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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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问看着脸覆寒霜的国公爷,再看一眼香炉里立得如同两柱香的断笔,只觉有种不出的诡异。国公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为何此次如此愤怒?

    晏侯爷近几日登门三次,莫非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心思?毕竟阖京上下,除了晏侯爷自己,男子之中就数国公爷。

    国公爷必是觉得受到污辱,才会这般动怒。

    身为国公府的幕僚,他一向以国公府为荣,认国公为主。一想到荣昌侯肖想国公爷,如此明目张胆,当下心生愤慨。

    “国公爷,晏侯爷越发嚣张,咱们万不能坐以待毙。”

    姬桑不语,看向门外。

    阿朴探出身来,“国公爷,宫里有人来了。”

    苏问一听,连忙告退,与进来的吉公公错身而过。吉公公是姬太后宫里最受宠的宫人,能来国公府传口谕的,自是姬太后的心腹。

    姬太后有急事,召姬桑进宫。

    姬桑略一整理,便与吉公公一起走。吉公公对着他自是万般讨好,路上便透露了姬太后之所以连夜召见的原因。

    原来还是因为晏玉楼好男风的传言,传言虽压下,姬太后却是一早得到消息。

    姬太后年已四十有二,生得自是一派雍容华贵,五官与姬桑长得毫无相似之处。信国公府子嗣不丰,嫡支唯姬太后与姬桑姐弟二人。姐弟二人年岁错得大,姬太后十七岁时,姬桑才出生。

    是姐弟,实则情同母子。

    对于幼弟,姬太后很是疼爱。一听到晏玉楼有断袖之嫌,最近勤跑国公府,她不免多想。是以,才会连夜召弟弟进宫。

    一番关切之后,直奔主题,提起晏玉楼。

    姬桑简略一遍,语气平淡,并无任何波澜。

    姬太后松口气,“原来是因为风扬的案子。”

    “正是。”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鹤之,姐姐知你朝事繁忙没有心思放在内院,也知道你是个心明如镜的孩子。可有些话我还是要,咱们信国公府自来子嗣单薄,你年纪不应该考虑娶妻生子了。”

    见弟弟脸上没有半分意动,不免有些心灰。

    “父亲母亲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倘若他们知道你无心成亲,不知多伤心?”

    若是以前,姬太后也不是太急的。可是她怕,怕弟弟和荣昌侯一样,只爱须眉不爱红颜。如果那样,信国公府岂不是再无希望。

    “大姐,事情还未到那一步。”

    姬太后叹息,“晏玉楼一惯与你不和,晏家人最是心思诡异,谁知道他又在算计什么?桑儿,你可不能中他的诡计。”

    姬桑敛眸,习惯冷着的脸不知要做出何种表情?

    “传言向来不实,你何必杞人忧天。无论荣昌侯是何种人,我与他都不是一路人,你大可放心。”

    姬太后哪里能放心,荣昌侯生得比女子还美,难保鹤之一时被迷铸成大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不敢去想。

    先帝体弱,后宫妃嫔并不多。包括当时身为皇后的她在内,无一人有幸怀过孩子。眼看着江山无后,有臣子进言道晏家女好生养。

    彼时,晏家的四位姑娘已经出嫁,个个都是进门便有孕,且都是连生几胎。先帝思索再三下旨,侯府中唯有正在议亲的五姑娘晏琳琅未出阁。是以,荣昌侯府只能遵旨,晏琳琅被接进宫,直接封妃。

    真是应了那句晏家姑娘好生养的话,晏琳琅进宫不到半年果真怀上龙胎。先帝大喜,身体都有了起色。

    后来,皇子诞生,百日后封为太子。

    太子一岁多时,先帝终于没能熬过,御驾西归。

    他们夫妻感情不浅,先帝身子又弱。若不是为了皇嗣,他们会是一对人人都羡慕的夫妻。可惜她福薄,未能开怀。

    要是她育有嫡皇子,哪里会有后宫那些妃嫔,更不会有姜琳琅。

    思及此,目光幽幽胸臆间全是遗憾。不免又是长长的幽叹,对于子嗣艰难的人来,只要香火能承续,谁还会在乎嫡庶。

    她现在有些体会先帝的心情,不由苦笑。

    “鹤之,我们姬家传承多年,父亲母亲的教诲言犹在耳。姬家不能在你我手上没落,我们不能当家庭的罪人。你若真不想成亲我也不逼你,只求你为姬家延续香火,不论嫡庶。”

    这番话进了姬桑的耳,直到出宫后他还不停地想起。

    子嗣啊。

    大事未成,何以成家?无家无室,何来子嗣?

    夜色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身后宫门高悬的灯笼随风飘摆。他的脸忽暗忽明,如同这春夜一样,透着刺骨的寒。

    夜近子时,宵禁后的宣京城,路上空无一人。他慢慢地走着,阿朴和抬轿的下人安静地跟在后面。

    突然前面似有喧哗声,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与来人,他看到最前面的人。那人一身锦白常服,冷眉冷眼杀气腾腾。

    他定住,迎面而来的人也定住。

    “国公爷。”

    “晏侯爷。”

    晏玉楼脸沉得吓人,任谁睡得最香被人吵醒心情也不会好。加上又出了那样的大事,更是心情坏到极点。

    半个时辰前,李太原怕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哭丧着一张脸敲了侯府的门。

    李太原老成精,从董子澄之案悟出一些门道,心知董子澄的案子不简单。猛然听到柳云生受辱自尽的消息,吓得一浑身冒冷汗。

    柳云生之前的案子正如晏玉楼所料是张向功做的,有人看见柳云生出事前一天,张向功神神秘秘地拉着一个江湖郎中话,郎中已经供认当日张向功在他那里买了一包蒙汗药。

    据柳云生自己,事发前一晚他与张向功讨论文章,两人一起吃过茶,茶叶还是张向功给的。张向功刚开始拒不承认,孟进露了两手立马交待得一干二净。

    两人同是浒洲学子,早已相识。张家和柳家一样,都是贫寒之家,他们幼年曾在同一学堂进学。因柳云生自有才名,很受先生器重,那时候张向功就生了嫉妒。

    这种嫉妒随着时间的推移从未减少过,来到宣京后更是空前怒涨。宣京富庶繁华,与浒洲大不相同。柳云生才名远扬,成了坊间押注的热门人选,许多大户人家有意结交,一来怜才,二来有意招婿。

    而才学长相都差一大截的张向功无人问津,有那么一两个有意思的,都上不台上。他身受煎熬,

    看在眼里恨在心头。

    恰巧京中传出采花贼采男子一事,他初时并未在意,在听到又有人向他听柳云生时,嫉妒终于击垮他的良知。他心生一计,才有了之前的案子。他并不好男色,柳云生身上的秽物是他弄上去的,为的就是逼真。

    李太原查明案子,原想着明日去侯府汇报,不想柳云生就出事了。

    柳云生是被人污辱后自尽的。

    张向功被抓走后,柳云生独住。李太原交待过巡夜的人,要多留意柳云生的事情。巡夜之人经过院子,发现院门大开,心下纳闷走了进去。

    唤了几声,都没人应答,再看到屋门也是开的,顿觉不好。

    待举着火把进去,瞧着梁上悬挂着的人,吓得一声大叫。忙禀报给李太原,李太原慌忙带着仵作赶去,查验之后才知柳云生生前受过侵犯。

    按理来,应是受辱后羞愤自尽,仵作却不是。柳云生脚下没有踢倒的矮凳,他是怎么把自己套进去的?

    所以,柳云生死时,屋子里面还有人。

    李太原不傻,相反十分敏锐。柳云生是在侯爷面前露过脸的举子,寻常人巴结都来不及,纵是再有色心,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动手。

    所以敢动手的,一定不是普通人。

    联想董家的案子,他暗自叫苦,除了求晏玉楼别无他法。晏玉楼了解完后只问了一句话,她问同仵作一起验尸的大夫,柳云生受辱之前可有服用过药物。

    大夫没有。

    晏玉楼呆坐了一会儿,手死死地捏着。即使作案手法不相同,她还是觉得是同一人所为。放眼京中,何人能有此手笔?

    犯下这样的事情,没有惊动左邻右舍,且还猖狂到奸后杀人。

    愤怒让她牙关紧咬,理智告诉她要忍,在有十足的证据才能发难。可是上辈子所受过的教育激荡在心间,内心的正义感迫使她无法漠视这样的恶行。

    她冷着脸下令去公主府,李太原心下骇然,生了退意。他官言轻,得罪不起王爷和公主。一路追着她跑,跑得气喘吁吁。

    此时看到姬桑,像是看到救命稻草,拼命挤上前。

    “国公爷,您快劝劝侯爷吧。”

    “李太原,本官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你要是害怕就赶紧滚!”晏玉楼怒斥着,双眼燃烧着熊熊火光,在夜色中跳跃。

    “侯爷,下官不是怕自己,是怕您…”

    “本官心里有数,不劳李大人操心,庞威何在!”

    一青年应声而出,正是京畿卫统领庞威,身后还带着近百名京畿卫的好手。

    李太原腿脚开始发软,侯爷什么时候找的庞统领。这是要把事情闹大啊?此事牵涉如此之大,水深且浑,真要闹开定然无法收场。

    他心里叫着苦,脑子里想逃开这一切,可现实并不允许啊。他要是这个时候临阵退缩,侯爷回过头来自会和他算账。

    再这本是他顺天府的案子,是他把侯爷扯进来的。现在出事了,他如果逃脱,仅有的良心都过不去。

    真真是愁死个人。

    他一张老脸皱成菊花,定主意要是还劝不退侯爷,他就以死相谏。

    姬桑已经走到跟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国公爷,柳云生被人污辱自尽,侯爷要闯公主府。”

    短短两句话,姬桑就明白了,身后的阿朴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