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寻芳草得归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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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还未落下山,部落中间的空地上已经架起数十台巨大的烤架,整只的黄羊被串在架子上,被人不住地翻转着。金色的油脂滴落在通红的炭火上,发出阵阵诱人的焦香。

    巴图鲁一边给色泽通红,油光铮亮的羊羔表面刷着香料,一边朝人群之中左顾右盼,然而始终没有找到娜仁娅的踪影。虽然有些失落,幸好他生性豁达,并没有因此而愁容满面。

    洛孤绝在床上憩片刻,刚走出帐篷,便听见巴图鲁爽朗的招呼声:“喂,要不要过来尝尝?”

    洛孤绝还没开口,巴图鲁就已经切下刚烤好的羊腿,塞到他里,“你救了娜仁娅,就算是我的朋友了,给,这可是刚出生没多久的羊羔子,才烤好,我自己都舍不得吃。”

    洛孤绝尝了一口,果然外焦里嫩,鲜甜的肉汁充满口腔,吃完羊腿,洛孤绝忽而想起苏盈来,于是道:“你有没有看见苏盈?”

    “你是那个穿红衣服的姑娘吗?我好像看见娜仁娅带着她去呼延河的下游了。”女奴依朵正好端着盘子经过这里,听到洛孤绝的问话,停下来对他道。

    见洛孤绝要离开,巴图鲁对他道:“记得把娜仁娅喊回来,再过一会,晚宴就要开始了。”

    洛孤绝点头,骑上白马,向着呼延河的方向而去。还没进入樟子松林,便听见里面传来少女清脆悠扬的歌声,他驻足聆听一会,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突然听见一声惊呼:“有蛇!”

    洛孤绝下意识地点足掠入林中,看见娜仁娅跌坐在对岸,苏盈背对着他站在河里,右抓着条三寸长的花蛇。河水刚好没过少女的半个背部,于是雪白的双肩也就一览无余。

    “不就是条蛇吗,大惊怪。”苏盈还没有察觉洛孤绝的到来,嘲笑娜仁娅。

    娜仁娅看了一眼洛孤绝,又看了一眼苏盈,用力地咳嗽几声。苏盈依然没有丝毫觉悟,洛孤绝默默转过身,想尽量悄无声息地离开。然而他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苏盈的尖叫:“你偷看我洗澡?!”

    他尴尬地顿住脚步,花蛇直接从半空中被抛到他怀里,拎着奄奄一息的蛇,洛孤绝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见状,娜仁娅悄悄起身离开,留他们两个人独自在这里。

    娜仁娅走后,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和衣料窸窣的声响,苏盈一边系着腰带,一边走上岸。等穿好衣服,她按住洛孤绝的肩膀,强迫他面对着自己,“解释一下吧。”

    洛孤绝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许久许久,他终于开口:

    “我我是来找你参加宴会的,你信吗?”

    苏盈轻嗤一声:“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傻子吗?”

    洛孤绝无言以对。令人窒息的沉默里,苏盈总算转过身,向着树林外走去,快走出树林的时候,她忽又停下来,微回眸看他:

    “晚上陪我来这边办一件事,办完我就大人不记人过,原谅你了。”

    月明星稀,烈阳部里人声鼎沸,一丛一丛的火堆旁,聚满了载歌载舞的牧民。白狼王的皮毛被铺在赤帐前的木架之中,被篝火映成了暖融融的橙黄色。

    那日松坐在主位上,娜仁娅陪侍在他身边,宴会进展到中途,那日松站起身,对着客座的洛孤绝与苏盈道:

    “尊贵的客人,我曾以烈阳部大君的身份允诺过,无论是谁找到娜仁娅,我都将应允对方一个条件,吧,你们想要什么。”

    不待洛孤绝开口,苏盈便站起身,落落大方地道:“既然如此,大君可否把龙牙刀给我的朋友?他需要它采龙血草救亲人的性命。”

    那日松颔首,解下腰间配着的龙牙刀,让下呈给洛孤绝。苏盈得意地冲洛孤绝眨眨眼睛,脸上写满了“快夸我”三个字。

    洛孤绝收好龙牙刀,将切好的一盘羊肉推到她面前,“你再眨眼,肉可就都没了。”

    苏盈毫不客气地把他面前的盘子全部拨到自己跟前来,冲着他皱皱鼻子,“不夸我,你一口都别想吃。”

    洛孤绝没话,低垂着眼眸,继续耐心地用刀从烤熟的羊羔身上片肉。当然,不管他片好多少,最后都落到了苏盈肚子里。腌制后的羊肉经过炭火烤制,香酥可口,肥而不腻,就着煮好的酥油茶,极其令人过瘾。

    苏盈正吃得开心,突然听见那日松清了清嗓子,开口:“大家都静一静。”

    听到大君的话,喝酒猜拳,对歌跳舞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看向主位上的那日松。只见那日松拉过娜仁娅的,带着她走到场地中间,神情庄重。

    “我当烈阳部的大君,当了大半辈子。娜仁娅是我唯一的女儿,现如今,我与英吉夫人的心愿就是娜仁娅能找个好归宿。”

    听到父亲的话,娜仁娅面色微红,双搅着衣角,含羞不语。

    迎着众人的目光,那日松看向巴图鲁,缓缓道:

    “此次猎狼会里,巴图鲁斩杀白狼王,众所周知,他也是我们烈阳部最勇敢的武士,作为一个普通的,希望自己女儿过得好的父亲,我想趁着今晚的会,让大家作证,将娜仁娅许配给巴图鲁。”

    娜仁娅双目微睁,不可思议地看向父亲。英吉夫人也走上前,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巴图鲁:“以后你可要照顾好娜仁娅。”

    在大家善意的笑声与祝福声里,巴图鲁“刷”地一下子站起身,满脸通红,走向娜仁娅,对着她郑重地许诺:

    “娜仁娅,我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看到这一幕,烈阳部的牧民都在拍着巴掌庆祝,然而下一刻,出乎他们意料,娜仁娅骤然爆发出一声哭喊:

    “不!我不愿意!”

    她一把推开巴图鲁,她是如此之用力,连巴图鲁都被她推得一个踉跄,直接撞在苏盈与洛孤绝的位子前,震得桌上摆放的盘子和酒碗纷纷落地。

    娜仁娅双眼含泪,直视着那日松:“阿爹你骗我!你不是,只要苏达尔醒了,就让我和他在一起吗?”

    “娜仁娅罕尔博吉特!”那日松提高声调,第一次叫出女儿的全名,“就算苏达尔醒了,他也是西州人,他得罪了光明圣教,会给整个烈阳部带来祸患!我准许他留下来,已是最大的仁慈!”

    英吉夫人亦是开口劝:“娜仁娅,苏达尔能醒过来还好,如果他醒不过来,你难道等他一辈子?他伤到的是头部,万一醒了以后,变成一个疯子,一个傻子,你也要和他在一起?”

    听到母亲的话,娜仁娅怔怔地站着,眼泪止不住地下落。

    看到女儿的眼泪,那日松终于还是心生不忍,叹了口气,对她道:“学会忘记吧,娜仁娅,你以后的人生还长。”

    娜仁娅沉默不语,只是不停地摇头。她又想起第一次见苏达尔时的情景,那个面容苍白,拥有着一头棕褐色卷发的少年,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呼延河畔,目光里有无法言喻的悲伤。

    北疆的史诗经常传唱英雄出现之时,披星戴月,如天神降世。

    可她的心上人,却是伤痕累累,沐浴着晚霞而来。

    但即便如此,依然令天地万物,在她的眼中,黯然失色。

    她记得他喜欢坐在黄昏的河边,静静吹奏一只短笛,曲声婉转悠长。也记得他将自己护在身后,面对众多守岚卫时的分毫不让。

    ——如何能忘?怎么能忘?

    娜仁娅满脸泪痕,往后退了几步,直直与那日松对峙着:“我不管,我要等他,哪怕他以后是疯子,是傻子,我都要等他!”

    完,她一扭身,兀自地跑了。

    众人面面相觑,许久,那日松长长地叹口气,充满歉意地看向巴图鲁:“是我宠坏了她。”

    巴图鲁挥挥:“大君莫要自责,没事,娜仁娅现在不愿意嫁给我,总有一天,我也会堂堂正正的,让她愿意成为我的妻子。”

    “来,大家继续喝酒!”

    全程目睹这一切的苏盈心情复杂,她想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什么好,最后敬了巴图鲁一杯酒。洛孤绝同样向巴图鲁碰杯,然后将碗中酒液一饮而尽。

    接触到苏盈欲言又止的目光,巴图鲁咧开嘴角,无声地笑笑:

    “不用同情我,娜仁娅等苏达尔,那我就等她。反正人的一辈子就这么长,能遇上几个真正喜欢的人呢?”

    苏盈注视着他,终于还是一言不发,向洛孤绝勾勾指,起身离开了宴席。两人走的时候,巴图鲁依然在喝酒,和旁边人大声地吆喝比划着,喧闹的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走出众人的视线,苏盈叹息:“巴图鲁何必如此。”

    洛孤绝摇摇头:“感情之事,向来由不了你我,只遵从于心。”

    苏盈微地一愣,正接触到他清澈通透的眼光。更深露重,月华如瀑布般自天穹间倾泻而下,苏盈别过脸,回避他的目光,只是骑着马,与洛孤绝前行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巴图鲁的话犹自回响在耳边,趁洛孤绝不注意,她悄悄看了他一眼,问自己:

    一辈子就这么长,能遇上几个真正喜欢的人呢?

    &p;lt;第三章完&p;gt;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