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一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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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敖闰这头一入宫门,便要将硠硠交给东宫的内官,谁知却被告知今日太子已被圣上带到朝堂上去了。

    闻此,敖闰不由一顿,圣上立下太子已有几年了,但却一直养在东宫,曾几何时敖闰都以为圣上是打算立一个靶子在那儿,毕竟在那之前已有好几位成年皇子参政了。不过历经了这些年,敖闰倒也看懂了,想来圣上那里想要的是一位不受外臣牵制,能继承他意志,继续完善巩固新政的‘新君’,因此之前那些越早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的皇子,便越没有会。

    然太子迟迟不参政也有弊端,当前朝局虽仍被圣上牢牢把控着。但到底雄狮老矣,几位皇子也不是只想做‘贤王’,朝中大臣也并非全是‘纯臣’。因此,看似平静的朝堂,其实早已暗潮汹涌。若圣上足够长寿,能等到太子羽翼丰满,便也能平稳过渡。但就现下来看,圣上那里恐怕并没有足够的时间。

    那么,便只有另一条路了,即为太子留下强势忠心的辅政大臣。而作为新政的力推者,敖闰毫无疑问是最为合适的。若放在以前,敖闰也不会吝惜这几年,同时也算全了此间帝王对林闰玦的知遇之恩。

    然奈何生死有命,既已知时日不多,何必再涉泥潭,徒费时光。

    这些朝堂之事当今圣上打下的地基足够牢靠,想来不论是诸王乱斗争储,还是太子力压诸王,最多也就乱个几年,如何也动摇不了国本。

    这头硠硠听到太子已去上朝,不禁眼睛放光地看向敖闰。在他看来,太子都上朝去了,那他便可以放假了!

    谁知敖闰还是将硠硠丢给内官,并一语道破他的心思:“太子只是上朝参政去了,该读的书半点也少不了。你也如是,乖乖去东宫温习,一会儿我让杨太傅一并考察。”

    硠硠有些失落地点点头,乖乖跟着内官往东宫而去。

    送走硠硠,敖闰便继续走玄武大道入宣殿上朝。

    今日朝会并无什么大事,甚至还有些平静,然这平静之下却暗流涌动。而搅起这场暗涌的便是站在圣上身边谦恭侍立的太子殿下。

    敖闰略扫视了番几个已参政的亲王,果然神情难看。她不禁暗叹口气,但已完全无心参与。

    因着今日的确无大事要议,圣上便轻描淡写提了几句,也未刻意提及太子参政的事,但那般明显的一个人立在那里,谁都知道圣上是什么意思,但其中真意么,那便个人有个人的揣测了。

    朝会散后,太子特意留了留,就站在汉白玉阶之上,目送大臣和他几个皇兄离去。

    作为太子太傅,敖闰本该早就打上了太子党的印记,奈何之前的太子就只是养在东宫的一个‘符号’,别太子党了,连一个专属于东宫的属臣都无。但是,从今日开始,或许很快便会有一个‘太子党’了。

    敖闰向着那高高在上的少年躬身一礼,并未什么,而是转身便跟着散会的朝臣一并出了宣殿。

    因着昨日请假,为太子上课已有其他太傅顶上,敖闰当下便也没什么事了。但出了宣殿后,敖闰也并没着急离去,而是在外间的广场上停了停。

    果然不过一会儿,便有圣上身边的内监总管过来请人。

    敖闰随总管到了内书房,圣上正安坐于龙椅之上,见敖闰过来,便先赐坐右席。

    敖闰自然行礼受座。

    圣上见敖闰虽面色红润,但行步虚浮缓慢,眼神也有些许涣散,不若平常清明,不禁就皱紧了眉头,忧心道:“昨日听闻卿受了些伤,可有什么妨碍?”

    敖闰声音有些绵软,她道:“谢圣上挂怀,经昨日休整,当下已无大碍了。”

    圣上叹气道:“卿乃国之肱骨,可要为朕、为国保重好身子呀!”

    敖闰笑道:“圣上言重了。”然后又长叹一声道:“臣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上天已多给了臣这十几年的时光,臣也该知足了。”

    圣上摇头道:“不行,不行,朕尚且不敢命数,卿正当壮年,如何这般悲观?若卿觉着近些时日十分疲乏,朕予卿几日休假便可,卿可再不能提什么‘知足’的话了。”

    敖闰摇头道:“圣上得臣好像就为向您讨假一般!”

    圣上笑道:“朕太知道你了,白给的假不要?”

    敖闰连忙道:“自是要的,待臣修养好,也能更好‘鞠躬尽瘁’不是?”

    圣上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才进入正题道:“卿今日见着太子参政,可有什么想法?”

    敖闰挑眉,道:“此乃圣上之决策,臣不敢妄议。”

    圣上一搁茶盏,气哼道:“你是朕的内阁大臣,这样的大事,你不议,谁来议?”

    敖闰道:“这还有什么可议的,圣上不是已定下了么?”

    圣上叹气道:“朕亦不知此决定是否妥当,然近些时日,朕愈发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尤其是前日听闻你府上紧急传召太医,朕心着实惶惶,身边的老臣一个个要么辞官养老,要么死于任上,看着他们,朕时常也担心某一日会突然去了。但这偌大国土,朕之全部心血,又如何割舍的下。太子,国之储君,但在朕看来,那见识、心性甚至是胸怀都还远远不够,本想让他再跟着你们几个大臣学习几年,但朕就怕一旦山陵崩,他将应付不来。”

    敖闰看了看上位的圣上,虽精神看着还好,但头上的青丝早掩不住那花白的头发,面上皱纹也柔和了那双精明锐利的眼眸。这便是人族,即使算上全部,也不过就短短几十年时日,哪怕是帝王,在迟暮之时也只能依靠下一代传承意志。

    敖闰心有所感,难得安慰道:“太子虽年幼,但品性、悟性皆佳,假以时日定能有所作为。”

    圣上却摇摇头道:“他虽比起那几个只会被朝臣牵着走的糊涂蛋好许多,但最多也就做个守成之君。”然后又转头看向敖闰,无心道:“若他有安平半分灵透,那朕也不至于让他这时候才参政。可惜,若他姐弟俩性别换一换朕也就不那么纠结了!”

    闻言,敖闰也不由想起那位嫡出的公主。的确,要论圣上那几个儿女,安平公主不论从聪慧、敏还是格局上而言,都是皇子皇女中最出众的,只是可惜是个女孩儿,难有施展。

    因涉及皇家家事,敖闰自然不会顺着圣上的话继续,只笑道:“哎,还是臣教导不利。从臣父便臣没有家姐有灵性,这下教出的弟子竟也比不上家姐的。”

    圣上猛的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卿不朕还没察觉,朕这双儿女可不就刚好落在林如海儿女里。你可得好好反思呀,怎么样样比你姐差!”

    敖闰好笑点头,道:“臣一定好好反思。”

    君臣笑过之后,圣上便提议往东宫看看,好久没见着硠硠那个皮孩子了。

    敖闰自是作陪。

    今日东宫是国子监祭酒杨太傅授课,其学识极为渊博,但就是年龄偏大,每月也就往东宫上几堂课,其余时候还是由敖闰和其他几位大臣来讲。因着年纪老迈,杨太傅讲课并不如敖闰等生动,还常常让学生读书百遍。硠硠最怕上他的课,但太子都没什么,他也不敢提意见,最多就是想想怎么偷懒。

    圣上和敖闰到时,杨太傅正端坐在书案前,耷拉着眼皮,似睡着了般。

    而座下的学生,太子居右,坐的端端正正,正执笔在纸上划拉着什么,但眼神却有些飘忽;左边却不是硠硠,而是还被放假的安平公主。因着无事,安平今日便过来蹭课了,她背脊笔直,正翻看桌上的书,凝眉似在认真思索。而最为凸出的便是坐在最后的硠硠,桌上干干净净,别纸了,连书都还没摸出来。而那干净的书桌,刚好放下他那双撑着无聊脸的双臂。

    敖闰忍不住蹙眉,虽然硠硠行事做人的确十分散漫,但这般不尊重师长,那便是品性有亏了。

    这厢还不待圣上出声,那边杨太傅半睁开眼来,清了清嗓,

    太子立马搁笔坐好,安平公主也凝眉抬头,只有硠硠还是半个眼神都不给,连姿势都没变过。

    杨太傅也不管下面学生什么状态,只道:“公主,请您赏析此文?”

    安平公主眉皱的更深了,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站起身,道:“此文造势磅礴,可鼓动军心。”

    杨太傅抬眼过来,问:“便只是如此?”

    安平公主道:“就通篇看来,作者笔力雄健,行文流畅,通体骈四俪六,是篇好文。”

    杨太傅仍旧冷声问:“还有呢?”

    语毕,不仅一旁的太子有些着急,坐在后面的硠硠更是憋的脸通红。

    安平公主紧抿嘴唇。

    而杨太傅又继续追问道:“公主以为前朝伪周武氏如何呢?”

    闻此,安平公主已觉有些难堪了,心中正默然衡量是忍让还是驳斥。却是这时,坐在后排的硠硠突地站起身,对杨太傅道:“太傅,您这样太失风范了!”

    硠硠这出不仅惊住屋内的众人,连外面的圣上和敖闰都惊了一下。

    杨太傅眼眸都没抬,他道:“老夫有失风范,那林侍读这又算什么?”

    虽有些怕杨太傅,但硠硠还是高昂起头,为自己壮势,他道:“方才,方才那句,学生是疑问来着。学生有疑,太傅解是不解?”

    杨太傅道:“请。”

    硠硠缓下口气,想了想道:“学生不知太傅为何今日专挑选了这篇讨武檄文来讲。在学生看来,这篇文并无意义:要论振奋士气,其比不过秦风,论工整优美其又不如滕王阁序,论立意深远的,不服君权,乱臣贼子妄议皇权的偏激之作,有何意义?”

    杨太傅睁开眼,看着硠硠,道:“无知竖子!此乃前朝文豪为讨伐武周伪政之大作,竟被认为偏激!好呀,你认为偏激,且问他偏在何处?”

    硠硠也被骂出了脾气,道:“既是檄文,那便首先应当‘昭明事实’,而文里却如何的,武周之君地位卑微?秽乱春宫?狐媚惑主?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且问太傅,这都是那位文豪亲眼见了?若真是亲眼见了,学生倒好奇,这位文豪到底在前朝皇宫中是什么身份,如何知晓那么多秘辛?”

    杨太傅气结,指着硠硠,道:“竖子敢!此乃正史记载,就算文中有所偏颇,但也无碍对武氏定罪。”

    硠硠毫不在意撇撇嘴,道:“是正史,就怕是‘众口铄金’!且难道正史上武周之君便没有好的地方了?其在位之时发展生产,革除时弊、完善科举便都不作数了?”

    杨太傅道:“为女不贤,牝鸡司晨,秽乱宗祧,其功不足以抵其过!”

    硠硠道:“太傅所言皆基于武周君的女子身份,有失偏颇!”

    杨太傅辩道:“阴阳天定,男尊女卑,女子天生短视无知,竟还敢染指皇权,岂有此理!”

    此话一出,硠硠更是怒不可遏,但却强压住了,只是一双死死捏紧,脖颈上亦有青筋跳动,他道:“既女子如此无能,学生便想问老师了,那文中的褒姒、赵飞燕等,老师如何看呢?”

    杨太傅轻蔑甩袖,道:“皆是惑主害民的妖孽!”

    硠硠嗤笑道:“既女子短视无知,那么那些国君又是如何被迷惑的呢?”

    杨太傅一时语竭。

    硠硠继续道:“如果一国之君王那般容易被迷惑,如果国家的民众那般容易被侵害,只能那国君和民众都太蠢了!比太傅的‘短视无知’的女子还蠢!对么?”

    因着气愤,硠硠语速极快,杨太傅有些没反应过来,场内也一时有些寂静。

    硠硠轻吐口气,但心中还憋了好几口气,他继续道:“错了!太傅错了,学生亦错了,女子天生不比男子蠢笨,反而因承担的比男子多,故而更加聪颖坚韧。而至于褒姒、赵飞燕等,学生认为若一人之力便能使其国倾民损,那便是那个国家该亡了,又关女子什么事?太傅难道就没想过,为何‘妖孽’总是出在一朝气息将尽之时?而‘贤后’都出在新朝初立?”

    杨太傅瞪着双眼,指着硠硠,似要什么,却又被硠硠抢白道:“太傅从一开始便没站在公正的立场上,那为我们讲这篇文,还偏让身为女子的公主来赏析它,不是‘有失风范’、‘恶意攻讦’么?且若按太傅的思路,‘妖孽’惑人是‘妖孽’之过,那学生倒有个好想法:等一会儿家去了,学生便让家母为我讨个‘妖孽’媳妇,也不要什么高门贵女,要的就是十分‘妖孽狐媚’,等学生下回院试不利,学生便将她推出来给圣上看,是有‘妖孽’惑我,您圣上会不会同情而赏我个贡士?”

    硠硠一席话,便给杨太傅扣了顶极大的帽子。杨太傅鼓着眼,颤抖着指着硠硠,似被其狠了,半响喘不上气,还是太子赶紧帮忙舒缓。

    且也正是这时,圣上跨门而来,笑道:“朕的贡士可不是那般好当的!”

    众人见着圣驾过来,皆起身行礼,圣上面上仍笑个不住,挥让众人起身,又赐座。

    敖闰虽官位比杨太傅高,但因着同为太傅,敖闰也尊老,便将首位让给了杨太傅,不过对方领不领情便很难了,尤其方才她家儿子差点把人气厥过去。

    待众人坐定,圣上便笑着问敖闰道:“我记着硠硠和太子同岁?”

    敖闰道:“今年便已十二了。”

    圣上点头,道:“怪不得想着要讨媳妇了。”然后又招呼硠硠过来。

    硠硠走到圣上面前,乖巧地行礼,唤了声:“圣上。”

    圣上摸了摸硠硠的头,慈爱笑道:“果然长大了,既想要媳妇,朕赐你一个如何?”

    硠硠不好意思挠挠脸,弱声道:“臣,臣能拒绝吗?”

    圣上惊诧,好奇道:“为何?朕可有好女。”

    硠硠犹豫道:“可是,可是,我也想如阿爹那般,找一个自己欢喜的。”

    圣上很有些兴趣,道:“那硠硠喜欢什么样的?”

    被问及隐私,硠硠脸皮再厚,也十分不好意思,眼神乱瞟之下,便注意到了坐在圣上身后的安平公主,也不知如何,突的就想起了昨日那个明媚的笑容,脸一下便红了。

    安平在圣上与硠硠话时,便提了半颗心起来,她隐隐能够察觉自己父皇是有赐婚之意的,但不曾想那怂子却一口拒绝了,她正有些气恼,却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抬眼,便接触到那双干净纯粹的眼眸。

    忽地,安平心跳如鼓,面颊也热辣辣的。然她很快又意识到当前是什么境况,于是赶紧便瞥开眼去,微微垂首,只是那红透的耳廓还彰显着她的女儿心绪。

    而硠硠被抓个正着,脸上热意更甚,见安平收回了视线,他也只能眨巴眨巴眼睛回神过来,想到方才圣上的问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咕哝道:“喜欢的便就是喜欢的,若能出来,那便不是真心喜欢了。”

    闻此,圣上不由又笑出声来。

    且,方才那两个辈之间的‘眉来眼去’自瞒不了坐在下的敖闰。她心中暗忖,没想到自家儿子竟然没脸没皮到这个地步,嫡出公主也敢肖想,不过眼光倒是随她,挺好。且看那公主的模样,好像也不是全然没半点意思的。

    而意外惊诧后,敖闰不禁后背一寒。

    那公主可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姐!作为内阁大臣,敖闰可以只做纯臣,让林家远离储位之争。但若硠硠尚了安平公主,那林家甚至黛玉都会稳稳地被绑到太子那边,如此,林家与她便再难置身事外了。

    想到这里,敖闰便觉得有些牙痒,这养的是什么讨债玩意儿!

    圣上那里逗完硠硠后,又问及杨太傅近日授课,顺便考教了太子的功课,太子答的也中规中矩,难令人惊喜却也不让人失望。

    之后圣上又略坐了坐,但半点都没提及方才硠硠和杨太傅的争论,只让杨太傅继续上课,便领着敖闰离开了。

    硠硠:阿爹,我被公主看上了。

    敖闰喜出望外:好呀!终于有人要了,还是公主这样的好事,你快收拾收拾嫁过去。不用顾念家里!

    硠硠委屈:可我不想嫁

    敖闰:公主多好呀,貌美位高,又有封地的。你嫁过去躺平就好了,比人少奋斗一辈子!对了是哪一位公主这么没有眼光?

    硠硠:安平公主咯

    敖闰笑容渐渐消失:是男人就该自己奋斗,别天天想着当白脸!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