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比意料中要早见到许时, 许征感到意外:“你们学校今天这么早放学?”
“没, 我请假了。”许时这几天老是想起之前的那个梦, 对学校想要下意识地远离,总觉得会发生什么意外。
“离高考只差两天, 就这么想离开学校?”许时的做法, 许征永远摸不透,过得比任何人都洒脱,什么事情只要想到就拍脑去做,丝毫不考虑后果。
“是啊。”许时承认地很坦率, 话语中透露着向往, “终于可以解放了。”
学了这么久, 许时还是对学习提不起任何兴趣。
只不过多了个不得不去做的理由。
许征感慨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许时这样,总让许征想起前世那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许时,害怕一不留神, 许时会步入后尘。
许时认为自己被个梦境搞得心神惶惶有些丢人, 便不向许征提起这事, 索性当做他高中时期, 最后任性一次。
这个时间点, 看再多的书已没有意义, 该记下的东西早已记下,不记得的东西就算再死记硬背到了考场上脑子也是空白一片。
许征是过来人, 即便这份记忆对他来实属遥远。
如何趁这几天调整好心态, 才是最关键的。
他们班不少人学着许时, 纷纷请假, 最后班主任无奈,同学校申请后,集体批准:“你们想来学校的就来,不想来的在家待着,唯一一点,就是千万要注意安全,知道了吗?还有,准考证千万要放好,不能丢。”
有一个班级带头,其它班纷纷效仿,短短半天,高三的教室就空了一半。
除了火箭班。
没有一个人请假,仿佛还和之前一样,各自埋头苦读。
“你,陈昊要是上回考过魏言,是不是就不会跳楼了?”
“魏言就是个怪物,谁能考得过他,难道你想像陈昊一样,跟着跳楼啊?”
“呸呸呸,少咒我啊。”
……
议论的声音虽,魏言却听得一清二楚,手中的笔不曾停下,指甲盖用力到发白,直到笔尖划在桌子上,他才停下。
试卷被戳破了,原先的解题位置留下一团乱麻。
如果可以,他也想像许时一样请假回家。
只可惜他家里,不比学校好多少。
魏言重新拿了张纸,在上面写下新的解题步骤。
只剩两天了。
不能崩。
这几天在家,许征和许时聊了很多,关于时候的事情。
从前到未来,仿佛只在转念之间。
许时和许征提起前几天他们学校有人跳楼的事。
许征回想了下:“其实一中每年都有人跳楼……”
他那届也如此。
跳楼的人是隔壁班的,平时不怎么讲话的一个男生,在高三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上课上到一半,想不开从楼上跳了下去。
巧的是楼下班级有人没带作业,被老师罚在走廊上补作业,走廊靠外的围墙是有足够厚度的,大约二十公分,那人把作业本放在围墙上,低头做作业。
做着做着,一个人近距离出现在他面前,头朝下,脸面对着他,想伸手去抓,没来得及,男孩探出头,亲眼见到那人掉落在了地面。
补作业的那个男孩子,被吓得两腿发软,往地上一坐,当场被吓哭。
为此,他在家休学了好几个月,最后直接选择了复读,家长闹到了校长办公室,那个老师也因此事被开除。
在学校跳楼的人有,跑到商业楼跳楼的人也有,高强度压力下,总有那么一两个人顶不住压力面临崩溃。
许时听得起劲,许征转而问向他:“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不敢去学校吧?”
“怎么可能。”许时极力否认,“我许时天不怕地不怕,看鬼片都不闭眼的好吗?”
“你不是怕黑?”许征问他。
许时沉默了,低声肯定道:“除了黑。”
“为什么怕黑?”许征总觉得背后隐藏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告诉你也没什么。”许时接下来出的话,犹如在许征面前,揭开了血淋淋的一块伤疤。
许时时候,并不讨厌学习。
相反,成绩很不错,次次都是班上的一二名,也因此给他带来了无妄之灾。
许征刚上初中那会,许时开始变得沉默。
每天去学校成了许时最痛苦的事。
学放学早,许时每天却比许征还晚回来,家里人以为他在学校贪玩,放学不肯回家,王业萍也因此了他好几次。
殊不知,许时放学是被人关起来。
教室旁有间杂物间,很很脏,没有窗户,门一关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光线都透不进来,关他的那些人在操场上球,他就独自一人被锁在这间屋子里。
理由也幼稚地可笑:我们在玩的时候,你也不准学习,谁让你成绩那么好?
许时就是父母口中别人的孩子,每次他们父母提到许时,就会责怪自家孩子不争气,你们班那个许时,每次都考这么好,什么时候你能和他一样,我就该烧高香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每天只想着球,凑在一块发现了相同的抱怨。
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让他们每次都挨骂的许时。
不知是谁提议:“那我们让许时也不要学习好了。”
有人疑惑:“他会听咱们的吗?”
“不听就把他关起来。”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他们的一致通过,接着,付诸行动。
他们去门卫那偷来了杂物间钥匙,第一次,一行人强行把许时推了进去。
许时还背着书包,没反应过来,伸手去拉门把手,压根拽不动。
许时哭着在里面拍门,没有人理他。
他们教室位于楼道最里边的位置,平时根本没人经过,又是放学,更加不会来人。
许时第一次喊叫的时候,外面的人威胁道:“不准叫,再叫就把你关一辈子,永远不让你出来。”
两个时以后,许时被放了出来,威胁他不准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要是敢出去,他们就杀了他。
许时哪经历过这个,害怕地答应了,回家后果真对此守口如瓶,没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这事。
一周以后,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许时想趁着下课前逃跑,背上书包刚跑出几百米,就被发现了,一群人在他身后追着他。
许时吓得不敢回头,越跑越快,一不留神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跤,摔在了地上。
他们很快追上许时,将他团团围住,其中一个人把他拽了起来,拉到学校的垃圾堆附近,把他揍了一顿,得他直犯恶心,回家后连晚饭都吃不下。
那些人除了脸,哪里都,许时把自己团成一个球,抱着膝盖,哪哪都疼。
等他们完后,许时一瘸一拐地走回家。
吃饭的时候,许时哭着不想去学校了。
家人问其原因,许时只是自己不想念书了,不想学习。
这样的理由哪是能被轻易接受的,当即在王业萍的高压政策逼迫下,驳回了许时的申请。
第二天早上,许时不肯去学校。
许敬言强行把人拉到学校。
许时从性格就软,别人什么信什么,许敬言让他死了这颗心,许时也信了。
除了晚放学,只要他不逃跑,那些人不会对他做什么。
每次下课铃声一响,许时脸色顿时变白,他的噩梦又开始了。
杂物间里有很多东西,有蟑螂有老鼠,许时怕那些东西,只敢待在角落里,甚至还被逼到了桌子上。
第一次爬的时候没爬好,摔了下来,很疼。
许时来不及哭,老鼠就跑到他身边,咬了他一口。
许时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什么东西都欺负他。
许时每天都晚回家,回来了也不做作业,成天脏兮兮的。
为此挨了不少骂。
期末考许时交了白卷。
成绩从全班第一降到倒数第一。
许家被叫了家长,从老师口中得知,许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上课不听课,作业也不交,这次考试成绩还退步这么多。
王业萍刚下班就赶到学校,问许时原因。
许时告诉她,自己不想念书了。
气得王业萍火冒三丈。
许时原本以为自己成绩退步了,那些人就会满意。
没想到他们欺负他上了瘾,有什么不顺心的,只要看见许时比自己还惨,就能得到满足。
许时成绩不好,还天天这么迟回家。
挨的骂一定比自己多。
整整三年,许时不知被关了多少次,被屋子里的老鼠咬了多少口,要不是初中是划片的,依靠许时的成绩,连初中都没得念。
一年之后,许时买了蟑螂药和老鼠夹,把杂物间里的老鼠给弄死了。
学毕业的那个暑假,许时把欺负过他的人,挨个套了麻袋,往死里揍。
用同样的话威胁他们,被他的人果然不敢吭声,只好默默吃下这个亏。
初中开学,那群人来他学校找他,准备算账。
许时早有准备,从包里掏出了水果刀,把人吓跑了。
从那以后,许时便习惯什么事都用暴力解决。
许时上初中瘦了不少,精致的相貌同样为他招来麻烦,总有些闲着没事成天不好好学习的人想从别人那里找点乐子。
许时被他们学校的校霸盯上了。
嫌弃他长得娘。
某日放学,许时被人堵在树林,那些人原先只想讹钱,他要是不给就把人揍一顿。
没想到惹上许时这么个不要命的。
许时把人全给服了,从那天起,学校的校霸换了人。
许时成为他们的大哥。
最大的改变就是,许时再也对学习提不起任何兴趣。
一翻课本就反胃。
家里人拿他没办法,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混过去。
许时在许征面前,还是那个乖巧听话的弟弟。
只在黏着许征的时候,许时能忘记过去的烦恼。
许征听完后,心里百味交杂。
他从来不知道,时候的许时经历过这些。
“他们让你不,你就真的不,傻不傻啊你?”许征满是心疼。
许时笑得像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一样:“如果不傻,我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许时的良善,大多是装出来的,现在他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露在许征面前。
许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扼住,疼得喘不上气。
如果家人能对许时再多一点关注和耐心,许时就不会被折磨这么久。
“我是不是不该逼着你学习。”许征反思道。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许时眼里闪着细碎的光,紧紧地抓着许征的衣角,“你是我最在意并且喜欢了这么久的人。”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同意,想着我什么时候能遇见第二个喜欢的人,但是现在,我不可能遇到了。”
许时郑重道:“不要放开我。”
“好。”许征给他回握的力量,“不会放开。”
许时放下了多年以来积压在心头的事,当晚睡得很香。
借着床边夜灯的光,许征看清许时的侧脸,平和柔软,连同许征的心,一点点软化。
要是前世知道了许时的过往经历,许征一定会对他多一些耐心。
不再这么不耐烦。
习惯一切都用钱解决。
许征无声叹了口气,时候的事许时分明是放下了,前世他又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之后的样子。
和现在的他,判若两人。
明天就高考了,养成的生物钟让许时醒得特别早。
早六点半,许时刚从床上起身,算迈过许征下床,却不想吵醒了许征。
“几点了?”许征哑着声音问。
“七点?”许时也不确定,他自然醒的。
许征强撑着看了眼时间,六点三十四,他单手捂着眼睛,把腿收起来:“你下去吧。”
许时刷完牙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许征起身坐在床头,眼神涣散。
“你也起这么早?”许时惊讶。
许征没有话的力气,点点头摸索着走向浴室,冷水泼在脸上才清醒不少。
“今天想做什么?我陪你。”许征坐在许时旁边。
“什么都可以?”许时确认道。
“嗯。”许征肯定。
他以为许时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没想到许时兴奋道:“我想去看看树。”
许征:“啊?”
许时提醒他:“就是我们之前一起种的那棵,你还记得吗?”
“记得。”许征的记忆被唤醒,三年前的暑假,许时从路边捡来了一棵病恹恹的树苗,“行,你想看就走吧。”
树被种在后山上,路过那个废弃仓库时,仓库门口还有煤渣,许征回忆起了当初和许时两个人在仓库做煤球的经历。
一眨眼,三年过去了。
绕过这个弯,就到了他们种树的地方,许征看见的第一眼,没敢认。
那棵不足一米的树苗已经长到了两三米高,树干粗壮,顶端枝叶繁茂,将他们纳入在树荫下。
光线偶尔穿过叶间的缝隙,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洞,斑斑点点的,风一吹,叶子沙沙地响。
许征都快忘了它的存在。
还记得刚种下那会儿,怕树死了,自己半夜的时候偷偷摸摸给它扎过营养针。
“没想到吧。”许时不难料到许征此刻的意外,洋溢着满满的成就感。
这三年来,是许时一直在照顾这棵树,没事的时候过来施施肥,许征不在,有什么烦恼就对着它。
要搁在建国前,这树都能被他烦得成精了。
“没想到。”许征笑道,手指抚上树皮的纹理,上面十分完整,许时甚至没舍得往上刻字。
就像许时对他的感情一样,从一开始渺的存在,到后来给了一个时机,便从树苗发展到参天大树。
不为风雨所动。
他们在后山待了很久,坐在仓库门口的两块石头,眼前浮现出一幕幕画面。
四五岁的年纪,许时还在上幼儿园,两人在后山玩捉迷藏,许征藏在仓库里面,看见许时在四周来回寻觅,嘴里软软地叫着:“哥,你在哪里呀?”
走了好几圈,找不见许征的身影,许时着急了,神色越发焦躁。
许征从仓库里冒出来,迎着许时惊喜的目光,嫌弃道:“你好笨啊。”
仓库里剩下的煤渣,是许征和许时三年前留下的,靠外的被风刮走了不少,只有里面的位置,一堆一堆黑色粉末和黄泥混在一块。
许时拿着铲子,脸上黑了好几道,闷闷不乐地戳着地上的煤泥。
“这要做到什么时候?”
许征找到了威胁他的方法:“以后不听话,就把你绑来做煤球。”
换来许时气急的瞪眼,配上脏兮兮的脸,活像只被踩到尾巴的黑猫:“你敢。”
再后来,许时独自一人拖着一包养料,来到树旁,往树堆边倒了不少,蹲在树底下,闷闷不乐:“今天许征回来了吗?”
“没有。”
……
不知许时来了多少次,才养成了这么棵茁壮成长的大树。
许时撑着脸呆坐了一阵子,向许征伸出一只手,道:“我们回家吧。”
“好。”许征握着那只手,像是握住了从到大的无数个身影。
树被埋根至此,不断拔高。
他们的身影并肩离去,泥地上留下两排整齐的脚印。
魏言这几天过得并不好,噩梦频发,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面色惨白,额间全是冷汗,魏言害怕地瞪大了双眼,张开口无声地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屋外一片漆黑,他的世界,没有一丝光亮。
他有预感,很快,他剩下的那点光,也会消失不见。
一天之后,许时踏进考场。
临走前许征反复检查了他包里的准考证和文具,确认没有遗落后才出的门,许征亲自开车把许时送到校门口,在车内,他最后叮嘱道:“别人给的什么东西,都不要吃,知道了吗?”
“嗯。”许时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解开身上安全带。
许时没有马上下车,单向玻璃的车窗,从外面看不清里面,许时面对着他:“你过来一点,我跟你件事。”
许征靠近,许时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软乎的触碰后很快离开,许时眼里满是笑意:“我把你今天的所有运气,都偷过来啦。”
许征捏着他的下巴,重新亲了上去:“不用偷,都给你。”
亲了几分钟,把人放开:“进去吧,我在这等你出来。”
许时红着脸背上书包,拉开车门下了车。
走了两步,回头朝许征招了招手。
许征把车窗放下,笑着看他。
许时踏进校门,早的余晖在他的背上留下金色的光芒。
许时放下了过去的阴暗,正一步步走向未来。
那是属于他们的未来。
两天后,许时平平稳稳地结束了高考,期间没出任何意外。
这两天的食物,吃的喝的,都是由家里准备的。
考完后的许时彻底松懈,每天无忧无虑,活成了最幸福的崽。
许征也没急着离开,陪他在家待了一周,直到他的期末临近,许征这才不得不动身去学校,准备他的期末考。
许时原本想和他一块来,被许征拦下,再三保证,他只是去考个试,不超过一周,考完就回来。
许时觉得耳熟,这样的话,他之前也听过。
好在这次许征守约了。
一个月后,全家人忐忑地坐在电脑前,许时把准考证交给许征,不敢查成绩,自己躲到一旁,许征输完最后一位数字,等待网页刷新。
页面一跳,数字清晰可见。
许征走出去看见客厅里不停喝水的许时,许时也抬头看着他,许征脸上不哭也不笑,这让许时更加害怕。
“别猜了,考得挺好的,702。”许征不忍心吊着他,果断道。
许时亲眼看过分数页面后才放下心,在许征面前骄傲地扬起下巴:“我就知道,我是个天才!”
那副得意的模样让人看了不免牙痒痒。
难得开心,就让许时嚣张那么一会儿。
许时这回考了个全校第一,迁丰一中校门口为他挂起了横幅,许时这个名字成为短期内讨论的话题。
而原先次次年级第一的魏言,在高考中失利,考了年段第九,673分。
对普通人来是不错的数字,但对于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魏言,无疑是致命的击。
魏言回到家,不足四十平米的狭出租屋内,一进门,迎接他的就是被摔碎的茶杯,妇女脸上暴戾的神色,毫无掩饰对他的失望:“跪下!”
顾不上地上的碎瓷片,魏言放下书包垂着眼跪在了她面前。
尖利的碎片扎进肉里,刺骨的疼痛,魏言出声道:“对不起。”
“养你这么多年,就是个废物,正好平大电话来可以免了你四年的学费加生活费,你去那读吧。”
平大,一所他看不上的学校。
魏言把所有声音都咽在肚子里:“好。”
许时报了帝都的学校,被顺利录取,录取通知书就摆在他们书桌上。
许家为此在本地的酒店请了十桌,所有亲戚好友都来吃饭,给他们挣足了面子。
开心的日子没过多久,一场风暴,在无声地向他们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