有特殊的本事能耐，又做不到像生产大队的其他社员一样勤劳踏实肯干活，那么就只能被嫌弃被边缘化，要得到大家的认可和尊重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儿。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里面，原身在农村被欺辱被算计，最后甚至被暴打惨死，也没人为她出头了，知青院里面的知青本来就不受公社重视，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明争暗斗必然少不了，原身性子怯懦存在感又不强，话行事都不讨喜，谁会愿意淌这趟浑水，去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呢？

    想到这儿林荷就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很多关于六七十年代的文学作品中，知青回城会成为一大潮流，甚至有人不惜抛妻（夫）弃子也要离开，因为这些知青们不被当地人所接纳，自然也找不到归属感，他们无法从心底里去热爱这片土地，自然心就是飘的，肯定只要有会就要逃离了。

    林荷再一次庆幸，她还有吃饭的艺，不然她这会儿也跟叶芝芝他们一样，得窝在知青院那个拥挤的宿舍里面，和来自五湖四海性格迥异的女知青们睡一个大通铺，过着面和心不合甚至勾心斗角你争我夺的糟心日子，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正出神呢，那边山里面忽然就响起了气木仓声，不多时阎金川和程东就从树林里面窜出来了，里还

    提溜着两只肥硕的大兔子。

    “川子这眼力真是没谁了，我这连猎物在哪儿都没发现呢，他就已经扣扳了，百步穿杨正中要害不，还一点都不浪费子弹！要不这家伙不愧是狙击呢，这业务能力，就是牛皮！”程东语气激动地道。

    林荷听到程东这话，倒是先愣住了。

    她知道阎金川是军人，也知道这家伙还是个副营长，但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阎金川的兵种，居然是狙击！

    这可是部队里面最难培养的单兵兵种，这还真是出乎林荷的意料，但仔细想想阎金川之前在战场上暴力输出干掉好几个敌人，还差点被送上军事法庭，林荷却又觉得这个兵种恐怕才是在情理之中，和平撤退根本不在狙击的字典里，射杀恐怕才是他们的正常操作吧？

    她想起了自己不知道在哪本书里面看到过的一句话，孤独而漫长，是对狙击职业生涯最简单而真实的概括。

    对于狙击来，每一分一秒寂静的等待，都充满了惊心动魄，这种漫长与短暂，绝不如普通人所见到的那样平静悠闲轻描淡写，孤寂与激烈的强烈反差，才是对狙击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的最大挑战。

    所以这会儿，看到程东里拎着的两只挂掉了的兔子，浮现在林荷脑子里的第一念头不是残忍，而是心酸，她甚至可以想象到面前这个家伙肩膀上架着枪躲藏在丛林里坚毅又隐忍的画面。

    林荷的目光不自觉地就追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她绝对不会知道，这会儿她的目光，宛若追光者，那双带着崇拜与怜惜的眸子里，星光熠熠，灼热又虔诚。

    作者有话要：阎金川：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再看再看我我就把你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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