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拎着饭盒的宁悦闪身进来,何赶忙退开一大步,朝傻愣愣坐在办公桌后的楚誉眨了眨眼睛。
“楚律师,您夫人都准我假了,我可去人事部拿假条了啊。”他偷偷笑,转身就走,顺便把门关得死死的。
楚誉是真没想到宁悦会来。
他昨天要她喂饭,其实是开玩笑的。
愣神间,宁悦已经把手中的保温盒开,一层层铺在茶几上。
楚誉走过去:“你怎么来了?”他明知故问,嘴唇翘得高高的。
宁悦瞅他一眼,他今天气色不错,不像昨天那么苍白又满头虚汗,她放下心来,“我妈妈做的,拿来给你尝尝。”
她端起一碗骨头汤:“喂饭就别得寸进尺了。”把汤送到他面前。
楚誉心头滚烫滚烫的。
“你告诉妈妈了?”他接过汤,问她。
宁悦没有注意到他的称呼,点了点头,“早就告诉爸妈了,何况有姜卓在,距离满世界知道也差不了多少了。”
楚誉只觉得窝心,骨头汤的香味在鼻间弥漫,“帮我谢谢阿姨。”
宁悦开饭盒,用筷子给他夹菜,先是排骨,再是肉,接着是蔬菜。
“我妈对你这么好,记得以后好好孝敬她,对我也要好一些。”她故作玩笑的。
楚誉喝完汤,右手拿着筷子,坐在沙发上吃饭,“好。”很郑重的答。
宁妈妈的厨艺其实不是很好,远远比不上楚家的住家阿姨,但他却觉得这饭菜是真的香。
他不话,专注的吃菜。
宁悦眼见他饭盒里菜越来越少,用筷子再从菜盒子里给他夹菜。她夹什么,他就吃什么。
蒜香排骨是宁妈妈的拿手菜,她特意给楚誉做了。宁悦蹲在茶几前,用筷子细心的给他把葱蒜拣干净。
她耳边的碎发落下,楚誉放下筷子,帮她撩到耳后。
温热的触感,他的手很暖,摸在她的耳朵上,又软又痒。
宁悦避了避,没抬头,“你吃你自己的饭。”
“哦。”楚誉重新拿起筷子。
她仍旧在给他挑菜,那一幕,温暖极了。
楚誉再一次将筷子搁到饭盒上,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镜头里只有宁悦的侧脸,她今天扎了马尾,因着低头的姿势,扎起的长发一半落在肩头,遮住了下巴的轮廓,让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她夹起已经挑去葱蒜的排骨,正欲放进他的饭盒。
画面就此定格。
“咔擦”一声,她回头。
“好好吃饭!”宁悦绷住脸,发现他不仅放下了筷子,还朝她举着手机镜头。
“好。”楚誉依旧捧着手机,把照片发到群里。
【楚誉:我媳妇。】
【楚誉:/图片】
给他挑菜夹菜的媳妇,炫耀的意味很浓。
宁悦把排骨放他饭盒,顺手拿起他的筷子,“楚誉,吃饭别玩手机。”作势要没收他的手机。
楚誉头顶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侧身一躲,躲开了。
“我马上。”他保证。
却捧着手机不肯放。
【周霁匀:呵呵,信不信我现在直接冲到你办公室?】
群里都是他的一群发,以及圈子里一起长大的伙伴们。
【陶知晟:老楚,你过分了啊!】
【顾呈:你以为我没有?】
群起而攻之,全都开始在群里讨伐楚誉。
他却乐呵呵的笑,看得宁悦几欲发飙。
【周霁尧:你倒是上个正面照。】
周霁尧明明认识宁悦,偏偏故意这么,底下一票人跟风。
楚誉盯着不断刷屏的表情和群嘲,这才想起来他跟宁悦认识以来,他们似乎没有拍过合照。
顿时,他满脸不开心。
十分神奇的秒变脸,宁悦好整以暇看着,伸手去戳楚誉梨涡的位置,这会儿这里平平的,“楚律师,能吃饭了吗?真要我一口一口喂?”她咬着牙齿。
楚誉忽然转过头,两个人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里好似有光,灼得她脸颊泛红。
“宁悦,我们是不是没有拍过照?”楚誉靠过去,再次开摄像头,“来一张?”
宁悦手上还拿着筷子:“不拍。”躲开了。
楚誉锲而不舍的粘过来:“拍一张。”
她没辙,主动拿起手机,跟他脸贴着脸,拍了一张。
“可以吃饭了?”她催他。
谁曾想,楚誉依然捧着手机,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宁悦气急,索性拿起他的饭盒,用自己的筷子夹了块肉送到他嘴边。他听话的张口,朝她微微一笑,筷子上的肉一口被咬住。
右脸颊鼓起一块,他继续盯着手机屏幕,双手不停在键盘字。
真是……谁惯的?!
宁悦暗骂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一口菜,一口饭,他来者不拒。
手机忽然响了,宁悦停下喂饭的动作。
【周:原来去喂饭了?下午不用来了。】
周霁匀的微信,宁悦莫名。
这会儿是她的午休时间,她没告诉他自己来找楚誉了。
心念一动,她翻开朋友圈。
彻底怔住。
几分钟前,楚誉发了条朋友圈,放上了他们刚刚拍的合照。
他:世界再大,余生再长,偏偏喜欢你。
大白话,毫无诗情画意,有违他一贯的淡漠与内敛。
可是,实在太动人。
宁悦勾唇,笑意全隐在眸底。
“楚誉。”
“嗯。”
“你为什么没有用美颜相机?”她许久都没有放下手机。
楚誉仍在朋友圈回复,逐条逐条的回复,“你最美。”他眉眼带着笑。
宁悦凑过去,跟他一块看手机屏幕。
只见数不清的赞和评论。
最显眼的是陆伊莱,几乎是第一时间给他点赞。
宁悦眸光一黯,最终,她什么都没有。
陆伊莱刚开完会,助理帮她叫了外卖,她忙里偷闲刷微信,没有来得及看完群里对楚誉的群嘲和围攻,她就发现了他的朋友圈。
手指僵硬了半天,默默点了个赞。
她放下手机,兀自笑了笑。
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她知道群里一定又炸了,近乎自虐的重新拿起手机,她一条条翻下来。
然后,陆伊莱收到阮歆的微信。
【阮歆:伊莱,你很好,咱们换一个吧。】
陆伊莱,你很好,只是楚誉不适合你,还有更适合的在远方。
视线定格在对话框,陆伊莱眨了下眼睛,屏幕模糊一片。
看,连阮歆都这么劝她了。
*
除夕的前一天,楚誉带着礼盒去宁家拜访。
宁爸爸知道楚家的背景,特意托人去买了两瓶好的红酒,又把珍藏的茅台拿了出来。
瞧着爸爸忙前忙后,那紧张的模样,宁悦忍不住了,“爸,您不用忙,楚誉手臂都不能动,也不能喝酒。”
宁爸爸搓手,固执的在柜子里翻找,看看还有什么能拿出来的,“你不懂,即便楚誉受伤了不能喝酒,咱们桌子上也得摆起来,不能失礼。”
更不能丢面子。
这话宁爸爸憋在心里没有。
他总觉得两家背景悬殊,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到位,让楚家看不起女儿。
“我再去买两个菜?”宁爸爸忙得停不下来,“悦,楚誉喜欢吃什么?”
宁悦刚想不用,被宁妈妈拦住。
她对女儿摇摇头,又看向宁爸爸,“你就让你爸忙吧。”
宁爸爸在宁悦没满周岁便出国工,直到她大学毕业前夕才回来。这么多年他不在家,不曾陪着女儿长大,他其实一直内疚着,始终想弥补,却又找不到地方。
“我爱吃什么,楚誉就吃什么。”宁悦悄悄吸了吸鼻子,对宁爸爸。
宁爸爸皱了眉:“他这么迁就你?”
宁悦笑了:“这不是迁就,是他自己的,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到了我,一定要对我更百依百顺才行。”
她故意这么去安爸爸的心。
宁爸爸一听,果然露出了笑,“好,我这就去买。”
等宁爸爸带着几个熟菜回到家,还没坐下喝口茶,楚誉来了。
他右手拎着礼盒,左手仍挂在脖子上,很滑稽。
但除了姜卓,一个人都没笑。
宁妈妈看了心疼:“人来就好了,不用带礼。”她爱屋及乌的心疼受着伤仍拿了满手东西的未来女婿,“先吃点水果。”
宁爸爸乍一见到楚誉,有些坐立难安,“楚,是吧。”
楚誉外边套了件羽绒服,宁悦帮他脱外套,顺手在他腰间戳了戳,“我爸有点紧张,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吧?”
他回了她一个乖巧的表情。
楚誉主动跟宁爸爸聊天,姜卓也关了自己的电脑,时不时插上两句,大多数都是在跟他抬杠。
比如,宁爸爸问楚誉的工作。
他一板一眼的答:“律师,专攻刑事类案件。”
姜卓立即补一刀:“高危行业啊,胳膊就这么断了!”
又比如,宁爸爸问楚誉工作忙不忙。
姜卓不等他开口,直接抢答:“忙得连接送我姐的时间都没有,不过,找苗头的时间更没有,是不是因祸得福?”
“卓,没大没。”宁爸爸很紧张,提醒姜卓注意措辞。
姜卓朝楚誉得意的挑了挑眉:“姑父,当初他追我姐的时候,没少给我好处。”
楚誉并没有戳穿他的把戏,各自心里清楚,两个人当初面对面的谈话到底是谁被压制得一句话都不出来。
可看在姜卓明显是缓解宁爸爸紧张,调节气氛的份上,他忍了。
“是。”楚誉在宁爸爸面前笑得很腼腆,“姜卓帮了我很多。”
宁爸爸松了口气:“上桌吃饭,吃饭。”他余光瞥到宁妈妈和宁悦端着菜出来,赶紧招呼楚誉和姜卓上桌。
长方形的餐桌,宁爸爸坐在主位,宁悦跟宁妈妈坐一排,楚誉和姜卓坐在一起。
“楚,喝酒吗?”宁爸爸问。
楚誉摇头:“对不起,叔叔,我今天不能陪您喝,改天一定陪您。”
过年前来见家长是他一早就算好的,谁想到手臂竟会受伤。
宁爸爸给自己倒酒,他喝不惯红酒,直接上白的,楚誉陪着他喝橙汁。大多数时候都是宁爸爸在,楚誉听着,十分耐心。
一顿饭快结束,两个人仍在聊天。
姜卓捧着电脑在沙发上写程序,宁妈妈带着宁悦去厨房削水果。
宁爸爸望着厨房里走动的身影,他忽然沉默下来。
今晚他喝得有点多了,脑子里一下子闪过许多东西。
“楚,不瞒你,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悦。”他刻意放轻了声音。
杯中的酒被他一饮而尽,楚誉犹豫了一下,给他倒酒。
只倒了酒杯的三分之一。
宁爸爸看着楚誉:“悦跟她舅舅舅妈被困在火场里的时候,我在国外一无所知。我后来总是问自己,如果我那天在,如果我没有出国,可能一切又都不一样了。如果我在,家里总该留一个人,也不用她舅舅和舅妈帮着看孩子……”
宁悦早已告诉他们,楚家的叔就是当年救她的警察叔叔。
到这里,宁爸爸红了眼眶,“悦从我就没有陪在她身边,让她明明有爸爸却跟没爸爸没两样。你不知道,我有一次三年没有回家,见到悦,她一刹那的陌生眼神,我都觉得心疼。”
“她太独立,从来不肯让我操心。我有时候宁愿她任性一些,不懂事一点。”
许是这些话藏在心里太久,他竟几度哽咽。
宁悦端着果盘,她站在厨房的拉门前,脚步没能迈出去。
这些话,爸爸从不曾跟她过。
时候,她总是坐在门边等爸爸,可爸爸很久很久才会回来一次。妈妈爸爸出国工能赚到更多钱,这样有一天,或许可以让她重见光明。
那时,她是怎么的?
她:“不要,只要爸爸。”
那时的宁悦只想着,哪怕一辈子都活在黑暗里也没关系,她只要爸爸回来,跟其他朋友的爸爸一样,陪她玩,带她去游乐场,会接她上下学。
后来,她终于看到阳光,见到了色彩,爸爸依旧没有回来。妈妈又,爸爸是为了赚钱攒钱,因为她要持续治疗,因为他们想给她做第二次手术,因为爸爸希望她能永远活在色彩里,不再重新跌入黑暗。
她不懂事,闹过脾气,扔过爸爸从国外寄回来的巧克力。
她想,她不要巧克力,也不要钱,只要她的爸爸。她只要那个会把她抱在怀里,温柔的:“不管黑夜还是光明,悦永远是爸爸的月亮。”的爸爸。
再后来,宁悦渐渐懂得在她成长的道路上,爸爸究竟为她付出了什么,又为她放弃了多少东西。
见过了光明,黑暗里的日子太过难熬,一个父亲的心,只希望她永远沐浴着阳光,笑口常开。
宁悦捏紧水果盘,没有出去。
爸爸总对她亏欠了许多,弥补不完,补偿不了。但其实,这辈子能做爸爸的女儿,才是她的幸运和幸福。
楚誉心底仿佛有一根柔软的弦被触动,他注视着宁爸爸,“叔叔,以后,宁悦有我。”
“叔叔,如果可以,我希望明年能跟宁悦结婚。”他停顿了一下,发现不远处那道倚靠着门的身影,“您一定会是最好的外公。”
宁悦望过去,灯火映在楚誉的眉眼,格外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