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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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城东府衙。

    “王大人,闵如晦在外头求见,什么也不肯走,您看这……那子的嘴巴不太干净,要是不见他,恐怕他在衙门口出言不逊,多添事端。”

    坐在案前之人正俯首看着卷宗,闻言头也未抬,只道:“由他去。”

    王彦接手府衙已有大半月,朝廷的意思,是让他先在这儿代管一段时日,等到分派的官员下来再转交相关事宜。

    这府衙原先由方知行管,方知行脾气虽大,但为人处事简单粗暴,十分好懂。如今这位王大人却迥然不同,人倒是和和气气的,但总让人觉得难以捉摸。

    就今日这事,换作是方知行的性子,要么就是把人赶走,要么就是干脆叫人进来。哪会像王彦这样避而不见的?

    真要起来,闵如晦其实比闵昌忠难缠得多。

    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年闵昌忠在官衙装模作样的,暗地里却给自己的侄儿种种行恶牟利的方便,表面看起来是闵如晦倚仗闵昌忠,实则这杭州地方上的黑道都是听命于闵如晦。

    闵昌忠做事还讲章法、讲拿捏,闵如晦则是个彻头彻尾的恶徒。

    官差暗道,这王大人看起来不显山不漏水,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下这是忌惮闵如晦,还是另有算呢?

    官衙的人应王彦吩咐,没有理睬闵如晦。本以为闵如晦会闹上一番,没想到他留了一会儿就走了。

    回去向王彦一禀报,王彦也毫不意外,只知道了,又吩咐往后也是如此,但凡闵如晦上门,一概不理。

    官差走后,王彦放下卷宗,走到窗前负手看着外面。

    忽而淡声道:“进来也不禀报,你是越发胆大了。”

    刘明远脚步一僵:“你这人,明明是个文官,怎么耳朵这样厉害,我分明是屏息……莫非你后脑勺上比旁人多长了两只眼不成?”

    王彦:“倒不是我多长了眼睛,是你身上有股松香味,想不闻到都难。”

    刘明远举起袖子猛嗅:“哪有,我怎么闻不得。就算是有,你怎么就能猜到是我?”

    “这种香气不是寻常熏香,世家子弟才用得,你今儿去接淮阳侯,沾染他身上的味道不足为奇。”

    刘明远点头,又道“那你怎么不猜是他呢!”

    “以淮阳侯的性子,怎懒得到衙门来寻我,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刘明远一笑:“谁不是大人物,我可听京城里头有位金枝玉叶非王大人不嫁呢……而且你这才到杭州几日,就有个美人投怀送抱的,还得了人家的荷包,啧啧,王大人的艳福真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原本王彦听他什么“金枝玉叶”、“非他不嫁”的话,还略微蹙眉,又听他下一句的什么投怀送抱、荷包云云,顿时一阵愕然,明白过来,回头一看,见刘明远一副酸溜溜的样儿,登时哭笑不得:“堂堂锦衣卫侍卫长,为了个女孩的礼和我捻酸吃醋,不嫌害臊。”

    “啧,不就是个女孩的东西,你倒藏着掖着,莫非真是什么宝贝不成?”

    王彦看他好奇,又觉得他这家子气模样实在让人没眼看,所幸不再吊他胃口,走到案前拉开抽屉,将荷包取了给他:“自己看。”

    刘明远解了绳子,一看里头鼓鼓囊囊装着的竟全是话梅,立时大失所望,嘀咕道:“到底是姑娘家家……”

    “本来就是个孩子罢了,你以为是什么?”王彦顿了顿道,“着正事,怎么聊到这上头去了,刚才你带人去接淮阳侯,可有不妥?”

    “能有什么不妥,他要是敢找麻烦,我管他背后是谁,一准揍得他满地找牙。”

    王彦轻叹:“也不知你当初是怎么当上的锦衣卫。罢了,那他眼下人在哪里?”

    “城南的悦来客栈,自己要的上房,是要先在杭州城四处转转看看。”到此,刘明远面露不屑。

    “你与他有过节?”

    “算是吧……不过你放心,我有分寸,只要他别招惹我,我自不会找他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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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半个月过去,语嫣的手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自上回以后,陈瓒就一直没来找她,倒是有派人送些外伤药来,就是不见人影。

    语嫣想起他上回那脸色,以为他是给那几板子吓着了,有些担忧,又有些瞧不起他,才三个手板子就把他吓得这样,竟还没有她一个七岁的女娃娃顶用呢。

    语嫣年纪还,想得简单,自然不知道陈瓒心里头的复杂。

    他这几日的确是有些郁郁寡欢,不过倒也不全是因为上回那事,而是自家里出了点麻烦事。

    原来陈夫人那日见儿子回家面色不愉,三言两语就将事情从他嘴里套了出来。

    陈夫人是个嗜儿如命的,发觉陈瓒为了语嫣给宋常山了手板子的事这样愧疚难当,心里很是不痛快。

    本来她就瞧不上宋语嫣,没娘养,爹不爱,一副唯唯诺诺的性子,模样生得再好,也是个上不来台面的。这才几岁呢,就把她的宝贝儿子弄得茶饭不思了,到往后大了哪还了得?

    其实事实远没有陈夫人想得这样简单,语嫣这样的年纪,陈瓒哪里会对她有那样的心思。

    陈瓒要是知道自个儿娘想的什么,一准跳脚,毕竟宋语嫣才七岁光景,他有那等心思,岂不与禽兽无异?

    陈瓒心头不快,是因那日宋常山的处置手段。其实这事要起来是他不对,但是宋常山要是对他发作,他也是不怕的。偏偏宋常山不处置他,反对语嫣下这样的狠手。

    当时那情景历历在目,有如梦魇,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一想到就如鲠在喉。

    陈瓒自然不会这些,陈夫人这头想偏了,下脚就塞了个通房丫鬟给他。

    陈夫人虽然宠儿子,但有的事情她认准是为了儿子好,哪怕儿子不愿意,也要一头到底。

    折腾了没几日,陈瓒到底是把人收用在了房里。

    少年人初晓人事,不快活那是假的,加上那丫鬟桃溪也是个知情知趣的,几日下来,他便将烦恼抛却脑后了。

    然而,陈夫人千算万算没有料到,不过几日工夫,桃溪就被诊出有了身孕。

    明明她盯得极紧,每回一碗避子汤绝不落下,没想到还是有了身子。陈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是溜达社区,出了这等事总归不光彩,尤其对陈瓒往后的仕途不利。

    本来房里有个通房丫头倒没什么,但成婚前先有个庶子就不大妥当了。不对陈瓒未来婚事的影响,要是往后陈瓒当了官,给有心人把这事捅出来道几句,也够他吃一壶的。

    陈夫人这头寻思着要不要把这孩子给拿了,但想想这是陈瓒第一个儿子,又舍不得。

    她这会儿心神不宁、左右摇摆的,也不知怎么的就给陈瓒发觉了,他当着她的面胡乱发了一通脾气,放了话不准任何人动桃溪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陈夫人气得不行,却也拿儿子没法子。后来听底下嬷嬷到此事,才知道她的心思竟不是给自家儿子发觉的,而是那看似柔顺无害的桃溪先有所觉,到陈瓒那里吹了枕头风才会如此。

    陈夫人感觉跟吞了只苍蝇似的,恨不能把那丫头剥皮抽筋。

    底下人便劝她道:“奶奶,容奴婢多嘴,看二少爷情形,也不像是对桃溪情根深种,只不过念在她是自己的头一个女人,才于心不忍。往后日子长了,经历的女人多了,哪还会记挂一个卑贱的奴才?您可千万别为了一时的计较和少爷伤了感情,那可划不来。”

    陈夫人也没法子,只能妥协,好吃好喝地把那丫头供起来,几日下来,母子间的关系总算是有所和缓。

    俗话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也不知怎的,陈瓒房里有个通房丫头怀上孩子的事就给传了出去。语嫣还不知道通房丫头是什么,只听到自家表哥快要当爹,惊得好半晌都不出话。

    前头还要上树掏鸟蛋的人,一转头就要给人当爹了,真是无法可想。

    “绿韵?人去哪啦……”

    “姐有什么吩咐,奴婢在呢。”紫扇忙进屋道。

    语嫣歪头:“绿韵哪儿去了?昨儿个就没见她了。”

    紫扇眼里掠过一丝不自在,对着自家姐这样澄澈明净的双眸,实在不出实情,只道:“她昨儿着凉,有些咳嗽,怕染给姐,在次间里头歇着呢。”

    “她病了呀,那可要好好歇息,叫她好好养病,病好了再,我这儿不用她伺候。”

    紫扇勉强一笑,替绿韵谢过,又道:“姐喊人是为什么事,奴婢也做得。”

    “还能有什么事,表哥不是要当爹了吗,我在想送个什么东西给他恭喜他一下,你送什么好?”

    紫扇眼皮一跳,心道一个通房丫头有了孩子送啥个礼,送去别招了人嫌。面上道:“姐,奴婢看是不用送吧,毕竟不是正头夫人有了孩子,送礼过去不太……妥当。”

    “什么意思?”

    紫扇抓耳挠腮:“什么意思……意思就是,现在这个孩子不是表少爷的正经孩子。”

    语嫣瞪大了眼:“那难不成是从哪里捡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