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梦魇...

A+A-

    语嫣确实是做了噩梦,只是这次的梦,不仅仅有晋王。

    她梦见满眼的白。

    雪地里,梳着妇人髻、身披血色狐裘的方妙玉冷冷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如今你该高兴了,是你害死了他。”

    她想喊一声方姐姐,却发不出声音。眼睛里流出热热的东西,滑过冰冷的面颊,冰火交替,冷热烧心。

    方妙玉转身而去,那点火红弥散在铺天盖地的雪白里,倏然不见。

    她直直望着妙玉远去的方向,肩头忽然一沉,是晋王在她身侧垂眸望着她,他脸上有一丝极淡的笑:“外边天凉,回屋去可好?”

    她想摇头,肩头却似要给人捏碎了一般。

    许许多多离奇古怪的画面掺杂其中,在她头疼欲裂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在喊她的名字。

    就像是在将要溺死的黑暗边缘,看到一息微弱的星芒。

    她睁开眼,看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长眉清眸,如月射寒潭。

    语嫣一窒:“王叔叔?”

    声音轻颤,仿佛带了一丝不确信。

    王彦神色担忧:“语嫣,你怎么了,梦见什么了?”

    语嫣陡然睁大眼:“什么也没有……”

    他按住她肩膀,声音有些冷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她想没有,但是望着眼前人,这两个字似乎就有千斤重,无法从她口中出来。

    “是不是、晋王?”他凝眉道。

    语嫣一个激灵,脸色煞白:“不是他!”

    王彦何等人物,自然看得出蹊跷,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上回在船上,他到底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语嫣连连摇头:“没有的事,殿下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我是女孩子……王叔叔,我渴了,你给我倒杯水好不好?”

    近乎央求的语气。

    王彦凝视她半晌,终是敛眸道:“好,你等一等。”

    他转身的一瞬,语嫣既觉得松了口气,又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须臾,他拿着水回到榻边,看她抿下几口水方道:“你今日到刑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语嫣如梦初醒:“我……”她慌忙伸手往身上摸索,拿出个信封交到他手里:“王叔叔,这是上回陆太医找我要的糖球方子,想麻烦你下回遇着他把东西给他。”

    王彦了然,接过信封,顺手夹到襟前。

    她手忙脚乱地要下地:“那劳烦王叔叔……东西送到,我就走了,你忙你的吧。”

    王彦抬手在她肩头按落,就如六年前第一回见她时那样,只是轻轻的一个动作,就让她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语嫣,你到底梦见了什么?和我也不能?”他静静地望着她。

    语嫣怔怔地看着他。

    窗纱透着淡薄的光,屋内飘荡着一股茶香,一丝风也没有。

    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我……我梦见自己害死了人,不知道是谁,总之、是被我害死的……王叔叔,我是不是……很坏?”

    王彦拈过她的额发:“不会。”

    “什么不会?”

    “语嫣是绝对不会害人的。”他缓缓道。

    轻描淡写的口吻,却极为笃定。笃定到,一开口,连他自己都微微一怔。

    “大人。”门外有人唤道。

    “什么事?”

    “南楚的那位使者眼下坐在咱们府衙堂内不肯走,是在等人,您看这……”

    “他有没有他在等谁?”

    “是门口那辆蓝布马车的主子,好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少爷。”

    语嫣捂住了嘴。

    王彦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对外头人道:“你避开使者去找马车上的人,告诉他们,他们的少爷跟我在一处,入夜前我会亲自把她送到府上。等马车走远了告诉使者,他要等的人已经离开了。”

    下属领命离开。

    语嫣瞪大了眼珠儿:“王叔叔……”

    他道:“你可知,方才在门口和你话的是什么人?”

    她眨了眨眼:“本来不知道,现在看来,就是那什么南楚的使者了?”

    “你往后看到此人,避忌着些,”王彦想了想道,“我这么,并非是他人不好,而是他在某些方面很是不知收敛,你是姑娘家,应当离他远一些。”

    语嫣回想起刚刚那个大高个的黑色面庞,把心里的疑问吐了出来:“什么不知收敛?”

    王彦一顿:“总之,你听话就是。”

    “……好。”

    *

    方府。

    方妙玉自早上去了一趟方母的院子,回来就哭了一场。她做不出那等嚎啕大哭的模样,只是倚在窗台边,望着一倾斜枝,默默地垂泪罢了。

    几个丫鬟不敢惊扰,俱守在外间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

    百丝压低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莫非是因为七爷的事儿,太太了姐几句重话?”

    百螺摇头,有些郁郁道:“七爷那算什么事儿啊,太太岂会把他放眼里?是和王家的那一桩亲事……”

    百丝:“这怎么会……王家老太太不是挺喜欢我们姐的么?”

    百螺:“若是那家老太太的问题,眼下姐也不会这样伤心了。”

    百丝不可置信:“难道是……”

    如今的方夫人并非方妙玉的生母,而是方贺林两年前娶的续弦。三年前,方妙玉生母病逝,为了给母亲守孝,妙玉推拒了所有婚事,连定亲都不曾有过。

    后来孝期已过,方家与王家开始议亲,三年前看似毫无可能的王尚书与方妙玉,在如今看来实在是天造地设,家世,样貌,性情,无一不登对。更别,方家与王家知根知底的关系。

    没想到,这一桩看似最为合情合宜的婚事,到头来还是没能成。

    妙玉看向窗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湖阳郡主步步紧逼,她丝毫不以为意。守孝三年,到了十七岁还云英未嫁,她也不在乎。只要能嫁给那个人,做他的妻子,她便心满意足。

    现在看来,湖阳郡主和她在王家发生的那一出闹剧,何其可笑。

    如今的方夫人待她不差,而且,为了这个继母的贤名,方夫人不可能让她再这么耗下去。不然的话,外头肯定会有人指摘她身为继母却苛待原配的女儿。

    于情于理,她都该放下。

    妙玉闭上眼,死死地咬住了唇。

    *

    翌日,刑部。

    “大人,您吩咐的事我去查了,这当中的确有古怪,”方恒玉道,“那两户人家,虽没有什么交集,却都有位云香楼的客人。郭家的二老爷是京城妓坊的常客,而祝家也有一位成日流连花街柳巷的三公子,这二人,都时常会去云香楼。”

    王彦:“你怎么看?”

    “会不会……这两个人表面上混不吝,实际上却是红莲教的人,他们以云香楼作掩饰,实则暗度陈仓、谋害家人?”

    王彦:“身为红莲教的人,若刚好家中有纯阴脉的女眷,何必要借用云香楼的幌子多此一举?不通。”

    “大人的意思是……”

    “恐怕他们二人,都是在云香楼泄露了家中有纯阴脉女眷的事。”

    “那会不会也太巧了?”

    王彦道:“这不是无意泄露,恐怕是有人专门在云香楼套取纯阴脉女子的消息。”

    方恒玉恍然,随即惊怒道:“实在是猖狂!”

    见王彦看着自己,方恒玉脸上一红:“大人,我……”

    王彦摆手:“无妨,年纪轻时就该如此,不是坏事。”

    方恒玉心头一松,又觉得哪里古怪,尚书大人自己也才三十未到,怎么一副得好像已经年纪很大似的。

    “王大人,淮阳侯到了。”

    *

    谢晋不是一个人来的刑部,他把他那位未婚妻——易大将军的掌上明珠易三姐,一道带了来。

    六年过去,谢晋磨平了棱角,眼睛里的笑意不再那么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这是最不寻常的。

    与旁人不同,上过战场再回来,他整个人却显得比先前更为平和。

    然而,只有聪明人和他身边的亲近之人知道,这不是变得温柔婉转,只不过是更加深不可测了。

    看到王彦,他挑眉一笑:“王大人,你怎么好似没怎么变呐?”

    王彦:“侯爷倒是变了许多。”

    “易玟见过王大人。”谢晋身边的女子向他略一行礼。

    此女柳眉凤眸,生得端丽明艳,正是谢晋的未婚妻易玟。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这位易家姐眉眼仪态间颇有飒爽之气。

    “下官冒昧,不知侯爷今日为何要带易姐过来?”

    易玟道:“是我自己要来,听那个南楚来的姑娘对我未婚夫一往情深,我便想要见一见她,王大人应该不会介意吧?”

    谢晋嘴角一动,没话,只摊了摊手以示无奈。

    起来,淮阳侯与易三姐之间也有一段在京城人人称颂的奇缘。

    三年前,谢晋请命随易将军一道出征,在土邱遭到伏击,险些覆没一支精兵。紧要关头,是易大将军亲自带人前来救援。

    当时谢晋身受重伤,险些就要废了一条腿。是帐内随军的一名医女,没日没夜地照顾他,甚至还取了自己的血做药引。

    而这名医女,正是易大将军乔装随军的女儿易玟。

    谢晋苏醒后,得知此事,便向易大将军提了亲。而这二人的事传到京城,也成就了一段佳话。

    “呦,没想到你还真定了亲。”赵泽两手摆在背后,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对着易玟上下量。

    谢晋道:“你怎么会在这?”

    “那位情比金坚的南楚美人可是爷特意帮你带回来的,”赵泽眯起眼,“啧,你这未婚妻不错,很特别,而且……好像有一点眼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