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 连高天祎沉重的脚步声都消失了，莫冉脸上的惊悚还没有得到缓解。

    石如水其实也是有几分错愕的，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拿过床头柜上高天祎给贝贝准备的平板，摁了开机键之后放在毯子上, 抱起贝贝把家伙挪到右侧，这样他便能和莫含靠近点话了。

    高天祎出门前, 把对面的沙发都挪了过来，此时落地窗前只有一个单人沙发了，他便不想下床折腾了。

    把贝贝放好之后, 石如水问：“宝宝是想看动画片，还是想玩游戏呢？”

    贝贝已经抱过平板，用拇指在荧屏上戳戳：“玩这个，消消乐。”

    “好的。”石如水俯身在贝贝额头上亲了一下：“那宝宝慢着点儿，不要碰到受伤的手指哦。”

    贝贝乖巧的应着：“嗯。”

    贝贝右手刚在伸在被窝里, 石如水一, 莫含这才看到, 身子猛地往前探去细细查看：“冉哥, 贝贝的手指怎么受伤了。”

    “早上吃饭的时候, 被玻璃杯沿划伤了，没事, 伤。”石如水为贝贝盖好毯子, 转身看向莫含道：“我看今天儿不好, 你穿这一身冷吗？”

    “不冷。”莫含摇摇头, 瞳孔收缩了一下，嚅嗫开口道：“刚……刚才高总……”

    石如水静静的看着他，等他完。

    “……”莫含睫毛颤了颤，眼底的冀望很快在石如水额头上那一抹刺目的白下变得晦暗，他艰涩道：“感觉比以……感觉和以前不大一样。”

    石如水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你是跪榴莲吧，呵呵。”

    “是啊。”莫含抿着唇，细细观察石如水脸上的表情：“刚才真是把我给吓着了。”

    “傻瓜。”石如水轻笑：“这你也信，几天前就跪呢，跪了吗！”

    结果一反手就把他跪压在床上，还差点没上了他！

    莫含心中一阵难过，他瞄了一眼玩的入迷的贝贝，扶着床沿起身坐到了沙发上，然后探过身来压低声音问石如水：“冉哥，你这额头上的伤，是不是高总……”

    “不是他，”石如水知道他想问什么，很快摇头道：“但是，是因他而起。”

    “我以为。”莫含难过至极，双手握在膝盖上，垂下眉目苦涩道：“你为他生下了贝贝，他多少肯为你改变一点，好好待你。”

    “好了。”石如水伸手摸了摸莫含的脑袋，轻笑道：“或许，也有吧，今天早上我扇了他一巴掌。”

    莫含心里一紧：“啊？”

    石如水淡淡道：“他却握着我的手，问我疼不疼。”

    沉闷的对话之后，短暂的安静下来，房间里只剩下贝贝水果时的‘biubiu’声。

    石如水是个写手，钻研过心理学。

    他知道，一个人的性格除了少量遗传因素，主要是由其生长的环境造成，包括家庭、教育、文化、社会经济地位等。

    其实，人到五岁，人格塑造已经完成了80%，基本定型，剩下的比例，主要是以后的人生经历，进一步补充塑造，若非遇到大事件，很难改变其根本。

    他十二岁那年险遭强之后，就学会通过一个人眼神动作去揣摩人性，因为有了极大的防备心理，使他变得不敢轻易相信别人的同时，也规避了很多凶险。

    苏沐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遇到爱情义无反顾，面对爱情果断简单，被放在温室里呵护了二十多年，即便做了父亲，也难免幼稚莽撞。

    景志轩生在富裕美满的家庭，过了十几年顺风顺水的生活，突然一天，失去双亲，被平日里曲意逢迎的亲戚夺去所有踩在头顶，从云里跌进泥里，难免会疑心病种，衡量得失。

    于是他在衡量中，在义无反顾和犹豫退缩的徘徊中失去过苏沐，又差点失去苏沐第二次。

    莫含是和他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大概没有他那些糟糕经历，所以性格上虽自卑懦弱了些，但比他单纯了很多。单纯加上缺乏爱和安全感，极容易被感动。

    而江明权恰恰和莫含相反，他出生在有钱有权的家庭，作为长辈最疼爱的儿子，万人追捧的太子，最不缺乏的便是爱，后来在娱乐圈凭借家世背景和一副好皮囊更是混的风生水起，当上影帝后风靡全球，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收到各种示爱。

    所以，江明权给予莫含的让莫含如获至宝般珍惜的不过是他动动手指施舍的，而莫含掏心掏给出的爱意，根本换不来江明权半分真情。

    于是，莫含怀孕了，只得像他一样离开他们爱不起的那个人。

    而他和高天祎。

    人永远最了解自己，最想掌控的是爱人。

    他有着莫含的卑微懦弱，和莫含一样缺乏安全感，他亦有着苏沐的义无反顾，但是他没有苏沐当年那种追逐爱情的勇气，性格和地位决定，他只能是被动的。

    高天祎，他同样出生在权势滔天的家庭，身价地位比江明权更高，作为高家独子，他身兼重负，本就在高家那种黑白通吃的家庭养出一身戾气，加上后来母亲去世后，他早早当家做主，习惯掌控全局、运筹帷幄，血雨腥风中造就了他彪悍的体格的同时，也塑造了他桀骜不驯，甚至是粗暴野蛮的性格。

    同时，他，也是圆滑老练的。

    这么一个糙汉子，应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脑回路，所以，如今在他面前几近伏低做的这个人，到底是因为骨子里的征服和初识的时候在给他玩进退游戏，还是，真的因为贝贝的存在愿意对他舍以感情！？

    毕竟，男人到了三十，大多数都有了对孩子的渴望。

    “哎……”

    人，总是如此，最难掌控的是自己的心，最难猜透的是枕边的人。

    “毛姨……”石如水叹息一声，刚准备开口，就被敲门声断了，他蹙眉望向玄关的方向，只听白子炎在门外道：“如水，祎哥吩咐我给你端点水果。”

    “……”石如水眉尾骨攒动了下，道：“进来吧。”

    白子炎推门进来后，果然端着两个大托盘，一盘分格好的水果，和一盘精致的点心。

    他进门后，把两个盘子放在床桌上，然后把床桌推近了些。

    放下水果后，他笑眯眯的走到床头，弯腰摸了下贝贝的脑袋：“宝宝，给干粑粑一起下楼玩好不好？”

    “不要。”玩的正嗨的贝贝嫌弃的抱起平板，往石如水身边躲了躲娇声道：“我要，陪粑粑。”

    石如水以为是高天祎的授命，略尴尬的搂过贝贝：“就让他留在这里吧。”

    “那好吧。”白子炎挑眉，失望的笑笑，折回时路过电视机墙的时候，转身给贝贝一飞吻：“么啊，宝宝，干粑粑走了哈，不要太想我。”

    贝贝慵懒的抬头瞄他一眼，就又低头游戏了：“……嗯呐。”才不想！

    “真让人伤心！”撅嘴捂心脏的同时，白子炎已经把微型芯片监控器贴在了电视机右下角。

    白子炎下了楼，高天祎已经急不可耐的操作着笔记本电脑，高清摄像头正对石如水。

    一看到石如水精致绝伦的脸，高天祎就重重吁了一口气，伸指着迷的摩擦石如水轻轻晃动的脸庞，目光深邃。

    看的白子炎心肝乱颤：吓人了啊老大！！！

    不过石如水和莫含之间的谈话再也没有提及到高天祎。

    高天祎虽然有些失落，但也在他们的谈论中得到了两条极为重要的信息：

    一，石如水想去医院见‘毛姨’。

    高天祎动作极快，昨晚看完书就派人查了，由于这件事只有孤儿院极个别人知情，所以十分钟前他才得到的消息，证实了石如水书中的‘莫筱’是真实存在的，发生时间和书中完全一致，不过‘莫筱’真名叫做‘毛筱’，目前仍住在华仁疗养院。

    二，莫含肚子里的孩子是江明权的。

    江明权是高天祎姨母家表弟，两个人私交也极好，既然知道了这件事，高天祎绝对不能坐视不理，任由江明权的孩子流落在外，但是，他也不能因此让石如水恨他，所以，他没有更好的方式之前，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高天祎坐在客厅舔屏大约半个时，他通知的公司里的几个高层到了，于是便带着蓝牙耳机拎着电脑，去了西楼区设立的会议室开会。

    公司里的事情，他已经闲置太久，今天不得不把任务带到家里，把亟待他决策的几件大事处理妥当。

    会议进行到一半，高天祎看看腕表，已经十一点了，便暂停会议跑回了主楼。

    敲门声后紧随其后的是开门声，石如水立马闭上嘴巴挺直脊梁，定定的看向玄关。

    他知道，这一次，是高天祎来了。

    “已经十一点了。”高天祎冷冽刚毅的脸庞，在他进门时，嘴角和眉梢就弯了起来，一看到石如水就温柔一笑道：“你们中午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吩咐厨房做。”

    “啊！”莫含一听，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两手紧张的无处安放：“已经快中午了，我，冉哥，那我就先走了。”

    贝贝比石如水更快道：“叔叔，不要走。”

    “留下吧。”高天祎绕过床位，走到床的另一侧，摸了摸贝贝的脑袋：“正好我今天中午还有应酬，你好好陪陪水水。”

    “……”莫含拘谨的抿抿唇，他一直都有点怕高天祎，只得用眼神怯怯的询问石如水的意思。

    石如水不是宅子的主人，但又想莫含留下来，于是就十分轻微的点了点下巴：留下来。

    床侧这边儿，高天祎已经单膝跪到床上，一手搂过贝贝，轻轻在家伙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然后在石如水反应不及时，捏过他的下巴，霸道的张嘴把他恢复血色的樱红唇片整个含住，然后用舌尖在他唇缝暧昧的滑过，从右到左，缓慢而仔细的，唇角都不放过，像只会撒娇的狼狗。

    让石如水有些不忍拒绝。

    当高天祎的舌尖从右唇角到左唇角，石如水才慢半拍的眸色一变，脸颊刷的热了起来，他刚要伸手推开高天祎的时候，高天祎已经先他的一步，放开了他。

    并一脸邪肆的舔着唇角，带着枭笑的望着他：“草莓的味道，真甜。”

    石如水：“……”愤愤的抬起手背擦擦嘴唇。

    “好了，宝贝想吃什么？”高天祎掩饰住狂热的心跳，起身敛眉看了一眼腕表，其实也没真的看清楚：“嗯？”

    石如水毫不领情的别过脸去：“随便！”

    “奥？”高天祎挑眉，含笑的从石如水淡漠的脸庞上转移到撅嘴的贝贝的脸上：“那宝贝，你呢？”

    “……哼！”贝贝不高兴的瞪着高天祎，但到底是个孩子：“苹果拔丝，炒凉粉，艇仔粥，咖喱鸡翅……还有……玉米饼！”

    “这么混搭啊。”不过，高天祎点点头道，“好的，粑粑知道了，莫先生呢？”

    “啊？啊……”莫含愣了一下，脑子嗡嗡的：“我、我都行。”

    “好。”高天祎深望着石如水，最后道：“水水，我中午就在家里应酬，哪也不去，有需要叫我，一切都以你为先，嗯？”

    石如水五指抓在毛毯上，快有种招架不住的感觉：“……”

    如果，是五年前，高天祎这么撩他，他一定……一定，开腿敞开心，任他如何孟浪，死也不离开。

    只是，如今三年了，三年未见，他不知道……高天祎的改变是因为别人，还是因为他。

    甚至，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

    喜欢他。

    “……冉哥。”高天祎出了门，莫含走到石如水身边儿，看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恍惚：“你，你怎么了？”

    “没事。”石如水摇摇头，企图让自己清醒：“对了，含，现在林子哥还是经常出差吗？”

    “嗯。”莫含点点头，蹙着眉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冉哥，你……现在还爱着高总吗？”

    石如水一听，屏息。

    在他不知道的，刚步下楼梯的高天祎也猛地顿住脚步，屏息。

    他猜的没错，他刚出来，石如水应该会和莫含谈到他的话题。

    不知过了多久，高天祎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只听石如水了句：“含，我渴了，把桌上那杯茶递给我。”

    高天祎心脏硬生生被锤子砸了一下似的，生疼！

    他颤抖了唇角，重新抬起脚步，沉重的朝着门外灰蒙蒙的天际里走去。

    刚走到门外的木廊上，随着洪毅毕恭毕敬的一声：“祎哥……”

    高天祎猛地抬手制止洪毅，捂住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屏住呼吸。

    耳机里传来石如水低沉的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他：“我再也不要做那个先爱上的人了，因为……太痛了。”

    “所以，”石如水在莫含感同身受的痛楚的眼眸中，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漂亮的弧线，散发出一个迷人的笑容，轻声道：“我现在，不爱他。”

    所以，我现在，不爱他。

    ！！！

    那带着扩音功能的监视器，那绝冷的声音传达到高天祎的耳朵里，他一向傲然高挺的肩膀一下子松跨了，脚下一软，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倒。

    “祎哥！”洪毅一惊猛地走近，肩头被高天祎的右手重重的握上撑住身子之后，他急急道：“祎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心……”高天祎蹙着眉心，捂住几欲窒息的胸腔，眼睛有些模糊：心口疼，太疼了。

    原来，在爱情里，心疼的滋味是这种感觉。

    那么，石如水，五年里，到底这样子疼痛过多少次呢？！

    “西楼十二点开饭，麻利点。”高天祎缓了一下，取下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拍拍洪毅的肩膀淡淡的命令道：“往二楼卧室里准备个餐桌，苹果拔丝，炒凉粉，艇仔粥，咖喱鸡翅，玉米饼，孩子点的，剩下的你看着弄！”

    洪毅敛下眉眼里的探究：“是。”

    回到会议室，高天祎明显心情不好，他不是个把情绪带到工作上的人，但是，今天，他真的控制不住。

    中午，几天没喝白酒的高天祎破例喝了半斤白酒，饭局没结束，就留下白子炎照应场面，一个人摇摇晃晃回到了主楼客厅。

    回到主楼，高天祎醉眼朦胧的朝二楼望了一眼，然后蹙着眉走到沙发处，取出抽屉里的【豪门盛宠】，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把修长健硕的双腿往茶几上一翘，便斜靠着沙发肘着脑袋看了起来。

    下午三点，二楼终于有了动静，高天祎听到二楼传来开门声和话声，立马把书放回原位，起身飞快上了楼。

    “冉哥。”莫含站在门口，把石如水堵在门内道：“你还是不要出来了，外面风大。”

    “不行。”石如水坚持道：“我必须确定你坐上车，这里可是半山腰。”

    “莫含。”高天祎大步走来，直接叫莫含的名字后，走过去扶住石如水：“你准备离开吗，我这就派人送你。”

    “是……”莫含瞄了一眼高天祎，嚅嗫着嘴唇道：“是的。”

    “你，”高天祎安排在卧室门口的有人，于是就睨着那人命令：“送莫先生下楼，找到洪毅，让他亲自把人送回去。”

    佣人连忙道：“是，高总。”

    “好了。”高天祎搂着石如水站在楼梯口目送莫含出了一楼客厅，于是把石如水往卧室里带：“我们进去吧。”

    “……”石如水身子僵硬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做挣扎，任由高天祎搂着他回了房。

    贝贝已经睡着了，家伙睡在床右侧，睡的很是安稳。

    高天祎扶石如水躺下后，紧接着褪去身上的衣服，在石如水身后掀开毯子躺了进去，并把背对他的石如水紧紧搂在怀中。

    高天祎中午吸烟了，也喝了不少酒，烟酒味随着呼吸在石如水发间，又从发间溢出来，萦绕在他的鼻端，使得他本就僵硬的身躯忍不住抖了抖。

    其实他并不讨厌高天祎吸烟，或者是喝酒，爱一个人便会爱他身上的所有味道，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喝了酒的高天祎总是对他凶悍又残暴，本性而原始，让他久而久之，真的是怕了他这一身浓烈的味道。

    “水水。”高天祎温柔又坚定的扳过石如水的身子，让他面向他，半支起身子，用目光幽暗的俯视着他：“我想……吻你。”

    可是，这商量的语气的并没有商量的余地。

    很快，石如水的肩膀被高天祎困在手心，他咬牙表示抗拒的挣扎了一下，但是为了贝贝，动作只是一种警告。

    紧接着，下一秒，他就看到高天祎目光极其深不可测的朝他靠拢过来，然后他慢慢的俯身而来，冷削薄唇与他的微肿的微厚的唇贴敷在一起。

    那带着酒香的热度，和那熟悉霸道的呼吸将他的气息掩埋，石如水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他颤动着长长的睫毛，猜不透高天祎放大了瞳孔里的情感，于是缓缓闭上眼睛。

    既然躲不过，便承受着吧。

    可是，不知道过了多久，高天祎的唇瓣只是紧密的他的唇贴在一起，时光仿佛从这一刻开始，就此静止了一般。

    只有那源源不断从唇缝间传来的热度，证明，他和高天祎在这天地之间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