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依稀肝肠断(2)
流苏寒玉床上的少女,猝然睁开双眼。
宫殿里浮动着淡淡的荼芜香气息,薄如蝉翼的鲛绡纱在风中曼舞,悬空的水晶珠帘相互碰撞着,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有清浅的雪光从雕镂的琉璃窗花里透出,映在汉白玉的地面上。
她想她知道自己来到了哪里。
——日之苑,历代日圣女居住之所。也就是,她现在已经回到西州的光明圣教,而非北疆。回忆起自己在烈阳部的最后一幕,苏盈心里已然有了定数,没想到哥哥以教王之尊,会亲自来到北疆,这次苏达尔的事情,大概率比她预想的更严重。
只是苏达尔身上,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奎琅口中的铁矿脉,又到底是怎么回事?苏达尔死前,为何对自己,去慕塔索格峰山脚,自己就会见到阿爸阿妈?
苏盈只觉得头疼欲裂,从床上坐起来,哑着嗓子开口:
“雅雅,我要喝水。”
甫一出声,立即有白衣的侍女悄无声息地端着碧玉茶盏过来,苏盈喝了口清凉甘美的蜂蜜水,杯子递回去的时候,突然发现眼前人不是日常服侍自己的雅雅,而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她略一思索,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之前她擅自离开天之宫,雅雅作为自己的贴身侍婢,肯定受到了哥哥的惩处。
苏盈心中不由得生出几丝愧疚,问道:“雅雅还好吗?”
侍女毕恭毕敬地道:“启禀殿下,雅雅姐姐在更衣处清理污垢,以后您的饮食起居,一应由我照看。”
苏盈松了口气,惩罚比她想的轻些,只是做些粗重活,起码保住了一条命,以后自己还有会调雅雅回来。随后,她又道:
“左护法现在身在何处?他是否也回了天之宫?”
侍女低下头:“左护法任务失败,被陛下关入天牢受罚。”
“受罚?”苏盈轻嗤一声,“哥哥居然舍得罚这个亲传的徒弟。”
侍女不敢多言,低眉颔首,伫立在床侧等候吩咐。苏盈披衣下床,“备马,我要去慕塔索格峰一趟。”
侍女犹豫再三,还是讷讷开口:“殿下,陛下嘱咐过,要您在日之苑里好好休息,若无要事,不得出行。”
“哥哥这是打算软禁我不成?”苏盈挑眉,声音隐含冷意,“让开。”
侍女不敢阻拦,只得任由苏盈离开。一路穿过长长的走廊,苏盈总算来到日之苑门口,才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门口两列整整齐齐的守岚卫。
“陛下命令,若非吩咐,不得出行。”
听到为首的守岚卫的话,苏盈微蹙眉,望了一眼光明圣殿的方向,思索再三,终于转身回了日之苑。众守岚卫不由得松了口气,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便听见侍女焦急的喊声:
“不好了,殿下、殿下跳窗逃跑了!”
随之而来的一声“啊”的尖叫,意识到情况不妙,守岚卫匆匆跑进寝宫,发现卧室里只剩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侍女,两扇窗户开着,一行脚印清晰无比地印在雪地上,绵延至墙外。
“顺着脚印追!”首领当立断。
等一群守岚卫四散,在天之宫四处搜寻起日圣女的下落,苏盈从楠木琉璃屏风后走出,看了窗外一眼,语气不屑:
“一群傻瓜,还想软禁我?”
虽然这么,苏盈也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她穿过后院的门,悄悄来到镜湖。明镜般的湖面凝着厚厚的寒冰,清晰得能倒映出人影,雪樱树静静地伫立在湖畔,树后一间的木屋,名唤慕雪的白马仍然守候在屋旁,如同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一切都似从前,唯一不同的是,树下的人,已经不在了。
苏盈忍不住鼻子发酸,看到她走过来,慕雪打了几个响鼻,苏盈抚摸着马鬃,将脸贴紧它的身体。慕雪已经很老了,皮毛早已不复当年的雪白与光泽,然而此时此刻,她能依靠的,只有它。
“慕雪,你也很想他对不对?”苏盈轻声着,眼睫微动,一滴泪水悄然滑落。慕雪不能话,只是舔了舔她的脸庞。
“带我走吧,我想要去慕塔索格峰的山脚,苏达尔哥哥告诉我,赤丹部落所有人,都在那里等我。”
苏盈跨上马背,就像齐光当年接自己回来时那样。只是这一次,她的身后,再不会有那个白衣胜雪的人。随着一声“驾”,一人一马就这样顺着后山的道,离开天之宫。
夹杂着雪粒的冷风迎面扑来,令人的眼睫眉梢都挂上一层霜白。苏盈在乌里苏达雪原上纵马疾驰,崆邙山的山脉在苍茫的夜色之间连绵起伏。不知过了多久,她总算来到慕塔索格峰底下,出现在眼前的是稀稀落落的云杉林,中间有条人踩踏出来的路。
苏盈翻身下马,牵着慕雪步入林中。越往里面走,她的心就跳动的越发厉害,五六年的时间过去,不知道阿爸和阿妈现在是什么模样呢?阿妈会不会已经有了自己的女儿,她还记得自己吗?
苏盈忐忑无比,经过一处灌木丛的时候,忽然瞥见积雪上有成串的巧脚印,似是兔子留下的。她眼珠一转,顺着脚印悄悄接近灌木丛,果然发现了一只正在觅食的雪兔。
“得罪了。”她低低地道。几枚石子瞬时出,雪兔登时卧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苏盈走上前,拎起兔子,这次出来匆忙,她没来得及给阿爸阿妈她们准备礼物,只好带只雪兔聊表心意。她记得每到冬天阿妈上都会生冻疮,雪兔的皮毛刚好给她做一双套。
念及此处,苏盈不禁哀叹,自己好歹也是光明圣教的日圣女,没想到好不容易回赤丹一趟,居然是带这么寒碜的礼物。
还有苏达尔哥哥想起烈阳部的种种,她的眼神黯淡下来,如果阿爸阿妈他们问起苏达尔,她该如何回应?
苏盈抱着雪兔,一边思考着这些问题,一边缓缓前进着。随着云杉树的减少,两边的视野也逐渐开阔起来。未几,走出云杉林的一刻,苏盈突然愣在原地,怀里的雪兔也不自觉掉落在地。
风呜咽着吹过。
“你不是想知道阿爸和阿妈在哪吗去慕塔索格峰的山脚吧,那里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恍惚之中,苏盈又听到苏达尔临终前所的话。
她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底。
——没有赤丹部落,没有任何熟悉的面容,一弧冷月下,有的只是荒无人烟的空地,与一个一个隆起的土包,有些土包外面,甚至裸露着森森的白骨,这里分明就是乱葬岗!
苏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上前的,最前面的那具白骨的衣饰早已破败,然而依稀可以辨认出熟悉的太阳纹路。
看见太阳纹路的一瞬,苏盈双膝一软,直直跪在了地上。
“阿爸,阿妈你们,你们一定是在骗我,我回来了,我是苏盈啊”
她的指死死扣着泥土,是了,她早该想到,六年的时间里,无论赤丹部落再怎样迁徙,也不可能如人间蒸发般音讯全无,若是毫无踪迹,那只可能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赤丹早已不在!
而放眼西州,能将赤丹覆灭之事,那么完美地掩盖过去,不曾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这样的笔,只有光明圣教的教王才办得到,也只有哥哥,才能将一切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令自己被蒙在鼓中多年。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啊——”泪流满面之中,苏盈仰天长啸一声,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跳上马背,向着天之宫的方向狂奔。她一定要弄清楚,光明圣教与哥哥,在整件事情里,究竟扮演怎样的角色!而自己,又是否是他们的帮凶!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