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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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之后, 状元府大婚之日。

    张灯结彩的庭院内, 数不清的公卿贵族豪商巨贾全都聚集于此, 争先恐后地朝着新晋的皇帝妹夫献殷勤抱大腿, 将本就处在规制内不够宽敞的外院挤得水泄不通。

    眼见连大宋朝骨头最硬的开封府尹包拯都特意带着一干手下前来贺喜, 心中的激荡之情让陈世美险些维持不住读书人的傲然风骨。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他连番用功灯下苦熬图的是什么, 还不是今日的飞黄腾达?如今一朝功德圆满, 那些穿破衣住烂屋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好容易平复了一下心情, 面色淡然却终归难掩笑颜的陈世美拱手朝着众位宾客回礼, 又被簇拥着来到了即将行礼的大厅。

    此时,早有八王爷和狄娘娘端坐高堂之上。

    即便心中再宠爱天佑帝姬,可是为了社稷安危皇帝和太后还是没有亲自到场,而八王爷夫妇则是替代他们二人为公主主婚的最佳宗室人选。

    新婚佳人拜天地时,喧闹的大厅终于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一齐注视着那位在宫女的服侍下缓缓步入厅内的红妆女子。

    “拜!”

    随着礼官的一声高呼, 陈世美手执同心结牵着另一头的新妇按序行完三拜之礼,才在宫人的指引下进入洞房再行合鬓之仪。

    将新人剪下的头发收于荷包之后,满脸推笑的喜娘赶忙卖好道:“如今礼成, 驸马爷可以掀开盖头见见新娘子的尊荣了!”

    在尾随而至的诸多宾客的善意取笑声中,陈世美心情激动地握住了托盘里的玉如意, 轻轻挑开了垂在嵌宝珍珠凤冠下的一角红巾。

    光滑的绸缎随着玉如意的动作一点一点升高,就在陈世美满怀期待地看向含羞不语的佳人时,一张饱含沧桑却又不失秀色的熟悉面庞渐渐出现在他的眼帘中。

    “……你,你!为什么会是你!!”

    大骇之下跌坐在地上的陈世美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瞬时间冻结了起来,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身穿大红喜服的女人,颤抖着手指道:“你这个贱妇!你把公主藏到哪里去了!”

    终于恢复意识的秦香莲惊喜地望着遍寻不见的夫君,“相公!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顾不得查看自身的处境,起身飞扑到呆若木鸡的丈夫怀里,连声悲泣道:“世美,你知不知道我找的你好苦!家乡闹了灾荒,我们一家人好容易才逃出来!所幸天可怜见,终于让我遇见了你!”

    天可怜见?

    老天爷瞎了眼,为什么苍天宁可助一位无知村妇也不肯助我陈世美一臂之力?

    面无人色的状元郎心中再无侥幸逃脱的念头,满身绝望地同时死死盯着眼前毁了他一生的贱妇,恨不得生吞了她的血肉以解心头之恨!

    “世美,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后知后觉的秦香莲这才发现丈夫的神情不对劲,“难道你不想阖家团聚吗?”

    陈世美惨然一笑,大力掐住发妻的肩膀疯狂地摇晃道:“团聚?为什么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戳破我的美梦?你我前世到底有什么仇怨让你这样害我?!啊!你啊!!”

    “世美!你弄痛我了!”无力挣扎的秦香莲被折腾的鬓发皆乱,连原本戴在头上的凤冠都跌落了下去。

    在场的显贵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谁也想不到竟然有人胆敢在皇家婚礼私换新娘,最令人称奇的是这位中途露馅的冒名顶替者竟然还是驸马的原配。

    如此看来,倒是难以判断那位藏在背后的施为者是好心还是恶意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众人默默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始心疼之前特意加重的礼单。

    ……应该可以拿回来的吧,毕竟陈世美已经犯了欺君之罪,和帝姬的婚约自然就不作数了。

    世事难料,就在陈世美夫妻死掐的这会儿工夫,之前毫无底线抱大腿的诸位宾客又重新换了张面孔待他。

    一片哗然的宾客中唯有一人怒气冲冲地上前喝问道:“陈世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位妇人为何口口声声把你唤作相公?天佑帝姬如今又身在何处?”双目喷火怨气冲天的八王爷连贤惠脸都端不住了。

    婚礼不成是帝姬安危是大,皇帝和太后反复叮嘱将重任托付给他们夫妻二人,如今在眼皮子底下就让贼人把公主偷走了,万一天佑有个什么闪失该如何与宫中的两座大山交代?

    与他同来观礼的王妃也被这千古难见的丑事骇住了,想到自家王府有可能在这个卑鄙人的牵连下日渐没落,向来仁慈大度的狄娘娘也不禁面若冰霜柳眉倒竖,“好一出双簧记!王爷,还和这貌似贤良心藏奸佞的人啰嗦什么,不若大刑伺候,看他招是不招!”

    “……学生,学生实在不知啊!”

    陈世美先是惶惶然跪倒在八王爷面前,又抬手指向不明所以的秦香莲厉声喝道:“一定是这疯妇与贼人合谋想要趁着大喜之日来一出偷龙转凤,借以攀附学生!”

    “你不过是一个区区状元郎,她又为何会在明知道事情极有可能败露的情形下甘愿冒着灭九族的大罪触犯皇家威严?何况只看你们二人之前的言谈明显是熟识之人,你如此诡辩诓骗,莫非是将本王当做无知幼童不成?!”八贤王再次怒喝道。

    “这……”陈世美欲哭无泪地叩下头,“请王爷明鉴,学生真的对今夜之事一概不知啊!”

    他的额头狠狠地触在地面上,随即就被一股温热的液体浸润了鬓发。

    天下状元何其多,若不是为了尊上口中的区区二字,自己又何必瞒天过海想要迎娶公主改换门楣。

    如今功败垂成,也只能在心中哀叹一声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早知道有今天的祸事,他一定把公主牢牢攥在手心里。

    “王爷,不好了!客房里不知怎么跑出来一对老夫妇,非要自己是驸马爷的亲生爹娘!”

    赶来报信的太监吞吞吐吐地道:“还有一对不过总角的孩童,是……”

    “是什么?”八王爷气得猛一甩袖,“还不快些给本王清楚!”

    太监吓得跪地直呼:“是驸马爷的亲生骨肉!他们是与之前的老夫妇一起千里迢迢来京城寻亲的!”

    “陈世美!你好大的胆子!”

    暴怒至极的八王爷一脚踹翻了还在哭天喊地装可怜的状元郎,“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莫非真要本王对着外面的老幼用刑不成?!”

    “不!王爷开恩啊!”

    呆立半晌,终于知道丈夫背着家人停妻再娶不,竟还胆大包天地欺瞒皇帝妄想骗娶公主的秦香莲也只能哭着膝行向前道:“民妇有罪!是民妇无状冲撞了公主和驸马爷,还请王爷责罚民妇一人就好,千万不要怪罪我的公婆和孩子!”

    站在一旁目睹了整桩事件的包拯不忍见这妇人千里寻夫不成反倒要平添性命之忧,忍不住出言道:“王爷,错有错着,事到如今还是公主的平安要紧。”

    “哦?包大人怎么?”八王爷看了来人一眼。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对于这位铁面无私的朝中重臣他还是愿意给些面子的。

    “不如让侍卫先将这一干人等看押在状元府,下官先派出展护卫就近查看一番,再由王爷入宫禀报皇上和太后两位尊上明断!”包拯朝着大内的方向拱手道。

    “包大人倒是提醒了本王,事关公主安危确实应该及时禀告皇上。”

    八王爷冷冷看了陈世美一眼,“这位欺君罔上的状元郎就交给开封府看管,其余诸事,待本王先行入宫收到圣谕再。”

    “有劳王爷!”

    送走八王爷,包拯又对着另一位白须老者道:“王丞相,此事涉及公主清誉皇家威严,还请丞相出面安抚府内宾客,切勿将今晚之事传出。”

    “包大人放心吧,老夫知道该怎么做。”王丞相叹气道。

    他的爱女柔儿与天佑帝姬是总角之交,本以为能帮着不便出门的女儿为公主送嫁,谁知道会突然闹出此等祸事,还不知宫内的太后得知后该如何震怒。

    不管是不是陈世美欺瞒在先,此事一出,公主想要再觅佳婿就难了。

    想到待字闺中的女儿,王丞相定主意一定不能随随便便就将爱女嫁出去,起码也要考察个三五年再下手。

    他此时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却不知正是今日的谨慎行事反倒使得王柔儿逃过了命中劫难。

    怜悯地看了一眼仍旧在哀哀跪求的无辜妇人,包拯开口唤来始终守在门外的红衣侍卫,“展护卫!”

    “属下在!”

    随着他的呼声,一位身着大红官服脚踩皂靴的年轻人信步走来,在上官面前站定施礼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展护卫,你可知道今夜这状元府内发生了何事?”包拯看着年轻人那张英气逼人的清隽脸庞轻声问道。

    “属下略有耳闻。”展昭微微低头答道。

    习武之人历来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就连屋外一片的落叶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更何况是之前争执不休的新房。

    “本府以为此事来的蹊跷,不知你可有办法凭借蛛丝马迹查到天佑帝姬的下落?”包拯又问。

    只有公主无碍虚惊一场,他才好在圣上和太后面前为那对可怜的老夫妻和懵懂幼童求情。

    “大人暂且宽心,以属下拙见,来人未必有伤害帝姬的算,看事态发展反倒像是取乐更多。属下先去周围查看是否有高人隐匿行迹,稍后再来回禀大人!”展昭手持佩剑施礼道。

    “你去吧,万事心!”包拯朝他挥挥手。

    目送着那道红影翩然远去,开封府的主簿师爷公孙策上前一步,朝着忧心忡忡地上官问道:“大人,你可是担心展护卫此行恐有不利?”

    缓缓摇了摇头,面色沉重的包拯禁不住抚须长叹,“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不已是戴罪之身的新科状元陈世美,只凭着天佑帝姬竟然在京畿重地被贼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掠走,他身为执掌地方要务的开封府尹就难辞其咎。

    如今只盼着临危受命的展护卫能够侥幸查到公主的下落,也好平息宫中皇帝和太后的熊熊怒火。

    愁丝不减的包拯带着师爷转身回到房内,虽然希望不大,可他还是想要借着秦氏诸人之口释疑解惑。

    除了依然守在状元府静候宫中旨意的开封府一干人,此番兵分三路、独自肩负重任的展昭不过片刻就从房顶一块破碎的琉璃瓦上寻到了可疑之人的踪迹。

    待他稍作提气如同轻盈的飞鸟一样振翅越过道道屋脊之时,眼角余光中忽然晃过了一抹白色的影子。

    “前方何人,报上名来!”

    来不及多想,展昭下意识地扭身奋力急追,可前面那人却总是不远不近地飘忽在半空中,好似在有意吊着他。

    “江湖上何时出现过此等惊才绝艳之辈,轻功竟然不在展某之下。”

    展昭心中纳罕的同时不由得升起一股灼灼战意, “既然有缘遇上,就让展某好好领教一下你的高招!”

    不过须臾之间,前面那道白影就猛地窜入一道灯火通明的高墙之内,就此不见影踪。

    紧随其后的展昭趴在檐上定睛一看,“公主府?难道是有人故布迷阵引我过来?”

    此时本该热闹喧哗的府邸静的吓人,重重院墙之内竟连一个走动的宫人都没有,只剩下了花草枝桠在晚风拂过后的簌簌声,偶尔又会从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夜猫子叫。

    “莫非公主一直被人挟持在府内从未离开过?”

    轻身跃入院内,展昭朝着白衣人消失的方向一路寻去,却只找到了好些歪倒在廊下墙角隐蔽处的宫人。

    扶起脚边的几位宫人凝神探脉,发现这些人只是昏厥过去并无性命之忧,展昭才略微松了口气。

    哪知就在他心神松动的瞬间,忽然发觉有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刺痛感擦着手臂飞驰而过。

    这枚暗器的速度太快,他只来得及用巨阙勉强支撑住逐渐软麻的双腿就浑身无力地向前扑倒在地。

    天旋地转间,展昭只看见一双纯白的靴子在眼前微微站定,尚不及看清它的主人便立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要:

    宋辞:咱就是这么好心的公主,现将陈世宝完璧归赵,秦香莲不用再抱屈了吧。

    每日坚果么么哒~~~~

    以下是欢乐剧场

    ――――包大人的疑惑日常。

    又是一日朝会,待车马劳顿的大人们纷纷聚集在宫门口,等候已久的商贩立刻蜂拥而上。

    贩甲:“王丞相,赏脸尝尝人的软羊,鲜嫩多汁入口即化啊!”

    贩乙:“庞太师,您想不想来点炊饼?”

    贩丙:“各位大人,有新鲜的果子卖唻,咬一下清脆爽口不留浊气!”

    包拯:“为何偏偏无人向本府兜售食物?早起那碗茶饭竟然没吃饱。”

    王朝:“……都怪赵虎在路上错手湿了一盏灯笼,害得大家都看不到包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