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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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青璇带着满脑袋汗,拿起水杯咕嘟咕嘟灌了一气,“没想到这么快,在外面有遇上什么特别的事吗?”

    “有啊。”

    易明渊笑着跟尤青璇:“不过你这是在做什么?练枪?我觉得没什么必要,你好好”

    “嘘,又来了,我这只是强身健体,你难道还要拦着我?”尤青璇用胳膊肘拐拐他,“先告诉我你在外面看到的,我才告诉你为什么要练枪,等价交换呗。”

    易明渊无法拒绝,被她牵着衣袖拉到靶场旁,一边看着赵璐和李晓沃跟着田曦学习打靶,一边听方胜呜哩哇啦鬼叫着跑步,当然靶场里不止他们,许多路过的人发现这里有免费的教学,陆陆续续加入进来,场地里一时人声鼎沸。

    只有尤青璇和易明渊,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就这么随便坐在水泥地上,头对着头,脚抵着脚,声交换彼此的见闻。

    尤青璇倾听的时候从不插话,她总是很专注地看着易明渊的眼睛,听到精彩处会跟着点头、喝彩,或是叹息,表情生动得就像是亲历了现场。

    易明渊本来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被她一顿捧场,仿佛自己正站在舞台上,进行着酣畅淋漓的演讲。

    他忍不住挪了挪,与她靠得更近,就愿意搜肠刮肚地、把所思所想一股脑出来,告诉她。

    而在他察觉不到的大脑深处,本体人格按捺住那一丝心里的异样,悄悄退回了识海。

    似乎好像做错了什么。

    将自己下沉,把思绪放归进记忆的长河,本体人格安静地停留在虚浮的空间内。

    过去的画面如同电影,一帧帧一幕幕地浮现,当它们从眼前掠过时,本体人格便会渐渐沉溺进去,仿佛这些记忆再次变成真实的生活。

    而正在其中体验过程的人,是自己。

    最近烦躁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做这样的事,当易明渊察觉不到、皇也沉睡识海时,他就偷偷躲起来,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的存在。

    否则他会怀疑,自己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在所有纷乱的画卷中,本体人格最喜欢反复观看的,是自己第一次遇见青璇的场景。

    那是

    个秋天。

    这个秋天,他刚刚毕业不久。

    海投出无数简历,疲于奔波各个面试场所,实际上当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从学生时代一直按部就班地上学、考试,成为众人夸耀羡慕的高材生,这些对他而言并不难,难的是保持高材生那份自矜的同时,不要暴露出内心的茫然。

    填志愿选什么?未来的路走哪条?

    他完全没有目标。

    正是因为没有目标,他最后才选了地质学,其实跟旁人想象的不同,他对这个专业根本没有太多的兴趣,只不过规则如此,每个人都必须要在那个黑线画就的空格中写下几个字。

    他也写了,是父亲书房那张奖状上的专业。

    父亲留给他最深的印象,就是一个尽忠职守的地质学家,一年到头都忙碌在田野调查的第一线,每次回家,父子之间的接触只有三两个简单的镜头,两三句简单的问候。

    后来,父亲在一次实地调查途中不幸遭遇山洪,连遗体都没能找回,母亲花了一段时间适应生活,也离开家去寻找新的幸福。

    最终只有他,拿着父亲留下的资产和母亲每月寄来的生活费,跌跌撞撞地成长。

    母亲和老师时常会来探望,但只是来看看他有没有活着,会不会饿死,请的阿姨做饭好不好吃,考试成绩是不是又高了一点,至于其他的,似乎因为他始终乖巧从不令人费神,他们便并不提及。

    有人夸他头脑聪明,遇事镇定,年纪就有大将风范,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面对这些肉麻的马屁,他还必须配合表现出少年人的羞赧,但背过身去,他总在阴暗的另一面冷笑。

    不是遇事镇定,也不是胸有成竹,他只是无所谓,每次考试也仅仅是平淡地写完自己掌握的知识,至于结果好坏,他完全不会去在意。

    所以当他踏进省科院的大门,在偌大的院区中转来转去,没头苍蝇般寻找地质楼时,心里对即将迟到的面试也压根不感到紧张。

    成了也就是拿个铁饭碗。

    没成也就是换个地方继续尝试。

    时间越来越紧,他反而越来越轻松,到最后眼看报到无望,索性欣赏起科学院内的景色来。

    院子

    里的梧桐密密匝匝,枝条伸展遮天蔽日,落叶并未被扫去,在地面铺成张厚毯。

    幽长的径满目苍黄,入眼之地全被金色覆盖,华丽的通途笔直延伸,直至最远端爬满青藤的院墙。

    忽而有道人影闯进画卷。

    在翻飞的梧桐叶中,她出现得突然,不知是从哪条隐蔽的路转进来,蹦蹦跳跳哼着歌,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也没想到这里会有人在,一慌之下收住脚步,却又因为这过于强烈的反应而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

    秋天,她却一身绿裙,葱葱翠翠的鲜嫩,雪白笔直的腿从裙下伸出,踏着高跟鞋欢快地向他走近。

    “需要帮忙么?一般人不会往这边走的,是迷路了?”作为惊吓到他的补偿,她主动伸出援。

    望着那张精致明艳的脸庞,他突然感到喉咙干哑,哽了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啊,对,不不好意思,能告诉我地质楼在哪个方向么?”

    “地质楼?”她歪了歪头,忽地睁大眼睛,“你不会是来面试的吧?都快超过报到时间了,来,我带你去!”

    她招呼他往前跑。

    穿着高跟长裙不方便,她跑不了多快,他跑几步就得回头等等她,她也因为自己拖了后腿而赧然脸红。

    但其实怎么丝毫不觉得麻烦,也不嫌时间被耽误了,比起面试来,在一条浪漫的梧桐长廊上与一个陌生女孩偶遇,不紧不慢地和她一起奔跑,真是要有意思得多。

    她裙裾掀起地上黄叶,有一两片卡在高跟的卡扣上,她飞快弯下腰去解除麻烦,恨不得直接脱掉高跟鞋光脚跑路,好像比他还要焦急。

    紧赶慢赶,终于来到地质楼时,时间已经完美错过,报到处的老师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等一等,这还有人!”丝毫不顾自己的形象,她蹭蹭蹭跑上台阶,“刚才他迷路到生物所去了。”

    “是青璇啊。”那老师推推眼镜,朝她温和地笑笑,看向他却又面露难色,“面试都已经开始了。”

    原来她叫青璇——他根本就没听到后半句话。

    青璇蹙了蹙秀气的眉头,“您就帮帮忙吧,人家大老远跑来考试,又因为迷路而错过,多惨啊,我也刚刚毕业,最懂这种心

    情了,何况院里的面试比较灵活,晚那么一两分钟不碍事吧?”

    那老师翻翻名单,“易明渊是吧?就差你了,笔试成绩第一啊,缺了面试确实可惜,这样吧,待会儿我跟主考的研究员老师,看能不能把你加在最后。”

    他最后以最高分通过了面试,理所当然的。

    平时只是对大部分事情不在意,但当他下定决心要去做某件事时,从来没有失过。

    因为分别时,他向她道谢,她灿烂笑着,握起拳头比了个加油,“好好考,不定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他就真的和她成了同事。

    等熟悉了单位的环境后,他开始有预谋地在路上蹲点,总在上班下班的时候和她偶遇,因为之前那番际遇,两人很快就熟稔起来。

    地质所的人际关系他也很快摸清楚,似乎同事赵莹雪跟青璇关系不错,他便故意卖乖讨好,做个有理想有报复有责任感的好青年,于是当赵莹雪看到他和青璇在路上聊天时,才升起了撮合的心思。

    青璇为什么吸引自己?

    他也扪心自问过,如果只是看上她的外貌,那他为何见到其他漂亮女孩时,从不心动?

    后来他发现,自己和青璇是有共性的,但这共性之外的差异,才是真正让他着迷的原因。

    她学生物的理由,和他很像,都是因为自己没什么目标,而父亲刚好是行业中的翘楚。

    但她既然选择了,便平和地享受这份安宁,努力做好工作里该做的事,下班了就开心地度过闲暇时光,真实地笑着,而难过时,也真实地伤心着。

    不像他,笑都是给别人看的,不笑的时候不,他没有不笑的时候。

    青璇一向乐观而豁达,心胸开阔可以容纳下生活中的一切,而他就像条清道夫,必须紧紧依附着她,才能汲取到温暖,才能真正感受到时间在流动。

    才能明白生活究竟为何酸甜苦辣,千姿百态。

    她撒娇时,耍赖时,想搞点浪漫时,时常会觉得他反应平淡,就是那么简单微笑着,一点都不给力。

    其实他内心澎湃的热潮,她永远不会了解,然而用虚伪的笑容伪装太久,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出这份热烈了,

    第二人格和青璇交谈时,青璇曾——“原来你对谁都很温和耐心,可偶尔我会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不止是她,实际上,连他自己也不懂。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