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10、
自那日参加了白素贞和许仙的婚宴, 宋辞整日里是提心吊胆, 生怕哪日天上掉下块板砖不偏不倚就砸中了她这无权无势的妖精。
心里本就存了事, 再加上天气越来越热人也燥的很, 她对那相面馆半死不活的生意就更不放在心上了。
倒是雁儿这童进进出出忙得很, 他长得俊嘴又甜,附近的商户就没有不爱的, 再刻薄的主家见着人也忍不住抓一把果子赏下去。
托这个耳报神的福, 宋辞虽是日夜闲在店里却也没耽误听外面的风声, 除去好些不值得挂念的家长里短, 倒是临街新开的药铺保安堂总有热闹的新鲜事传出来。
一时间不是百姓盛赞许大夫仁心仁念怜老惜弱,便是人人传颂许娘子医术高超解危救难,这开张不过月余的夫妻店倒把本地混迹了几十年的医师同行全都比进了泥地里。
“唉,到底还是初入人世不懂得藏拙啊。”
宋辞百无聊赖地趴在长桌上叹了口气,没滋没味地品着茶杯里的香茗,“家家都要准备后事的濒死之人偏偏就让你给救活了, 这日后的烦恼还少得了么。”
不过她也知道白素贞此举并非故意招摇卖弄,实在是秉性如此做不得见死不救之人,况且若不是白蛇始终心存善念, 自己又上哪淘换化形丹去。
“人啊人,你怎么就那么麻烦呢!”
宋辞正在这心生感慨呢, 卷在梁上的大蛇忽然甩落半截身子冲着门口嘶嘶做吼目露凶光。
从那日解救下来这个同胞兄弟它就一直不肯离开左右,逼得宋辞只能先把蛇送回峡谷,单把这位没了毒牙的家伙留在店里避邪。
“往常偶尔遇见进店的生客也没见你怎么样啊?今天为何……”
她一面抬起手让大蛇顺着手臂蜿蜒爬下,一面注视着外面的路人有何不同之处。
不过片刻, 晒得满脸通红的石二郎就急匆匆进到店里,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黑衣汉子。
“赵公子!”
石二郎拱拱手,嗫嚅着道:“今日子来此……”
“且慢!”
待目光从那位满身煞气印堂五色浑浊的汉子身上转过,宋辞疾言止住他的后话,“凡事可一不可二,石二郎,过了今朝,你我的缘分便尽了。”
“赵公子!”
石二郎闻言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是二郎对不住公子,无论公子如何惩罚子绝无怨言!”
宋辞也不看他,只对直立在店中的汉子道:“客官若要面相就请回吧,将死之人不看也罢。”
“将死之人?”
那黑衣汉子听见这句恶言非但不恼反而透出一丝喜意,“既不看相,测字又如何?”
他着便将一张字条拍在案上,“事关重大,还请店主莫要推辞。”
宋辞听了亦是一愣,顿时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让这人临死还惦念不忘,只轻飘飘地往上瞄了一眼。
“……七子去六子回。”
她才将将把这句话在心里念过一遍,晴朗的天空便无端端响了一声炸雷,骇得三人心神巨震。
“你姓杨?”
宋辞震惊之下再细看那人的印堂,这才发觉他的气运虽然坏到极致却始终有一丝纯净的青色在其中挣扎游弋不肯罢休。
她完便自顾自的摇摇头,“管你姓杨姓潘,天机不可泄露,客官还是尽早离去吧。”
石二郎左右看了看,赶忙膝行两步,“赵公子,此事当真无可挽回?若是公子肯解老令公此难,子愿以性命相替!”
“二郎啊二郎,你倒是个忠仆。可惜你这个忠字却是用义字换来的。”
宋辞坐回太师椅,抚摸着怀中焦躁不安的大蛇徐徐道:“当日你泄露石娘子一事我并未怪罪,只因石村一案闹得沸沸扬扬,便是你不也难免有人胡乱猜测。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硬是把我牵扯进这桩滔天祸事当中。那日你瞧见城中乞儿有感,他们沦落至此不外乎天灾人祸四个字。现今对我来,你也成了避之不及的人祸。所以你还是早早的走了吧,只有你远远地避开此地,我这可怜的苦主才能过两天安稳日子。”
“公子,二郎愧对于你!”
石二郎听完便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二郎走了,公子保重。”
许是羞愧交加,石二郎这三个头可一点没参水分,等他爬起来时脑门的伤处都渗出了血渍。
“大公子,的送你出城!”
石二郎抓起桌上的字条就拽着黑衣汉子的胳膊出了相面馆,驾起驴车一路直奔城门而去。
“你这个妖精,胆子也太大了些!”
等屋里的访客走远了,一直隐身旁观的青蛇精才跳出来叫道:“是不敢泄露天机,最后还不是把人祸两个字点给了那个石憨子听,他若不是心知肚明又怎么走得那样快!”
见到这位姑奶奶宋辞可不敢慢待,连忙赔笑招呼道:“青姐姐怎么有空到我这店来?”
“还不是我家姐心眼好!”
青一旋裙摆,“她见晴日生雷恐有祸事,特意派我过来看你!”
“白姐姐如此心诚,妹怎么担当的起呢!”
此时宋辞心里还真是五味陈杂,既怕白蛇闹出祸端带累得自己魂飞魄散,又觉得欠了人家的恩情总是避着也太不过去了。
稍定定神,她便从荷包里取出了一份药效最足的天山雪莲,“这是妹无意中寻到的宝贝,因为实在难得一直没舍得服用。如今见到白姐姐,倒觉得此物和她有缘。还请青姐姐替我转交,聊以回报白姐姐点滴照料之恩。”
青见那天山雪莲叶脉隐隐透出金光,心知定是天下少见的极品灵材,不由讶异道:“这么好的宝贝,你真舍得给我家姐?”
“这有什么可作假的?”
宋辞笑着将天山雪莲放到青蛇精手里,“还劳青姐姐代我转告一声,端午将至,我这蛇定力不够还得避回山谷就不去白府叨扰了。”
其实端午节不过是个托词,她最怕的就是石二郎和他背后的主子再来苦苦哀求,倒不如趁机避到外面等事情了结再行回返。
主意既定宋辞也不敢耽搁,立刻将雁儿和鹅包托付给了李嫂子,又把死活不肯离开的大蛇扔回峡谷,改头换面离开了钱塘县。
她这一路扮作踏青出游的书生,倒也见识了不少绮丽的景色,途中还不忘去探访花婆子口中和睦相处的狂生和女鬼。
夜半悄悄潜入院子,宋辞见那张生和女鬼果真是恩爱有加,倒比凡世的寻常夫妻更显情真意切。
替二人惋惜过后她也没有多做扰,只在窗口留下几粒养生的药丸就离开了。
如此又是瞎混了几天,只因白日里贪玩错过了宿头附近也无土地庙借住,宋辞便就近寻了一处荒山野庙休息。
她本以为此处荒凉无比必是人迹少见,哪知绕过清幽的竹林转过正堂才发现里面早已围坐了七八个人,正对着篝火笑笑。
“呦,这才一眨眼的工夫,又来了一位有缘人!”
当中一位酒气熏熏的书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道:“方才赵兄还咱们能在这荒郊野地凑到一起也是缘分,没想到啊,这天下间的有缘者又何止你我二人!”
见他们脸上都带着笑意,宋辞也不好扫兴,拱手作礼道:“在下本是出来游玩的,不心错过了宿头这才前来叨扰,还望各位仁兄见谅!”
“诶,这兰若寺乃是荒山野寺无主之地,兄台就是住下不走也碍不着谁。”
那搭话的人又是一笑,“况且这老天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我的对吧?”
听他的有趣,在场诸人都跟着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宋辞又和他们闲话了几句才到后院挑选住处,好在这庙里虽是败落了,总算没同想象中那样爬满了蛇虫鼠蚁,只是窗纸多有破损。
“暑天不怕冷,破点也无妨啊!”
把掩人耳目用的厚包袱仍在一旁,宋辞抖索干净榻上的草席,重新铺了一层薄褥垫着。
“兄台,原来你选了这间屋子。”
先前谈兴最高的书生见人久去不回忍不住追了过来,“你才来,不知道这庙里的事。在你左边住了个一脸冰霜不言不语的怪人,右边则是一个故作清高的书生,这两位是任你喊破天也不理会的。你啊,还是躲着他们点吧,这里面还不知有什么门道呢。”
“多谢兄台好心告诫。”
宋辞看了看他的面色,“不过,在下也有一言要与兄台分。在下粗通相面之事,我观兄台印堂发黑恐有大劫,还是心为妙。”
“大,大劫?”
那书生听了止不住大笑,“这荒山野岭的一群男人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劫难,莫非是桃花劫不成?”
他着便踉跄着脚步朝外走,“此事我必得和赵兄上一,让他也跟着乐呵乐呵。”
“兄台!”
宋辞追上一步,“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兄台切莫枉费心思误人误己!你若听我一句,三天之内再不见外人必可保住性命!”
“好好,兄弟听你的!”
书生一面笑一面晃荡出了内院,又在坐回篝火前面时将此事一字不拉的了出来,“我本以为院子里那两位就够怪了,没想到新来这位也不遑多让啊!”
倒是那赵姓书生听完微微敛眉,“不管那位仁兄的是真是假,你便是躲在院子里三天不见人又能如何?有我在,总缺不着你的吃用就是了。”
“那可不成。”
那书生死活不肯答应,“是不让见生人,若是位娇客上门又该如何,难道只让人家在门外站着,我可怎么忍心呢!”
“你啊!”
赵姓书生惋惜道:“我看你是才子佳人的话本看多了,好人家的女子谁会独自外出与人私会?若是真要让你遇到,只怕不是图财便是害命!”
“扫兴!嘴!”
那书生着就要上来扑他,周围人也跟着起哄直乐。
这伙人尽了酒兴也差不多三更天了,一个个醉眼朦胧的只能彼此互相搀扶着回到内院休息。
等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躺在榻上假寐的宋辞才一骨碌翻起身,挥手在地上变出了一桌子酒菜。
刚刚人多口杂她也不便显露自己,如今好容易盼到夜深人静总算能痛快地祭祭五脏庙了。
屋内一灯如豆,宋辞挽袖坐在矮墩墩的圆凳上,一手执杯一手撕扯着虾蟹外层烤好的焦皮,拿里面的嫩肉沾醋吃,间或还不忘用春饼卷块鸭肉咬上一口。
她这厢吃得过瘾,倒让隔壁闻着酒香味的汉子馋得翻来覆去的嘬嘴叹气。
实在忍无可忍,那汉子猛地翻身坐起,二话不地推开了香气四溢的邻居家门,“你这书生好不知礼,为何在此扰人清梦?!”
宋辞一愣,“不知兄台所言何意,在下一直不曾出声啊?”
“不出声又如何?”
满脸都是络腮胡子的汉子气冲冲地来到桌前站定,“你倒不如学那些呱燥的酸儒叫上几嗓子,也好过用酒菜馋人!”
宋辞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不由哭笑不得的道:“如此来,确是在下的过错!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我姓燕,字赤霞。你叫我燕大哥就好了。”
燕赤霞着不管不顾的席地而坐,“我来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妖邪之物,竟然害得我在梦里也不得清净!”
他大手一捞就把那瓶装着百年陈酿的酒壶带到眼前,“嗯,闻着还成,就是不知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话没完,燕赤霞便仰头像喝水似的灌了满口的美酒,“咳,还算过得去!”
宋辞见对面那汉子转瞬就被酒水呛得眼泪都出来了还在强撑,不禁跟着笑道:“燕大哥,酒不是这么喝的,好酒也须得有好菜配才行!”
她直接上手掰开一块连着腿脚的蟹肉递过去,“大哥尝尝看,这可是弟用蜀中的辣子王精心泡制的,别处再无分店。”
燕赤霞听了赶忙把胡子上的酒水抹掉,接过蟹脚就朝着最肥的地方咬了一口,“嗯,还别,这滋味是和酒楼里卖的不一样。”
只这一会儿,宋辞就看出这不请自来的客人非但言谈豪爽还是个惯爱行侠仗义的好汉,如今两人相遇在此不定也是天意安排,便随他自理,只管自己闷头喝酒吃菜。
燕赤霞虽然自诩是个大肚汉,到底经不住满桌好酒好菜的招呼,很快就败下阵来。
等宋辞也吃饱喝足停下手时,他才语重心长的道:“方才你和那书生的话我都听见了,燕大哥也不瞒你,这兰若寺确实不是久居之地。我看你也不像是缺盘缠的人,明日早起便离开此地吧。”
“燕大哥也相信弟所言?”
宋辞为他奉上一杯解腻的果茶,“既是如此,为何大哥不肯规劝那书生呢?”
“劝什么,好良言劝不了该死的鬼!”
燕赤霞声如洪钟,抖着胡子道:“这天下多得是鸡鸣狗盗之辈,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哪里值得费力去救。倒是你隔壁的宁姓书生是个难得的正派人,可惜他面冷心软,只怕早晚也要落在那些鬼怪狐媚之手!”
宋辞顿时来了兴趣,“听大哥的话,这兰若寺中盘踞着不少吸食活人精血的女鬼?”
“哼,提起她们我都怕脏了自己的嘴。”
燕赤霞冷笑道:“那些女子生前不知是何等出身,死后偏偏聚在一起做些见不得人的浪荡勾当。不单玷污了好好的佛门圣地,来来往往的还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命。我只在这看着不让那些妖物逃窜,只等着哪天老天爷一把雷火劈了这腌臜地方,让她们上上下下永不超生!”
“若是照大哥所言,这里莫非有什么隐情不成?”
宋辞又问:“或许是某个妖物头子将她们围困在此才不得脱身的?”
“狗屁!”
燕赤霞好像要故意骂给谁听似的,声音愈发洪亮,“那些鬼怪最会见人下菜碟,遇见贪财好色的过路人便勾搭他们取人性命,遇见像我这样的汉子就躲得远远的不敢见人。倘若走运,让她们碰上那命里贵重吉星高照的好男儿,势必就会装成柔弱无依的可怜女子,借着那男人的气运庇佑逃出生天!偏有那傻子愿意上当,也不想想她要真是白璧无瑕还能捱到等你来救?!谁要是不信的话和我一起去阎王殿问问当堂老爷,看看那可怜又可爱的女鬼究竟害死了多少人命才不得往生!”
听到这里宋辞算是彻底醒悟过来了,燕赤霞馋酒是假,想借醉骂醒隔壁那位宁姓书生才是真。
“大哥勿恼。”
知道能让燕赤霞如此厌恶的鬼怪绝非善类,宋辞也跟着添油加醋道:“想来是那女鬼看清了别人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这才装得楚楚可怜前去引诱。怪只怪那书生命好不自知,以为人家是走投无路才来求,哪知道自己不过是人家眼中的唐僧肉罢了。我若是他,便是不顾念个人的生死安危也该为家中亲人着想。弟曾经遇见一位被人诓骗缔结阴婚的秀才,不过才和那鬼娘子同住几日便形如枯槁没了生气,这还是正当壮年呢,家中若有老弱妇孺岂不是立马就得办丧事?世人都百善孝为先,只为一晌贪欢累及亲人至此,实在不该啊!”
她还想着再接再厉呢,门口突然冒出来一个满身正气却又臊红了脸的文弱书生。
只见那人以袖遮面急语道:“二位别再了!生天亮便收拾行囊离开,有生之年绝不踏足兰若寺半步!”
作者有话要:
宋辞:我有特殊的拆CP技巧~~
当初看聊斋的时候,渣作者就觉得朱尔旦原配和宁采臣原配死的冤枉。
陆判换头就不了,只宁采臣是怎么色迷心窍害死妻子的。
燕赤霞和他分别时特意赠送剑囊,是可以驱鬼辟邪。他做出此举只怕是看出了宁采臣被鬼怪缠身,特意好心相助。
可宁采臣收下剑囊却瞒着燕赤霞把女鬼的骨灰盒抱回家中日夜相对不,还听女鬼的话把剑囊弃之不用。
聂倩去宁家之前,宁采臣的妻子病了几年却没有性命之忧。
聂倩住下之后,从最开始害怕剑囊的煞气、不能食用凡间的饮食到最后不怕剑囊吃喝随意经历了半年时间,这半年时间发生什么了呢?宁采臣每天有佳人陪伴美得冒泡,宁家老太太有人伺候也高兴的不得了,唯独宁家夫人一下子病死了。
按照聂倩的解释,她之所以发生这些变化是因为接触了人气,可这话听了却让人毛骨悚然。
她每日里在兰若寺哄骗欢愉的男人都是死人不成?那些人在死前就没点人气?
到底,不过是她早就看出宁采臣是命中有福的贵人,又不知用何种办法偷走了宁夫人的阳寿甚至命数,这才能抵挡剑囊的煞气外加和宁采臣双宿双飞。
看白娘娘水漫金山后只在雷峰塔下镇压了二十年就被文曲星接出来,就该知道对于犯下天条的妖怪来一个好儿子是多么重要。
否则像聂倩那样害人无数的女鬼,若没有命中的贵子帮着抵抗天罚,等到魂归地府的时候又该有什么下场?
最后,还有人记得黄耀祖么,大公子就是他客串的~~_(:зゝ∠)_
吉星高照,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