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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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予怀没想到自己今日随口几句话,便能让穆龙掏出了心肝儿似的一口气把自个儿的身世也与她娓娓道来了。

    原来当年北靖朝先帝在时,穆家也是颇受重用的武将。

    虽不如贺家那异姓王一般的风光,可穆老爷子也是当时朝中数一数二的元老。

    而穆龙那个时候还叫穆靖宁,是老爷子最为宠爱的长房嫡孙,恨不能日夜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叫他三岁能断字、五岁能识文。

    到了八岁上,更是直接带到了先帝面前耍枪献艺,一时间穆家儿在宫中名声大噪,叫人一提起就止不住夸赞。

    但俗话得好,树大易招风,穆家的风光无限,在当今圣上登基的第二个年头上就消散了。

    新皇帝多疑又自负,做储君时就盯着自己父皇宠信的那几个权臣,生怕他们的风头盖过自己这个东宫太子。

    登基之后更是日日夜夜都防着,无奈安国公府是先帝亲封等同藩王的,他便是再看不惯年轻气盛的贺贤,也不好动了他的地位,这一忍,便是二十余年。

    可旁的权臣家族便没有贺家这般幸运了,皇帝撒不到安国公府的气,似乎是悉数倾倒在了他们头上似的。

    不出两年,曾经风光无限的便个个儿都被找理由收拾了,其中以世代皆为武将的穆家尤甚。

    其他家族削爵的削爵,贬谪的贬谪,虽多被贬出京城无法再复荣光,可吃糠咽菜也好歹是保住了命、能与家人团圆。

    而穆家只因边关作战时丢了半座城池,就被扣上了私通敌军的帽子。

    皇帝要你三更死,你便活不到五更。

    在金銮殿前站了大半辈子的穆老爷子自然深谙这个道理。

    他便也不再喊冤,想着认了那丢城池的罪,皇帝念及旧情好歹能从宽一些,大不了就是个家门没落。

    可没成想,他不仅没能保住大门上那描金的牌匾,就连已近暮年的自己也被赐了一杯鸩酒。

    余下男丁充为官奴刺配边疆,女眷悉数卖进秦楼楚馆,穆家的根本才算是彻彻底底被伤了。

    时年十二岁的穆靖宁便是被刺配边疆的一员。

    曾经风光无限不比宫中皇子差上分毫的穆家嫡孙,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成了脸上被刺了字的反贼,这让的人心中猛然间升腾起一波又一波的仇恨。

    他想念穆家的碧瓦飞甍,更想念自己挺胸抬头走在宫道上的那些日子。

    所以他恨新皇帝,更恨这个叫人无处容身的世道。

    祖父教他自幼识文断字、学诗习武,却偏偏没教过他如何服软、如何低头。

    自骄傲的少年当然也不会服软、不会低头。

    戴着脚镣、听着押送之人日复一日冷嘲热讽的生活他过够了。

    所以在路过那条湍急的江水时,清瘦的人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拖着猛然一跃。

    他总归是不会过这种阿谀逢迎的日子。

    就这样去见了祖父也好吧

    冰冷的江水灌进口中、包裹着周身的时候,十二岁的穆靖宁没有觉得一丝害怕,反倒有一种解脱般的愉悦。

    到这儿,穆龙的声音也微微带了一丝颤抖,再看向陈予怀时,眼睛似乎还是红着的。

    “穆靖宁就是死在了那日,而我是从那日开始才活过来的。”

    许是老天不肯亡他,落水的穆靖宁顺流而下,掉进那江水入海的漩涡中却并没有丢了性命,而是被一对出海打渔的父女救上了船。

    他醒来时已经不知道是哪日的清晨了,一睁开眼只迷迷蒙蒙瞧见一个姑娘的身影,大约八九岁的样子,一张脸儿圆嘟嘟的,正笑盈盈地端着一碗汤药望他。

    “你醒了?”姑娘把汤药放在他床头的矮几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一点儿也没有怕生的意思,对着他开口,声线娇娇软软。

    穆靖宁刚要话,恍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不自觉地抬摸了摸自己脸上那刺青。

    他还活着,不过还好好像没有吓到这个姑娘。

    见他不开口,姑娘上前几步,主动介绍起自己来:

    “我叫沈蔓,藤蔓的蔓。我是和爹爹一起出来打渔的,前儿都快收了,才瞧见你在海里吞着水,起来也真是惊险,爹爹把你救上来的时候,你吐了好大一滩水,整个人都冻得冰凉。”

    沈蔓一边一边忍不住回想那日的场景,明明是阳春三月,却有人能冻得发抖,嘴唇都透着紫,那条脚镣还将人带着往下沉,可吓坏了她。

    尤其是这人清秀的脸上还刺着一个突兀的“反”字,她刚想问,却听爹爹一边铰断地上的脚镣,替人换下湿衣裳,一边念叨道:

    “这么的孩子,怎的还能是反贼。不过是受了什么人牵连罢,这落水了也好,捡回一条命来,省得跟着他们受罪。”

    的沈蔓听不太懂爹爹的话,只是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大哥哥一定是个好人,脸上的刺青也一定是为他人所累。

    于是瞧着人醒来,她虽看见他脸上的刺青骇人,但表现出来的也不是害怕,反倒是真心高兴似的,催着他把暖身驱寒的汤药喝了。

    “我,我叫穆龙。”

    床上的人这才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地面似乎是有些晃动的,原是在船上,顿时觉着安全感倍增,也沙哑着嗓子开口接沈蔓的话。

    只是他自个儿的名字,他实在不出口。

    靖宁、靖宁。

    皇宫里那人害得他家破人亡,他才不要让自己还顶着这个寄托了祖父对这个国家美好祝愿的名字。

    他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儿,既然活下来了,那他就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蛟龙而非池鱼。

    “穆龙龙?我还是就叫你穆大哥吧?”

    沈蔓念了两遍他的名字,似乎是觉着这名儿太大了,叫着总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才腼腆地喊了一句大哥。

    穆龙有些乏累地躺在床上,瞧着她乖乖巧巧的样子,勉力扯开嘴角笑了笑,算作默认。

    沈蔓也回了一个娇娇的笑容,这才欢欢喜喜地跑出去叫她爹爹。

    “爹爹,穆大哥醒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