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安娜·卡列宁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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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斯科最近风头正盛的每周早报,城内的上流阶层当然知道它是谢尔巴茨基家名下的产业。

    谢尔巴茨基家此前的动作算不上特别低调,在报社还未正式创立时,就有不少人得到消息,是谢尔巴茨基公爵有意开一家报社。

    实话一开始众人感到有些奇怪。

    他们以为谢尔巴茨基家是想赚一笔快/钱,但是如今陛下对书刊文字越发重视,这几年内务部刚接过了这一方面的工作,恨不得立马做出实绩以表忠心。

    如果真报着这种想法下场,不定会赔得血本无归。

    与谢尔巴茨基公爵夫妇有往来的一些生意伙伴,在宴会上还劝过老公爵慎重考虑。

    老公爵理解朋友的好心,他反过来安抚道:“别担心,我不会让那些不体面的内容出现在报纸上的。至于政治上的事情,你又不是不清楚我,我一向不爱掺和太深。这报社是吉蒂想要创办的,年轻人想要办点实事,我们这些当长辈的总不能不支持。”

    众人见老公爵这副把握十足的姿态,只好藏起心中的质疑,纷纷观望起来。

    而现在不断上涨的报纸销量,已经充分证明了谢尔巴茨基公爵当初的坚持是对的。

    不过这也让上流社会的众位绅士淑女,好奇起了谢尔巴茨基家最年轻的那个公爵姐。毕竟那位老公爵一直都声称报社的主要创办事宜由吉蒂一计划,他和妻子只是帮扶了一下。

    “这件事应该是真的,我大学时的有个同学办了家律师所,现在为谢尔巴茨基公爵服务的就是他那里。听他,他们那边还为那位公爵姐专门配备了一名律师,负责拟定与报社相关的合同。”

    “话那位公爵姐定亲了吗?”

    “还没有,据有从彼得堡那边来的年轻人一心向谢尔巴茨基公爵的女儿示爱,但一直没有成功。”

    这位公爵姐如今也到了步入社交界的年龄,再加上谢尔巴茨基家办报成功这件事,众人心知近期应该就能收到请帖去参加公爵家举办的舞宴了。

    他们打定了主意,到时候要认真接触一下这位公爵姐。

    结果谢尔巴茨基公爵府那边竟然没了消息。

    众人一脸疑惑。

    他们当然不知道老公爵早就在乔安的劝下,不断推迟庆功会的开办时间了。

    乔安有预感,这个时候举办舞会,哪怕是单纯的打着为报社庆贺的名义,到了最后也很有可能会直接变成她的相亲会。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起目前每周早报话题度最高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部,乔安也有在看。

    也不怪它最吸引人——

    社会新闻能引起一时讨论,但是维持不了太长的时间就会被更新的新闻代替,远不如连载更能积累讨论度。而就作品而言,现在整个文学面里,其他人的作品太过稚嫩了,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的一对比高下立现。

    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聚焦在了他的作品上。

    但是它应该快完结了吧,她看过他之前提供给报社的内容提纲,心知这至多是一部中篇。

    第一部作品用于预热足够了,接下来的新作品才是她真正期待的。

    她算了一下时间,过不了几天,她应该就能得知他下部要写什么了。毕竟在报刊未发行前,对方就对编辑他已经在构思新作品。

    她倒是不担心她的插,会导致陀思妥耶夫斯基突然放弃写作一途。先不他本身就对文学热爱无比,最重要的是他需要供养家人和偿还身上的债务。种种现实至极的原因,都注定了他会义无反顾地在文学大道上走下去。

    乔安想得没错,三日后,报社编辑给她送来了她期待已久的稿件,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下一部作品的大纲和第一章初稿。

    这天从拂晓时就一直在下着雨,乔安拿到后,纸张上还带着潮气。

    她视线落在了题目上。

    这一行俄文她实在是太熟悉了。或者该,任何一个了解陀翁的二十一世纪来客都应当听过这个书名。

    对方的代表作之一——罪与罚。

    饭店内,侍者往来穿梭。

    “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尉,谢尔巴茨基公爵姐托我向您表达最诚挚的赞美。您之前的那部作品已经足够吸引人了,但您的新作则完全抵达了另一个新高度,她认为您的新作品一定会大获成功。”编辑问。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些惊讶地:“谢谢,但这真的有些过誉了。”

    虽然他知道公爵姐很欣赏她的作品,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这份赏识到达了一种什么地步。

    以他曾经与出商、报社交涉的经历来看,这个时候本该是对方对他层层挑剔,然后他不断退让,最后双方“友好”达成出协议的时候。

    可对方直接坦荡无比的借编辑之口对他表达了肯定。

    或许会有人嘲笑她,觉得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该有的行为,但是他完全不这么认为。

    如果只有靠着贬低他人人格,并把自己奢侈享受建立在他人痛苦生活上,才能称得上是成功商人的话,那这个世界未免太荒唐了。

    他一边为那位始终不曾谋面的公爵姐向他释放的善意的而心生感激,一边又为如今俄国的社会现状感到可悲。

    编辑:“报社这边计划在下个月第三周时开始登载您的新作品,少尉您觉得怎么样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任何意见,他:“挺好的,这些事情我都听报社的安排。”早一日刊登他的作品,他就能早一日拿到稿费补贴家用。

    他如今的稿酬丰厚到远超他一开始的预计,而且报社还同意了他预支一部分未来的稿费,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没能留下存款。他每个月都要定期寄回家中一部分,再留一份寄给他在彼得堡的那些债主,最后剩下的微薄钱财才是他能使用的。

    编辑见他没有反对,松了一口气。对方不仅有才华而且还得到了公爵姐的赏识,他就怕对方恃才傲物起来。

    一个有心配合,一个只想尽快拿到稿费,两人接下来快速商量好了有关新作品的诸多事情,彼此都认为这是他们文学事业生涯中效率最高的一次。

    这时饭店里的侍者端上来了盐渍蘑菇、鱼汤、黄油面包,在麦粉与糖交织的香气面前,两人的注意力不约而同地从正事上移开了。

    这也意味着今天的商谈彻底告一段落。

    当两人享用完晚餐,编辑拿出帕擦了擦嘴巴。他在离去前,从自己的公文包中掏出了一个文件袋递给了陀思妥耶夫斯基。

    这流程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很熟悉了,他心知这是那位公爵姐单独写给自己的,于是平静地接过来。

    两人在饭店门口互相道别。

    陀思妥耶夫斯基坐在编辑为他雇佣的临时马车上,他的隔着纸质文件袋轻轻摸着里面盛着的那厚厚一沓纸。他现在就想拆开袋子,但是又清楚现在不是时候,只能强忍好奇心。

    他尽力服自己,他对自己:你应该像那位公爵姐信任你一样信任她。

    但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难耐。

    当马车在公寓前停下后,他直接跳下马车,如风一般回到自己的住处。

    他郑重地坐在书桌前,把文件袋心地拆开,从里面抽\\出一叠整齐的纸张。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上面的内容,面色逐渐古怪起来,他翻页的速度也逐渐变缓。有笑声从他的喉咙溢出来,他咳了几声。

    不过当他拿起笔时,脸上多余的神色已收敛干净,他在纸上润色了起来。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新作罪与罚如期在报纸上刊登。

    这部无愧它在文学史上的名声,第一期连载结束,就为每周早报带来了六百个新增订户。

    这个开端让报社里的所有人都激动万分,然而他们的心也随之高高提起,害怕这次猛然上涨的销量在今后会成为昙花一现的过去式。

    乔安反而是最镇定的一个人,因为知道它后面的情节才是真正的精彩绝伦。

    罪与罚的节奏异常紧凑,读者刚刚接触到这部新作,中的第一个高\\潮就到了。

    主角双抡起斧柄,连杀两人。

    “真的,好像这一切都是在做梦。”

    何止是中的主角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报社里的众员工面对着爆炸式增长的销量同样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随着情节的日渐展开,如雪花般的读者来信涌向报社。

    但是报社雷打不动地保持着每周一刊的发行速度。

    这天清晨,莫斯科街道上的雾都还没有消散时,城内颇负盛名的一家文学评论报报社刚到上班时间就收到了一份来稿。

    这实在是太过寻常的一件事,本不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或许负责审阅稿件的那位编辑脸上的表情太过专注,引得他路过的同事下意识地瞄了一眼他中的稿件,首先映入眼中的就是那极具讽刺意味的文章题目——廉价的感官刺激家。

    他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城内另一家口碑极佳的文学报,也收到了一份稿件,并仿佛对标般起名——可敬的人类灵魂审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