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9、
紫宸殿内, 高坐于皇位之上的赵祯惬意地舒展着眉眼, 静候那位自辽国而来的耶律王子入宫觐见。
而御阶之下肃穆而立的诸位文武大臣俱都神情古怪地暗中量着那位突然冒出来、且三生有幸伺候在陛下身边的白脸道人。
只有熟知内情的包拯、王延龄和庞吉三人不免摇头苦笑, 虽然公主身份尊贵今非昔比, 可是让一介妇人女扮男装参加接见契丹使臣的大朝会也太过儿戏了些。
万一公主一时不慎在那耶律昊面前露出马脚, 再由使臣将此事传回辽国岂不是贻笑大方。
偏偏最该操心此事的皇帝反倒是一派来者不拒、斗志昂扬的作态,好像随时要下场与那契丹人角斗一番似的。
朝野内外, 多少获悉辽使来意的文武大臣亦是难免在心中抱怨皇帝不务正业, 眼看火烧眉毛了, 竟然还在紫宸殿里叫上了一位瞒神弄鬼的道人。
再联想到那位又是在大内设道场、又是督促道人著书, 甚至开宗立派沉迷不可自拔的先帝,更加觉得社稷堪忧。
“唉,皇帝如此胡闹,太后身为一国之母竟然都不曾过问,长此以往恐生不测啊。”
在一位位老大人愁肠百结的窃窃私语中,不改嚣张本色的耶律昊带着三位贴身侍从在太监的唱名声中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
“参见陛下。”
耶律昊只是象征性地颔首致意之后, 便让随从递上了一本奏折,“这是我大辽国主让王代呈的国书,愿辽宋两国永结万世之好。”
“哼!”
不满于辽国竟然将我大宋这等幅员辽阔的礼仪之邦安放在后, 大臣们全都不屑地瞪了那四位化外蛮族一眼。
“呈上来吧。”
今时不同往日,有神仙妹撑腰的赵祯淡淡地瞥了一眼不足为惧的辽国王子, 从陈林手中接过了那本闭着眼睛就能猜出内容的奏折。
果不其然,在几句冠冕堂皇的遮羞布之后,辽主赤\裸裸地提出了再加岁币的无耻要求。
若是以往遇到此事,赵祯不得还要气急大骂几声, 如今他只是略微扫了几眼大致内容就将奏折反扣在御案上。
“同为一国之君,朕深深明白辽主的拳拳爱民之心。”
见那耶律昊面露得色,赵祯突然话题一转,悲天悯人地哀叹道:“只可惜今岁春耕伊始,秦岭、淮河以南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大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朕尚不知该如何筹集粮草解救当地受灾的百姓,又拿什么去相助千里之外的辽国?”
皇帝这番诡辩一出,抛开短暂失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耶律昊,一概宋臣全都张目结舌地瞪视着彼此。
“喂,可是你这老头子私瞒了上报灾情的折子?”这里是拼命使眼色的户部尚书。
“本官何至于此,朝廷又不是拿不出赈灾的银两!”工部尚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会是谁?总不至于是王丞相吧!”
两个心怀鬼胎的老头子不约而同地瞅向了同样被蒙在鼓里却故作镇定的王延龄,嗯?看起来丞相大人倒像是知之甚深的样子。
莫非……
两位主官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地欣赏起了官服上的绣纹。
就在几位大人莫名其妙地了一脑门官司的时候,恼羞成怒的耶律昊高声质问道:“皇上此言莫不是托词吧?王一路游走而来,却未曾见到宋境百姓缺衣少食!”
“放肆!区区国番王,怎敢对我大宋皇帝如此无礼!”随侍在旁的陈林见他出言不逊,立刻上前呵斥道。
“诶,伴伴何必生怒,王爷也不过是在为家乡那些难以饱腹的牧民担忧罢了!”
赵祯态度和蔼地回敬道:“王爷若是不信,大可遣人去受灾的区域看看,届时便可知真伪。”
此番终于扬眉吐气、一雪前耻的皇帝心中极为得意,他就不信那辽人还能有耐心跑去岭南查证揭穿自己的辞。
“不必了!”
耶律昊见宋朝皇帝难得的硬气起来,气恨交加之下脱口威吓道:“即便王有那游山逛水的雅兴,只怕辽地的百姓却不肯饿着肚子等候消息。一旦激起民怨,到时少不得会做出些惊扰陛下的举动。”
他冷冷转身背对着皇帝出了一句让殿内之人惊心动魄的话语,“比起遥不可及的岭南,只怕这汴京皇城就难享安乐了!”
不待面色微变的皇帝陛下张口欲言,一直站在御座旁边无声旁观的道人忽然挥手指向阶下之人呵斥道:“耶律昊,陛下看在你是一国使臣的份上不肯与你计较,可你也莫要太过自恃身份了!”
“哦?你是何人,也配来指责本王!”
耶律昊放肆地量着这位虽是眉清目秀却明显身量不足的道人,恶意讥讽道:“难道这堂堂大宋皇朝,竟连一个敢于和王对话的朝臣都没有?这究竟是因为你们汉人天生怯懦,还是因为这满朝文武皆是口不能言的残废之人?!”
言毕,陪着他进入殿内的契丹人全都仰天大笑起来,那猖狂笑声叠加在一起几乎要把紫宸殿的天花吊顶冲破了。
宋辞见状不由冷笑连连,“陛下,依道来看,这番邦也是实在无人可用,才会派出一只不通人事的猪猡出使大宋!”
“什么?你敢本王是一只不通人事的猪猡!”方才还在兀自狂笑的耶律昊闻言猛地抽出怀中的佩刀,“你若是有胆子就再一遍!王必定让你血溅当场!”
“耶律昊!”
突逢异变,包拯出列挡在御前高声厉喝道:“殿前对奏你竟敢私挟兵器,难道不怕国法难容吗!”
“国法?”
耶律昊缓缓将刀刃拔出外鞘,“本王倒要试试,这大宋的律法敢不敢制裁辽国的王爷!”
“耶律昊!你且抬头看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傲立于御阶之上的宋辞定睛一指,“皇上细看,这殿下之人哪里是大辽使臣,分明就是一只青面獠牙的猪猡!”
她的话音方一落下,还在冷冽怪笑的耶律昊就慢慢龟缩软成一团,又在匍匐倒地不过片刻之后,从鼓胀的外袍中拱出了一只长鼻豁嘴的猪脸。
“啊!妖怪啊!”
随着满朝文武的惊骇疾呼声,从耶律昊外袍中钻出的黑毛野猪先是惊慌无状地哼叫了几声,随即从两只斜斜的立眼中迸射出了一道凶狠的嗜血兽光。
“保护皇上!”
“王爷!不要伤害王爷!”
同一时间,慌乱的大殿上响起了两道急切的呼唤声,结果还不等辽人扑住那只狠狠冲向御案的凶兽,扬蹄急奔的黑猪就被先前的道人挥剑斩于御前。
“陛下,道一时护主心切,不心让这畜生的脏血染红了御阶,还请陛下恕罪!”
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宝剑,宋辞面色不变的道。
眼前的血腥场面确实让赵祯始料不及,可是看着耶律昊那具人首分离的尸身,他又觉得莫名解气。
稍微安抚了一下自己脆弱的心脏,赵祯轻咳一声,“国师不必自责,朕也知道你是无奈之举。”
连皇帝陛下都能若无其事地闻着殿中的血腥味,为人臣子的也不好太过难看。
诸位臣工在慌忙转后发现妖怪已然毙命,俱都装作没事人一样站回了先前的位置,只有最前面的几位老大人不着痕迹地稍微退开了几步。
安静的大殿上一时间只剩下了三个契丹人的哀嚎悲泣声,“王爷,你死的好惨啊!都是宋人害了你!”
用散落的外袍那那具猪身捆好,其中一位领头的亲兵恶狠狠地宣誓道:“王爷的血不会白流!早晚有一天,辽主会用你们宋人和妖道的血洗干净整片草原!”
“死到临头还敢聒噪!”
宋辞挥剑指向余下的三个契丹狗,“回去告知你们辽主,再不归降,本道必将请下天兵引来雷罚,让你辽国境内寸草不生!”
那位被人指着鼻尖唾骂的契丹亲兵脸色青青白白变换了许久,才强忍着弑杀的冲动暴喝道:“我们走!”
待那三个亲卫抱着耶律昊的尸体悲壮屈辱地走出紫宸殿,赵祯才重重吐出了一口气,欢喜道:“皇,咳,此番多赖国师出手相助,才能将那辽人的嚣张气势弹压下去!”
“陛下谬赞!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道虽未曾久居尘世,却也愿为保这天下万万百姓不再流离失所贡献一丝微薄之力。”
努力维持着世外高人应有的清雅之气,宋辞不卑不亢地回道。
阶上兄妹俩话本演得正上瘾,底下一片惶然不知其究的老大人们则端不住了,趁着皇帝心情尚佳,被百官推举出来的王丞相只得干咳一声出列道:“万岁,臣等心中略有不解,还请万岁稍作答疑!”
“哦,丞相与诸位卿家有何要?”赵祯笑呵呵地问道。
有国师驻守汴京,赵家天下从此长治久安不再是空想,而他作为统御万里江山的继任者恐怕要提前完成历代先皇的夙愿,心中又岂能不悦。
“老臣请问,陛下身边这位道长来自何处,陛下又为何数次将其唤作国师?”王丞相抬手挡住不停抽搐的嘴角,恭声问道。
“丞相的是朕身边这位宛若天人、仙风道骨的世外谪仙?”
待赵祯将所有能想到的赞美之词全都按在皇妹身上之后,才颇为自豪地道:“这位道长号逍遥子,本是隐居在海外蓬莱仙岛的高人,只因受到先皇重托才特来辅佐朕,朕亦不愿委屈了道长这才加封国师之职。”
“恭喜陛下再添良将,如今有逍遥子道长襄助,我大宋江山就犹如猛虎添翼、天下间再无敌手!”王丞相由衷地感慨道。
只看方才天佑帝姬那一手鬼神莫测的高深道法,只要她肯帮持,还愁这大宋江山的万世传承么。
“皇上,臣有本要奏!”
在这举朝文武尽露欢颜的喜庆时刻,一点默契都没有的兵部尚书紧皱着眉头道:“陛下,杀人容易御敌难,国师只顾眼前一时之气斩了那辽国王爷,待来日辽使回返,那辽主又岂能善罢甘休?届时骑兵开道万军压境,陛下又该拿什么去对战契丹人的铁甲骑兵?”
他尚有一言未曾吐露,若是辽主御驾亲征,点名要拿国师祭旗皇帝又该如何是好?若不应下,必将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若轻易应下,堂堂上国又有何尊严可谈?
联想到即将到来的种种艰难处境,兵部尚书只能恨恨地瞪了一眼依然云淡风轻的逍遥子,暗忖妖道误国。
“国师,你可是已有对策?”赵祯心中一沉,随即看向不以为意的御妹。
“区区辽国铁骑何惧之有?须知人命终究难敌天命!”
面对朝中重臣的连声质问,宋辞坦然一笑:“陛下稍安勿躁,待道设坛祭天求得皇天庇佑,还怕那辽主作乱吗!”
“不知国师口中的祭天之法何时可为?拖得久了,只怕那辽人等不及就要侵边了。”兵部尚书紧追着问道。
宋辞轻轻掰了掰指头,“今晚就是良辰吉日,待天黑之后,本道即可登坛作法。”
“好!
见御妹一副全然无惧的坦然姿态,赵祯也跟着笑道:“诸位爱卿不若就暂候宫中,等到夜间与朕一起见证国师的无边法力!”
“臣领旨!”
有皇帝发话,一众大臣全都聚集到了待漏院休息半日,又在饱餐了一顿不知是何滋味的皇家盒饭后来到了大庆殿外的广场上。
此时早有一栋临时搭建、足有三层高的木楼堆置于石阶之上,其中无数道描绘着神秘图腾的旗帜插在木桩接缝中随着飘荡的夜风飒飒作响。
离着法坛不过十米左右的距离,就是赵祯的御驾宝座。
此刻他正兴致勃勃地倚在摆满瓜果蜜饯的方桌旁边,时不时观望着那座急需主人驾临的法坛。
在众位大人和皇兄的期盼眼神中,依然穿着白天那身道袍的宋辞慢悠悠地走到了一直延伸在地面的脚踏边上,“此物碍事,还是本道自行登坛吧。”
她挥手放出按照巨阙样式变化的飞艇,只往上面轻轻一站就如同上古传中的剑仙一般御剑而起,眨眼之间便将地面的神坛远远抛在脚下。
“啊!升天了!”
乍见此等神通,诸位官员俱都毫无形象地大张着嘴巴仰望着那位几乎隐匿于点点繁星之间的国师大人,只有略有准备的赵祯和包拯三人勉强维持住了镇定神色。
遥遥立于半空中的宋辞朝着下面众人淡淡一笑,随即仰天长啸一声,而在她开口的瞬间,一簇簇恍若天火的璀璨烟花先是在她身边层层爆开,又在即将燃尽时拖着长长的彩翎坠落人间。
喧闹的广场早已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静静聆听着这场神迹,生怕有些许声音冒出来会妨碍了仙人。
见脚下诸人已如老僧入定般安静下来,宋辞这才不紧不慢地在漫天烟火中缓缓吐出了两个字:“马来!”
她的声音其实并不够响亮,哪怕有变声器和扬声器双重加持的效果,也不免被烟花的爆起声盖住了大半。
可就在此时此刻,这平淡无奇的两个字却真真切切地传到了在场之人的耳朵里,犹如擂在心头的战鼓一样不容忽视。
衬着最后一簇璀璨的烟火,宋辞朝着辽国的方向再度轻轻开口道:“牛来,羊也来!”
有幸二度聆听祷词、被之前虚张声势的道人集体闪了一下腰的的众位大人们不由得脚下一个踉跄,“圣上,国师如此祈福也太过儿戏了吧?!”
闹了半天搞出如此大的阵仗,就为了高呼一声“马来,牛来,羊也来!”,这么接地气的土话何处不能?国师真的不是在消遣我们?
感受到众卿家深深的哀怨之情,自觉落差太大、实在难以接受皇妹如此胡搞的赵祯也只能摸着鼻子干笑道:“有道是心诚则灵!比起那些胡乱拼凑锦绣文章的无能之辈,国师此举才是道家正统!”
待他还要绞尽脑汁再点安抚之语,施施然落回地面的宋辞则是从容笑道:“诸位大人何必心急,只待天明时分,一切自有分晓!”
作者有话要:
宋辞:精分的公主,牛掰的国师。
早起一杯咖啡提神,么么哒~~
以下是欢乐剧场
――――辽国的忐忑日常。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群正在开茶话会的牧民。
辽人甲:“听特使被可恶的宋人施法变成了猪猡!”
辽人乙:“听宋人今年不肯缴纳岁币了!”
辽人丙:“听境内的战马一夜之间全都跑光了!”
辽人丁:“……啊咿呦咿啊咿呦咿啊咿呦咿、呦,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