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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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山容易下山难, 这一条对于进出阴井也同样适用。

    宋辞与杨宿合力搀扶着还在昏迷的茅八尺回到寒冷的井底后按照原路爬回祠堂,紧接着便将捆在登山绳那头的老道人拉了上来。

    害怕寒气入体冻坏了师父, 宋辞就手在附近的花园子里捡了些枯枝生火取暖,又让杨宿帮忙为茅八尺搓了搓前胸后背,等人脸上显出红润气息才在柴房找了一辆朽坏的架子车拖走。

    苦守在法坛附近动弹不得的邹派道人一见到二人就露出了几分喜色, 尤其是与杨宿一起上山的郑家兄弟简直恨不得扑过来抱大腿痛快哭一场。

    “杨宿, 你可算是回来了!”

    郑矩揪着一直泡在冷汗里的衬衫叫惨,“你都不知道这两天我们过得是什么日子!自从那晚你离开以后,院子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个穿着凤冠霞帔的女人,不对, 是女鬼!她也不话, 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几个男人看,去趟厕所的工夫都不得安生!”

    杨宿挥开鼻尖的汗臭味,嫌弃道:“你怎么知道她在盯着你看?”

    “废话!”

    郑矩举手画了个圈圈,“那戴着凤冠的脑袋和西瓜差不多大,就紧贴在眼前一动不动的,谁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啊!要不是李冬那子一见到那女鬼就大喊六姨太来了,还拼命闭眼捂耳朵,我们弄不好还真能中招!”

    他着又嬉皮笑脸地贴上来, “有你在我就安心多了,咱们赶快下山吧, 这地方可真不是人呆的!”

    杨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收拾行李的前搭档,为难道:“对不起,你们暂时还不能下山。”

    郑矩傻了, “为什么啊?”

    “因为善家祠堂里的东西不肯让你们离开。”

    宋辞背上登山包就要推着茅八尺跑路,“我能带回师父是因为我和住在里面的人做了笔交易,如果你们想救邹道长或是想自行离开,最好等到七天后再。”

    在这七天之内她会和师父想办法把楼明月带过来,至于之后那位翠绿的玉人是会迁怒泄愤还是信守承诺放人归家,就看这些人的造化了。

    “吴师妹,你竟敢与邪物做交易?”

    人群中,苍白消瘦不少的赵琪云出声责备道:“难道你忘记我们茅山派的教义了吗?!杨大哥,你既然能带吴师妹去救程师叔,为何不肯带我们师兄妹去救师父?况且吴师妹口口声声是祠堂里的东西不许我们离开,那我倒要问问,既是吴师妹与别人做了交易,为什么他们师徒二人反倒能平安放行,莫非是有人刻意用我们的性命为质好为自己换来一线生机?”

    她这番话的有条有理,登时就让周围的道人面色一沉,狐疑地望向抬脚要走的程家师徒。

    “随便你怎么,反正我自认问心无愧。”

    宋辞从衣兜里取出茅八尺用血朱砂画成的破邪符递给杨宿,“我怕留在上面的女鬼会搞事,还是给你防身吧。”

    如果玉人真的不许人离开益阳山半步,或许杨宿会留下来陪着朋友也不一定。有师父的符纸帮忙,万一出了意外也不能全都怪在自家头上。

    “谢了。”

    杨宿用手指夹住符纸递给了郑循,“你收好它,试试能不能带矩走出善家大院。”

    “对哦,我怎么那么死心眼!”

    让他一提醒,郑矩不老实地鼓动道:“连尝试都不敢就轻易放弃可不是我郑矩的风格!哥,我们也跟着一起下山!”

    郑循本来不想收拾行李,可是一想到要是被困七天手头这点吃用还真不能浪费便改了主意,“给我十分钟。”

    郑家兄弟一走,余下众人也变得心慌意乱,惠生忍不住上前急问道:“吴师妹,我师父当真是被人困住了?”

    宋辞也不敢拿人命关天的事情笑,“邹师叔如今并无性命之忧,但是七天之后就不好了。”

    温柔的死虽然和玉人没有直接关系,但他若是被楼明月的几句甜言蜜语蒙轻易骗过去,再把明月夫人捧成威风无二的鬼后,恐怕原主非得气疯了不可。

    惠智低声道:“师兄,难道我们真的要在山上困守七日?”

    不七日后祸福难料,只论这善家大院中的邪物竟连师父都奈何不得,他们师兄弟即便留下又能如何,倒不如尽快下山求援方为上策。

    惠生与惠智同在山门相伴二十余载,自然明白他的暗语,“叫师弟师妹尽快收拾妥当随你我下山。切勿挪动法坛,以免师父侥幸脱险后不见法器护身。”

    “是,师兄。”

    惠智颔首领命后即刻前去安排乱成一团的邹派后进,其余门派见邹青城的徒弟都算扔下师父独自逃命,更是不敢多做停留。

    慌乱的人群中,唯有赵云琪一人不知所措地环顾着四周,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劝哥哥和自己一道离开。

    只因自从赵永贺醒来得知自己竟然成了身体不健全的残废,每天不是发狂怒骂就是嚎啕大哭,就连赵家的掌上明珠也为此挨了一记耳光,其他好心过来探望的道人就更不用了。

    赵永贺落到这一步虽是咎由自取,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是自己手贱惹来的麻烦,也不曾反省早先妄图嫁祸于人的险恶用心,反倒恨上了了他一拳的吴情和执意学道的妹妹。

    再好的感情也经不住这么个折腾法,何况赵云琪本就不喜欢比纨绔还纨绔的混蛋哥哥。

    可是眼看着就连还在昏迷中的老道人都有徒弟服侍,她这个做妹妹的要是任由赵永贺在山上自生自灭,只怕来日父亲知道了没法交待。

    百般无奈之下,赵云琪只能不甘不愿地跑进厢房叫醒疼了一夜才刚刚合眼的赵永贺。

    敏感易怒的赵永贺抬手又是一巴掌,狰狞道:“我了没事不要来烦我!你是不是欠揍?!”

    “哥!”

    赵琪云红着眼眶捂住肿胀的脸蛋,哽咽道:“伤你的吴情回来了,不知道她和院子里的邪物做了什么交易,竟然不许咱们离开。师兄们不相信想要出去搏一搏,我怕你有危险才来找你的!”

    “真是那个贱人回来了?”

    赵永贺挣扎着要追出去人,却因为一时失衡栽倒在地压住了伤口。

    “哥,你没事吧?”

    赵琪云嘴里着关心话,脚下却一步没动。

    “你瞎了,还不过来扶我?!”

    赵永贺用仅存的手臂支撑起身体,赌咒发誓道:“等我下山见到爸爸,一定要让他抓吴情那个贱人去坐牢!我要叫她一辈子不能翻身!”

    赵琪云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他的身体,见巴掌没有跟过来才扶着人往外走。

    “吴情,你终于有胆子回来了!”

    赵永贺边走边骂道:“你以为伤人句对不起就没事了吗?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刚开始,宋辞还没反应过来是有人在和自己叫骂,等到疯狗一样的声音越来越近她才回头看了一眼究竟是谁在发出噪音。

    “原来是你啊!”

    宋辞一面推着架子车往大院门口去,一面笑道:“几天没见,你的新造型很拉风啊,按上一条机械手臂都能去拍电影了!”

    轻松抬起车板跨过门槛,她又冲着脸色胀红的男人纠正道:“不过你有一句话错了,我你的时候没对不起,只是没用你谢谢而已!”

    “吴情,你这个贱……”

    赵永贺还要再骂,却被宋辞弹出石子封住了哑穴,“我赶时间下山,有话留着以后再吧。”

    “吴师妹,你又对我哥哥做了什么?”

    赵琪云看得清楚,站在门外的女人只不过动了动手指就让赵永贺变得哑口无言,不由又惊又怕道:“难道他现在还不够惨吗?”

    “放心,只要他嘴巴放干净一点就会没事了。”

    宋辞再度弹出一粒石子,“与其关心这些无伤大雅的事,倒不如试试你们能不能走出门槛比较重要。还是那句话,我赶时间,先走一步了!”

    她在前面走的潇洒,停在门后的道人们全都不敢妄动,生怕真的触动了某些禁忌。

    “还是让我先来吧。”

    站在人后的杨宿缓缓走过来,伸出一条腿迈过门槛,安全落地。

    “哥,没事了!”

    郑矩欣喜地推了推自家老哥,“你也试试啊!”

    郑循点了点头,气道:“你往后退一些,我不要你过来千万别乱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住了试图用一个动作走出善家大院的郑循,还有那条停在门槛上方的右腿。

    没人敢眨眼,可他们还是觉得眼前的空气跳动了一瞬,然后被大家簇拥在最前面的男人便不见了踪迹。

    “哥!郑循!你在哪?”

    心慌意乱的郑矩咬牙就要往前冲,却猛地听见人群最后方传来了一道虚弱的呼叫声,“矩!千万别冲动!”

    众人闻声一看,却见一秒钟之前还在门口的郑循就像被人抛起的沙包一样丢在了满是泥泞的花园中。

    郑矩急忙推搡开挡路的道人奔过去,“哥,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

    郑循咳嗽道:“只是突然间觉得脚下一空,摔了一跤。”

    “这是幻阵!”

    一位脸生的道人见连过两人都没有性命之危,也生出了想要冒险一试的心思,“只要能够找到生门就会化险为夷!”

    他口中的幻阵虽然不是杀人不见血的杀阵,但是有邹青城和茅八尺的教训在前面摆着,别人也不敢轻易涉险,而是不约而同地看向还在沉默不语的惠生、惠智。

    道人见自己的话无人响应,羞恼地甩了甩袖子,“罢了,还是让贫道来试试此阵的绝妙之处吧!”

    还是抬脚落地一个套路,还是眼前一花空气一跳,可是这次却没人在背后呼痛唤人。

    “王师兄?”

    与其相熟的另一个年轻道人胆战心惊地喊了一声,回答他的却是极为压抑的诡异沉默。

    连唤几声无人应答,年轻道人吓得直掉泪,颤声道:“王师兄人呢?”

    “是不是摔得远了?”

    旁人心地应了一句,又彼此结伴退回院中呼喝找寻一遍,可那王姓道人却如同烈日下的水蒸气般消散无踪了。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你们二人也和邪物做过交易?”

    侥幸活命的到人们不敢再靠近门槛,转而来回警视着站在门外的杨宿和只是受了轻伤的郑循。

    “胡八道!”

    与大哥站在一起的郑矩将要反驳,却见本已走出善家大院的杨宿迈开长腿稳稳走来,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摸出藏在郑循身上的符纸。

    杨宿举着那张焦了一角的破邪符冷声道:“看清楚了,这就是郑循侥幸逃过一劫的原因。”

    不管心中相信与否,道人们都不愿意得罪在场唯一一个能平安走出去的男人。

    众人还记得赵琪云先前过的话,如果这个人真的和祠堂里的东西有交易,惹恼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诸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之际,惠生再度站出来安抚道:“还请诸位稍安勿躁。事已至此,我们不妨守在院子里静候佳音,或许用不了七天程师叔就会与吴师妹带着援兵回来替我等解难。”

    “得倒是好听!”

    一顿忙乱害得伤口疼痛难忍的赵永贺嘶声道:“他们要是不回来了呢?换成你会拿自己的命去救别人?别忘了咱们是因为谁才困在这里的!”

    他见自己的一通话镇住了道人,又连声喊着让妹妹报警,“你们茅山派不总是邪不胜正吗,叫爸爸弄来几百个警察上山寻人,我就不信他们冲不开外面的幻阵!”

    赵琪云的面色青了又白,也不知是为了哥哥如此大言不惭地出想要让别人以命换命的馊主意,还是自觉羞愧难当,直到他又要动手人才心虚道:“你受伤那晚我就起过向外界求救的念头,可手机一直无法拨通,我怕贸然出来会扰乱军心,又觉得等师父回来自然可以全身而退,这才隐瞒到现在……”

    “哦,难怪你突然跑来跟我借卫星电话!”

    郑矩拉长了尾音,冷哼道:“你可真狡猾,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敢一声不吭!”

    到了这时,在场诸人才觉察出自从进入善家大院后,除了最开始应邹青城之邀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随后两天即便有人觉得不适应偷偷开机也没有一个电话进来、甚至连垃圾短信都没接到,这可就大为不妙了。

    恍然惊醒的道人赶紧拿出电话喂喂喂喊了起来,努力想要从一片忙音中得到些许回应。

    郑循也开从不离身的卫星电话试了半天,耗到电池费光才无奈放弃。

    眼看着天色渐晚,彻底死心的道人们也只能退回正院。

    即使邹青城留下的法坛早就因为他的失手被擒逊色不少,可对于那些法力平平的道人来有的靠总好过独自一人承担风险,干脆如同原先那样聚在惠生、惠智身边。

    光是邹派同门便将正院占去大半,如今再加上附庸上来的门派更是挤得屋里屋外密不透风,赵琪云倒是想和师兄弟待在一起,可赵永贺的身体经不住碰撞也不能坚持长久站立。

    他如今凡事只凭拳头话,稍不如意就对着亲妹妹拳脚踢。见赵永贺面目狰狞暴虐如狼,赵云琪哪怕心里恨不得教人去死也不敢再做违背,只能厚着脸皮与独占厢房的杨宿、郑家兄弟守在一处。

    杨宿也不在意,只是依旧在门窗廊下布置绳阵,分段系上刻着符箓的银铃。

    沉默着分食过晚饭,杨宿独自来到摆在窗前的矮榻前躺好,竟是想要阖眼休息的架势。

    郑循和郑矩尚不在意,坐在床脚的赵琪云却立时红了眼。

    屋子里两张睡榻,最大的雕花木床被赵永贺霸占了,她还以为余下那张会留给自己,没想到杨大哥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

    郑矩撇撇嘴和哥哥悄悄话,“赵花痴还委屈上了,也不想想累坏了杨宿咱们还能指望谁!是指着她赵琪云大显神威还是她那个生死不知的师父!”

    “多事。”

    郑循枕着手臂靠在高背椅上,淡淡道:“我劝你还是少喝点水,否则当着女孩子的面方便多臊得慌!”

    郑矩一听羞红了脸,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敢去看墙角的屏风,“怕什么,大不了我忍到天亮就是了!”

    郑矩能忍,赵永贺可忍不得。

    他的伤口敷过茅山秘药后已经没有感染的后患,不过先前废掉一臂时损失的鲜血却找不回来了。

    赵永贺又没有顾忌,只要一口渴就不停地灌水,次数多了处于深层睡眠的正常人都会被憋醒,何况是他这种勉强入睡的病人。

    睁开眼赵永贺就踹了倚着床尾盹儿的妹妹一脚,“我急着上厕所,你陪我一起去。”

    赵琪云不敢出门,赵永贺却不愿意让别人看自己的笑话,“你不是还有一块保命玉牌吗,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两个人的争吵声早把郑循兄弟吵醒了,可是赵永贺就像故意要搅合的四邻不安一样,任凭妹妹好话尽也执意嚷嚷着要找个空屋子方便,最后还放话威胁再不走就往赵琪云身上尿。

    要是以往听见这种下流话,赵琪云顶多是奉送白眼一枚,或者背后人一顿出气。但是面对性情大变的混蛋哥哥,她也只能委曲求全忍过再。

    怎么也是大户人家的宅院,想要找一个避人的地方也不是难事。

    满脸难堪之色的赵琪云搀着赵永贺没走多久就在长廊尽头看见了一间房门半掩的砖房。

    赵琪云用手电筒从霉烂的木板往里一照,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个倒扣着铁锅的灶台和一排摆放着瓶瓶罐罐的铁架,墙角还堆着一些不知是木炭还是木柴的东西,想来应该是为主家专门设置的厨房。

    赵永贺骂骂咧咧往里进,“你在外面等着我,不许走远了!”

    赵琪云低头不话,等到里面传来解裤带的声音才转身回到长廊的台阶上拿斑驳的廊柱解恨,“混人!王八蛋!你怎么不去死!就知道窝里横欺负女人!”

    赵琪云每踹一脚就有不少裂纹的漆面伴着闷响从廊柱上崩裂,撒落一地残红。

    等到踹的身上发热心里也爽快多了,她才想起来留在厨房方便的赵永贺。

    赵琪云不耐烦地喊了一声,“喂,怎么这么久?你到底好了没有啊!”

    厨房依然静悄悄的,仿佛从来都没有人进去过。

    “赵永贺,别开玩笑好不好?”

    赵琪云不知怎么就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一面捂着挂在胸口的玉牌,一面抬脚朝着木门走。

    刚到门前她就觉出不对劲儿,因为那道为了借亮刻意留出的门缝竟然死死扣回了门框。

    赵琪云了个寒颤,鬼使神差般地把右眼贴上了霉裂的门板。

    厨房很暗,赵琪云的眼珠转了几圈,直到长长的睫毛碰到软腻墨黑的霉菌才在灶坑前找到了一道更黑的影子。

    “……赵永贺”

    赵琪云将要开口喊人,突然感觉到有一抹冰冷刺骨却又鲜艳到极致的红沿着门板内侧淌了下来,甚至还险险擦过了一根卷翘的睫毛。

    赵琪云狠狠眨了眨眼睛,瞳孔深处立刻出现了一双脚尖朝下的大红绣鞋,

    作者有话要:

    宋辞:父债子偿系列.jpg

    糖蜜酥皮烧饼,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