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段扬的记忆里，成年前的沈介从没穿过一件“潮流”的新衣。学校有校服的时候就一年四季穿校服，秋冬天在校服里加毛衣，加棉袄，一个季节都不换衣服的。

    鞋子也是，一年到头都穿着一双灰色的帆布鞋，冬天的时候他问沈介冷不冷，沈介还好，然后每次上完体育课都会偷偷的互相摩擦脚丫，因为冻疮很痒。

    初中那会儿，男女生开始觉醒性意识，每天都有意无意的要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一点与众不同一点，衣服袖子挽起来戴链，裤脚扎起来露出脚踝，女孩子披散着头发挡着脸，男孩子则时不时抓一抓让头发变得更加蓬松有型。

    几乎每个男女生都逃不过的这个阶段，沈介没有，他常年都是一头邋遢无型的头发，遮住眉毛和耳朵，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的阴翳与不合群。

    其实他并不是喜欢那样的发型，他只是没有钱去剪头发，因为每次新年的时候剪完头发他都很开心，即使是个丑不拉什么造型也做不了的寸头。

    而那时候的县城，男孩子理个发只需要五块钱。

    整个学，直至初一，他都以为陆家很穷，所以沈介平时才会这么抠搜寒酸，但是后来他才发现，陆家不穷，穷的只是沈介一个人。

    初一下学期，沈介生日那天正是大年夜，他一大清早就买了烟花棒和响炮想和沈介去玩，然而到了他家之后却发现，陆父陆母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沈介就穿着一件单薄褪色的黑毛衣对着沙发罚跪。

    给他开门的是一个胖嘟嘟的女孩儿，白白的，看他的眼神好奇又明亮，她穿着火红的羽绒服，脚上踩着同色的靴子，头上戴着镶满水钻的可爱鹿角发箍，她脆生生地问，他是谁？

    他他是去找陆元秉的。

    然后，他就见这个像包子一样白嘟嘟的女孩瞬间拉下了脸，不满地噘着嘴脆脆地喊：“妈，有人找陆元秉。”

    陆妈妈扔下瓜子，一个白眼就扫了过来，“没见他正罚跪吗？去去去！”

    陆妈妈话音一落，女孩儿就咧着嘴笑了起来，将他推出房门，顺带还抢了他上的塑料袋儿。

    而整个过程，沈介都一动不动的跪着，低着头，一眼都没有看过他。

    那时候他只顾着记挂那一袋子被抢走烟花棒，现在再回想，他那时候多像个坏人啊，都人艰不拆，可他偏偏撞破了他最卑微落魄的模样。

    再后来，沈介因为各种原因被欺负，霸座年纪第一，个子矮，话声音，娘们唧唧，穿的还寒酸，傅双双的扔书，扇耳光都是轻的，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在国旗台被脱裤子，被堵在厕所喝拖把水，打火烧指，烟头烫心，对准他的脸尿尿或许还有更多段扬不知道事发生在他身上，但沈介从没有过，那段时间有多煎熬，那些人的嘴脸有多恶毒，只有他自己清楚。

    “后来呢。”傅双双紧紧握着拳，声音发紧。

    “后来沈介就和人打架了。”段扬的声音有些克制不住的沙哑，“抓着一个男生的头，砸碎了厕所的窗户，那个人脑震荡，额头上缝了五针。”

    “后来他就跳楼了？”

    段扬沉默了一下，“也许吧，时间很接近。但那次打架我给他扛下来了。”

    傅双双看着他，“你怎么的？”

    “我就是我打的，老师家长都不信。然后我就因为我看不惯他欺负沈介，然后他们都信了。”段扬低下头，无措的卷了一下指，“那时候沈介的眼神很可怕。”

    那个男生被送去了医院，所以那时候就只有沈介，他，和他妈在老师办公室里和男生父母对质，他还记得那时候沈介的模样，矮矮的瘦瘦的，一张清俊的脸上青青紫紫，脊背很单薄，却挺得像一杆枪，盯人的眼神又狠又倔，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匹虚张声势濒临崩溃的孤狼。

    老师当场判定是段扬动的，他妈抬就扇了他两个耳光，摁着他的头给对方父母道歉，对方不依不饶坚持要学校将他劝退，他妈急得没办法，一脚把他踹得跪在了地上。

    他也是倔，道歉道歉，下跪下跪，当时甚至还恨恨地想，他这辈子连爸妈都没跪过，第一跪就跪给了畜生，亏了。

    好歹，对方终于同意了记过处分，他妈被老师留下来训话，他和沈介则被赶出了办公室。

    在办公楼的走廊，沈介冷冷地问他为什么？

    他支支吾吾一句话没出来，反倒眼泪先出来了。

    他用擦，用袖子擦，用衣摆擦，可根本擦不干净那掉得没完没了的眼泪，他抽噎着看着神情冷漠的沈介，眼泪掉得更凶了，“我委屈。”

    沈介冷笑着：“你自己要顶罪，怪你自己蠢。”

    他就抽抽搭搭地：“人生第一跪给了畜生，不值当，亏了。”

    他越想越委屈，“我连我爸妈都没跪过，我爸知道了非得从地里气活了打死我。”

    沈介仍是那样又冷又倔地看着他，眼眶却瞬间红了。

    “不准哭！”他硬邦邦地威胁他，可一话，眼泪也掉了下来。

    那天他们就一直哭一直哭，从办公楼哭到树林，从树林又哭到操场，两人排排走，哭得稀里哗啦。

    那是段扬这么多年来哭得最凶的一次，相信沈介也是。

    毕竟经常哭的人，眼泪都是不多的。

    “自那之后，我和沈介的关系就好了些，两个人总是一起走，也没有再想欺负他的人。”

    “嗯，不错。”傅双双哽咽着擦了擦眼角的泪。

    就和当初她和傅鸿的那番对话一样，爱是相互的，恨也是相互的，不管是亲情还是友情亦或是爱情，只有相互付出相互经营才能长久。

    段扬与沈介虽然是书里的反派，但他们的经历和友情绝不仅止于剧情后期所谓的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段扬也绝不仅仅是一个背打上了“忠心不二”标签的脑残炮灰，他是丰满的，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

    “你们这是怎么了？”买完咖啡回来的江野见两人都红着眼，心里没忍住一跳，人没了？

    他又扭头看了一眼术室，灯还亮着，“术还没做完你们怎么先哭起来了？”

    傅双双吸了吸鼻子，“讲了一些从前的往事，你买的什么？”

    “咖啡。”江野把咖啡递给两人，“还是热的，喝一点吧。”

    “谢谢。”

    沈介的术果然没有用多久就结束了，十二点半，医生先从术室里出来，解下口罩就道：“术很成功，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傅双双三人对视一眼，相继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抢救过来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