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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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别墅内, 薄越久违地为自己点了支烟。

    他很久没有抽烟了。至少是从照顾喻棠那时候起, 他就几乎停掉了这种消遣活动——对他而言, 这种玩意儿成不了瘾, 因此, 是种消遣。

    只要是有一定程度的自制力,就不会受制于外物,这是他父亲教他的商场行事之道, 却被他仿佛强迫症一般,执行到方方面面, 有过之而无不及。

    别墅里很静,落地窗的窗帘被拉到一半,只投下半面光。

    今天, 他在这里等人。

    这栋别墅是他的私人财产,除了他本人,就只有极少几个心腹会出入这里。薄越的居所有很多处,住得很多的是老宅,这里更近乎于他一处冷置的私人花园, 装着所有无法对外表露的秘密。曾经也有过例外。

    虽然那只是非常短的一段时间,但这里确实是住过女人的。

    喻棠那时候对外界没有反应, 于晴的建议是, 确认身体机能恢复的差不多了,就尽量想办法带出去走走,或者也可以去病人有过深刻记忆的地方,看是不是能唤醒一些意识。

    车祸刚刚发生没多久, 薄越尚且还没有对人产生那么强烈的执着,但也不过病房里随便瞥了几眼,就对喻家这边的情况看得清楚。他一向做事妥帖负责,当晚驾车的是自己,自然也没有算对受到牵连的女孩撒手不管,因而主动提出了由他这边看顾照顾。

    不过也确实是那一刻,他瞧着病房里拥挤的人,各自脸上挂着的不一神色,什么情绪都有,就是没有真切的关心,连同女孩子的父亲,神色复杂,仿佛还剩一两点真心实意掺杂着,忽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的想法不止于停留在妥善解决车祸引起的麻烦上。

    他没有去喻展文那里询问,而是另派人调查了相关的资料,整整一,都是写的喻棠从到大的经历。薄越当时捏着资料,在光下看的明白,终于意识到在病房时,那种注视着一群乌合之众,又莫名升起的感觉从何而来。

    是同病相怜的感觉并不准确,有同样的孤独感倒是真。

    这个女孩和自己一样,作为无人真心在意的边缘人物长大,慢慢无声地发芽,对一切都怀着冷静旁观的心绪。

    但夹杂着的最重要的插曲并不是这个。

    薄越慢慢起身,走到客厅一角摆着的钢琴凳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略过琴盖,注视着它,宛如注视着一件有生命的物品。

    对于钢琴,他其实只是短暂地因为家庭培养学习过,并不怎么擅长。像他们这样的出身,家里大多总是会培养一些乐器技能,不专业,但也要能欣赏,美其名曰是有钱人的风雅。

    但薄越喜欢肖邦并不作假。

    现实摆着,他并不是彻彻底底的冷心冷肺,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只是情感方面不太正常,也不作假。

    而凡人总会有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

    高中时期,在薄阳再一次地找了由头,撕了他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厚厚的一本法学书之后,薄越曾有一段时间极度厌恶家庭生活,也厌烦了被喻一容无时无刻地缠着。但因为没有表露,一如往常,竟然也就没有人看出来。

    图书馆因为那本书已经沾染上了恩怨,也成了他时刻能被人找到驻扎地,必须另寻他处。

    薄越默不作声,不露一点痕迹,只作闲暇时四处闲逛,最终如愿找到了好地方。

    他找到了校内的音乐楼,那里因为刚刚修缮过没多久,位置偏僻,且校内艺术生还不算多,三楼的钢琴练习室空着整一层。他路过几次,确认情况后,光明正大以练习的名义霸占了其中一间,当作避难的休息室,偶尔也会尝试弹一下,只不过磕磕绊绊。

    那里整一年成为了他的私人避难所。

    恰巧又是高三,薄越冷静透彻地把高考的名义高高挂起,光明正大地减少与一切麻烦事情相遇。心里的那股戾气一直蠢蠢欲动,让人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暴躁扭曲地用最简洁的方式解决掉一切麻烦。甚至有几个夜晚的梦境中,他对薄阳伸出了手,将人狠狠地按在地上,冷漠地挥出拳头。

    他尽心竭力地控制着这种冲动,依旧装作无事人。

    为了继续完美地扮演生活中的角色,难得平静的避难所岁月里,薄越会不动声色地绕过喻一容,避开全部烦心事,带着书本,来到这里,借着音乐楼外缠绵藤曼投下的阳光静静地翻看。

    这能让他的愤懑和暴戾都平静一些。

    音乐楼是偏僻的无人区,但凡有一点动静都会非常清楚。

    透过向阳的窗户,最开始注意到他以外的人,是在夏日迫人的热气中。

    一个女孩子背着书包,匆匆忙忙地冲进音乐楼,慌慌张张地,从窗户看下去,只有马尾在晃荡。

    哒、哒、哒。

    接着是楼道里的脚步声,一下,两下,三下,吱呀一声,隔壁门开了又关上,停顿两秒,清脆的琴音开始流淌。

    一日不落,一天不落。

    每个夜晚的自修或者长长的练习时间,这些流程仿佛都已经固定化。每一次寻过来都是如此。琴声几乎与他的避难所平静闲暇重合起来,成为难得的时光的一部分。

    薄越印象深刻。他近乎真切地体会到,原来音乐真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好像能排解掉些许心中挤压的黑暗。

    女孩子近乎偏执地在这里出现,每一次都不间断地演奏着相应的乐章。这让他甚至对奏出琴音的人产生了一点好奇,可好奇过后,又觉得不必再多做些什么。

    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情绪,这像书里写的,神往已久的朋友,多多做反而是破坏。

    薄越此后依旧是一个旁观者。只唯独有一次听出了隔壁琴声的焦虑。可能是陷入瓶颈,反复在同一个段落练习。他沉吟了许久,录下了其中一段,到家辨别之后,确认了曲目的名字。

    主题是钢琴诗人写给难忘的初恋,他没有多想,为素未谋面的朋友送了一本川端康成的书过去。之后甚至记不得那个女孩子的脸,只在送书过去的那天,隔着一扇门,听到走廊上传来一声谢谢。

    这声谢谢让他难得露出了一点笑容,非常少有的。连带着好奇赋予这位不曾谋面的朋友一点隐秘的好感。

    自那以后,他就好像喜欢上了肖邦。

    高考过后,一切也都归零,练习室成了无人所知的秘密,他心中的风暴一样不动声色地受平静时光的治疗,被压制下来。琴声伴着过去的一年,成了薄越时不时会想起的药,用来治疗反复涌动的痛苦和冲动。

    喻一容分外敏锐,咄咄逼人地质问他怎么会突然喜欢上古典音乐,是不是跟哪个女孩子有关,薄越懒得解释反驳,依旧我行我素,投去冷淡的眼神,让对方胡闹过后,讪讪地噤声。

    他非常理智地把那一段时间当作幻境。

    琴声是,女孩子也是。

    但没想到若干年后,会在文件袋里装着的纸张上找到这段时光的答案,连同女孩子身上的秘密一起,在医生来电话,宣布病人或许有失去听力的情况后,成为少有能让他产生情绪和回忆的东西。

    他甚至觉得这算得上巧合的安排。

    让他难得生出一点同感想法的女人,恰巧与记忆中的某一段重合。

    薄越遵从医嘱,带着没有意识的喻棠前往一切有可能追溯回忆的地方。只是病人身体所致,让他无法带人前往对方的大学。他为母校大方地捐了款,得以要回了一架钢琴,摆在西山的客厅里,让病人来住时也能时常看看。

    此刻,他开琴盖,随意地按下了一个键,发出冷冰冰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人带到了,薄总,您看接下来怎么处理。”

    秘书沉稳地从别墅外面走来,薄越目光不变,冷淡地道:“都绑过来了,直接弄晕。”

    他又补充了一句:“命留着。”

    人被安置在车库。过了将近十分钟,他才独自起身,顺着夜色往外走,门帘拉起时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眸色冻成了冰。

    两个人都失去了知觉,鼻青脸肿。他看着心里没什么起伏,面上却把很多事情理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薄阳如他所想的一样,自从安排了那一出紫金汇里的大戏,确认薄越确实对人上了心后,就开始正儿八经地接触肖柔,甚至日常还派了人盯着,这都在意料之中。

    只是他不该聪明地琢磨,还留了点儿心思惦记着喻棠这头,应该是想再次确认一番自己的想法。不论是不是跟他之前与好友的猜测形成巧合,都一样。

    毕竟当初那起车祸,谁有可能动手,清楚薄家那点儿恩怨的人都心知肚明。

    “把人送到二哥住的地方,避开其他人。”

    既然对方还要查,那就继续做彻底。

    薄越抬眸,目光冷静地找到汇报上跟踪肖柔的那一位,旁边站着沉默的保镖很快会意,上去补上了一脚。

    他微微垂眸,看着另一边倒在地上的人,眸光不动,直到脚边传来一声指断裂的声音,才轻描淡写地:“就,不要动不该动的人。”

    冷彻了。

    作者有话要:  谢谢海带苗与贡菜姑娘的地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