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姻缘

A+A-

    古寺肃穆,香火之气无处不在。

    他长身玉立一身清辉,放眼京中如他一般身量者屈指可数。高挺的身姿恰比寺中的古松,静立之时威严冷漠。

    古幽兰抑住自己狂跳的心,搜刮断肠地回想着自己何时与他有过交集,他何时注意到了自己。突然想起那日出贡院的情景,莫不是那个时候国公爷对自己上了心。

    好像传言是放榜那日后才有的,如此一来倒是对得上。

    那么,国公爷今日是为自己而来的吗?他不喜欢自己和侯爷相看,所以才故意出现在这里,目的就是为了制止自己和侯爷相看。

    一定是这样。

    她深吸一口气,昂起头努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晏玉楼望了一下天,然后朝他走过去,心想着他来得倒是及时,省得自己还要费心思应付古幽兰。但愿古幽兰个知难而退的,不会再纠缠。

    相互着招呼,姬桑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古幽兰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行礼。武将家的姑娘,与寻常人家的姑娘倒是略有不同。只行礼,都比别人多了一分飒爽。

    “女古氏幽兰见过国公爷。”

    姬桑未看她,仅了一句不必多礼,便对晏玉楼道:“侯爷,可否借一步话”

    住持见状,猜到他来寺中是特意寻晏玉楼的,便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道两位施主自便,便有眼色地离开。

    古幽兰妙目含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着自己心里的那个猜测,半是惊疑半是欢喜,不愿离去。

    她的丫头低语,“姐,我们是不是应该避一避?”

    “国公爷和侯爷没有让我走,怕是等会还有话同我。他们不开口,我们要是就这么走了,于礼不合。”

    丫头觉得有理,便和自家姐一起等着。

    看着那大启最尊贵的两位年轻男子立到另外的桃树下,信国公高大的身形随意移动几步,将荣昌侯几乎遮得严实。

    古幽兰没有多想,只看着那修长的背影,越想越觉得传言与自己有关。若不然今日她与侯爷相看,国公爷怎么会赶过来。

    国公爷会和侯爷什么呢?

    只可惜离得较远,什么都听不到。

    姬桑的声音很低,并不想让别人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他听她今日要和人相看,明明对方是女子,他的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恰巧京中出了一点事,他便亲自跑一趟。

    “王澋和张向功都已毒发身亡。”

    晏玉楼一惊,王澋被人灭口她并不意外,只是那张向功怎么也被人灭口了?张向功与科举舞弊案毫无关系,为什么会同时被害?

    “怎么死的?”

    “毒应是下在饭菜中,两人食过后中毒身亡。更巧的是,送饭的狱卒同样被灭口,线索到止全断。”

    微风吹来,树上的桃花片片飘落。有一片飘落在晏玉楼的头上,她丝毫没有感觉到,脑子里全是他的话,越想越是心惊。

    下毒之人,用心险恶,这是要挑事的前奏。

    他垂眸看着,仿佛看到那夜里的她。桃花落在她的身上,点缀在白玉般的肌肤上,犹如芙蓉春色美不胜收。

    此情此景,令他悸动一如当夜。

    她微皱着眉头,“他们一个关在大理寺的狱中,一个关押在顺天府的地牢,怎么会同时被害,而且手段相似?背后之人目的是什么,为何要这么做?”

    大理寺有孟进看着都被人得手,那个人到底是谁?隐在事件背后的人,令她觉得有些不安。未知的神秘力量,似乎无处不在,渗透着宣京的每个角落。

    “是两王的人吗?”

    “暂未知,不过这两个人同时被害,似乎有意针对你。”

    她故作轻松挑眉一笑,“你也看出来了,无论张向功还是王澋,确实都与我有些联系。柳云生一案,张向功被我揪出来。王澋带头闹事,意图讨伐我,他们都是恨我入骨之人。这么看来,背后那人灭掉他们确实是针对我。”

    到底是谁,这么大费周章的针对她,意欲何为?若是以前,这人自不做二人想,定是眼前的男子。

    她略带深意的眼神看他一眼,他眸色一暗。

    “不是我。”

    “我没有怀疑你。”

    “无归,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怀疑我,我不可能有害你之心。”

    无归二字叫得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往右边一移看向古幽兰主仆。古幽兰原就是密切注视着他们,见她看过来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他们定然是谈到了自己?

    两颊泛红,轻喃着,“月满,你那传言国公爷中意的女子是谁?”

    叫月满的丫头先是茫然,紧接着眼神大亮,“姐,那个女子会不会是您?”

    古幽兰红着脸,不点头也不否认就那么娇羞含笑。

    晏玉楼已收回目光,轻声责备,“都了在外面不许唤字,要是被旁人听见定会多想。你一向谨慎,怎么在这事上如此大意?”

    她的责备听在他的耳中,带着另一种意味。

    他不由得脸色柔和下来,盯着她头顶的那片桃瓣,“旁人不会多想,你字无归,我身为同僚唤你无归并不任何逾越之处。倒是你如此紧张,颇不似你往日的做派,反倒更容易让人多想。”

    她瞪他一眼,冷哼一声,“国公爷真是大仁大义。”

    “别人的事我不会管,我只管你的事。这事处处透着蹊跷,我怕背后的人还有后招。为了避嫌此案你不要插手,交由大理寺卿张昭和顺天府李太原去处理。若有他们拿不定的事情,我会出面。”

    这两件案子,若是他接手是最合适的。王澋与张向功之死,不知情的人可能会猜测是她下的手。身为嫌疑人,她应该避嫌。

    在世人眼中他们早已势成水火,如此不利于她的案子被他揽过去。外人只会认为他想趁机压自己,万不会想到其他。

    “如此,劳烦国公爷。大理寺和顺天府那边,所有的狱卒全部查一遍。还有京中各处外乡人聚住的地方,命人好好查问,务必不放过一个可疑之人。淮南王府那边,若是有可能也可密切关注。”

    只要是有嫌疑的人,都要查。

    姬桑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以为他不愿得罪淮南王。

    “国公爷要是觉得为难,此事当我没提。我虽不如国公爷眼线多,但想查些什么东西,也不算什么难事。淮南王府那边,你不用管,我自有法子。”

    “你在王府有眼线?”

    她直视着他,他问的不是废话吗?他们这样的身份地位,若没有四处安插眼线,怎么可能?她就不信,王府没有国公府的眼线?

    端看眼线安排在哪个位置上,能探的消息有多少。

    “国公爷,你这话问得不地道啊。咱们明人不暗话,莫是国公府,恐怕在我的侯府都有你的眼线吧,只不过我没发现而已。”

    他脸色不变,她得没错,侯府确实有国公府的眼线。

    “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不用,国公爷不必如此。你我自肩负着家族重任,彼此早就明白不可尽信人凡事留一手的道理。你的秘密我不想窥探,同理我也不想告诉你我自己的底细。世道莫测,与人走得太近未必是好事,不准是天大的灾难。”

    她竟是如此想的?他心中闪过失望,转念一想又觉有理。她是晏玉楼,荣昌侯府的掌权人,怎么可能轻易信人。

    来日方长,他不急。

    “侯爷此言有理。”

    风大了一些,飘落的桃花更多,转转悠悠落下。她头上的桃瓣重新被吹起,从她的鬓角飘下,转眼落在地上。

    “桃花与你,相得益彰。”

    清清冷冷的声音,字间缠绕着情愫。

    她莫名觉得有些发臊,这厮以前看不出来,还以为是一个冷漠孤傲又笨嘴拙舌的男子。了解之后才发现人不可貌相,冰山底下尽是炽热的岩浆。

    若不是此地不相宜,当是他们难得的相处时光。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守在远处的阿仆和晏实,再看到古幽兰主仆,眉眼冷下来。她今日是和将军府的姐相看,那一直不走的姑娘想必就是古姐。他不太关注别人的相貌,略略一扫时只觉是个普通的女子。

    “你还要继续相看吗?”

    “我若是男子,不定还真会继续。这位古姐比起京中许多深宅闺秀,倒是有些意思。国公爷可记得当日春闱结束之日与我搭话的举子?”

    他一向记性好,很快想起来,“程志远?”

    “国公爷好记忆,这位古姐就是当日的程志远。是不是觉得很意外?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偏还榜上有名。放眼天下,怕是没几个能比得过。而且这位古姐自习武,不是娇弱女流,更是难得。”

    她居然会认为别人难得,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才是最难得的吗?不光女扮男装,而且贵为侯爷立于朝堂,与男人共事如鱼得水。简直不能用难得来形容,应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你很赏识她?”

    “谈不上,不过确实有一些令人刮目相看。”

    古幽兰勇气可嘉,才情也有。只不过以她的眼光来看,对方实在是太过想当然,可能会在无意之中害了别人。

    到底还是阅历少,历练不够。但相比其它的京中贵女来,却是有难得之处。身在这样的时代,确实有几分让人佩服的地方。

    “国公爷是关心我的事,还是突然对女子起了兴趣?听京里的官媒齐聚国公府门口,还有娇客翘首以盼。连那龚家都动了心思,守着不走,可有此事?”

    他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会有此一问?他不是告诉过她,自己不会娶妻吗?难道她至始至终半分都不相信自己。

    他们不是已经…

    “我过不会娶妻。”

    “不娶妻还可以纳妾,太后娘娘的意思很清楚。只要你给姬家留后,不论嫡庶。若是有合眼缘的,纳进府中也算是给太后娘娘一个交待。”

    他眼神幽深,“你希望我纳妾?”

    这不是她希不希望的问题,而是他自己想不想的问题。她以什么身份干涉他的私生活,他要娶妻也好,纳妾也好都是他自己的事。

    “国公爷要如何做,旁人哪能左右?”

    “我以为,自己得够清楚。”

    两人同时沉默,看在外人的眼中,就是他们相谈得并不愉快。古幽兰想着,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心头涌起阵阵狂喜。

    晏玉楼破僵局,“我相信国公爷此刻的诚意,只不过山高水长谁也不知道将来世事如何。我出来得久,该回去了。”

    她相信他不会娶妻时的真心,却不能保证这份真心会持续多久。人是感情复杂的东西,爱恨往往都在一念之间。

    爱得时无影,去时无踪,虚无飘渺。

    她身为荣昌侯,有太多要守护的人,她的理智不允许她信赖虚无飘渺的东西。一步错满盘皆输,她输不起。

    错开一步,往这边走,姬桑站着不动。

    “国公爷!”古幽兰心急出声,轻盈走过来,“女听闻寺中签子极灵,无论是问安康问姻缘问吉凶都特别灵验。国公爷难得来一趟,何不问个签再走?”

    晏玉楼暗想此女倒是胆子大,不由更是佩服。

    古幽兰以为她会多想,忙解释道:“侯爷何不也去问一问?幽兰可以给二位带路。”

    她刚想拒绝,便听到他的一声好字。

    古幽兰大喜,向两人行了一个屈膝礼,当真走在前面替二人引路。晏玉楼错愕不已,他莫不是脑子有问题,他们三个人去问什么签?

    “国公爷不忙吗?”

    “不急于一时。”案子的事他自是已安排人去查,亲自来寺中不过是想和她有多些相处的时光。他看着她,眼有深意。“侯爷,一起吧。”

    她犹豫再三,还是跟着走了。一边走一边暗想着自己莫不是疯了?好端端的居然莫名其妙去抽什么签。而且疯的人不止她一个,他定然也是疯魔了。

    走在前面的古幽兰雀跃难当,心道自己猜得果然不错,国公爷是为自己而来。有些想与国公爷多些话,又怕侯爷多想,好生为难。

    三人心思异,一刻钟后便到了问签的佛殿。

    看签的沙弥恭敬地立在一边,声着抽签的规矩和签种。姬桑第一个抽签递给他,脸色平静。

    “施主要问什么?”

    “姻缘。”

    两个字冷淡清晰,听得晏玉楼和古幽兰齐齐心一跳,心思各异。

    沙弥将签交给解签的僧人,僧人已知几人的身份,脸上恭敬之色明显。然而出家人四大皆空,自不会表现出对权贵的阿谀奉承。

    “此签乃上上签,名为天定三生。前生一念红尘过,此生缘聚共白头。施主今生定能如愿,与三生情定之人齐首白头,儿孙满堂。”

    古幽兰闻言,娇羞不已美目含情。

    晏玉楼没功夫关注她,心里只有姬桑的签文。这厮不光有个三生情定的女子,还会和对方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哼,什么不娶妻不纳妾,统统都是骗姑娘的。幸好她没有相信,否则她堂堂荣昌侯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思索间,默默把自己的签交给沙弥。

    “施主问什么?”

    “前程。”

    “同是上上签,锦绣堆里出生,一路繁花相送。施主一生大富大贵,纵有些许波折,波折过后更上一层楼。”

    “多谢大师。”

    虽问签是图个心理安慰,但能抽到好签还是让人心情愉快。保住侯府的富贵,做姐姐们的依靠,正是她今生所有求。

    他微微侧目,没有什么。

    古幽兰怀着期待和激动的心情递上自己的签子,沙弥照旧问她要问什么,她娇羞一笑,低声问姻缘。

    僧人接过签子,眉头微微一皱,“这位施主的是下下签,心比天高终折翼,半生飘零在异乡,施主的姻缘恐怕不太顺遂。”

    “胡,我们姐可是将军之女,怎么可能飘零在异乡?”月满不高兴地喊起来,觉得签子上面都是胡八道。

    古幽兰脸色难看,原本满心的欢喜转成恼怒。还寺中的签子灵验,全都是骗人的。她是将军府的姐,再是嫁得不好也不可能流落异乡。

    “月满,休得喧哗。问签不过是图心安,哪能得全中。”

    “施主看得透彻,世人皆求心安,贫僧不过是依签而解,哪能事事预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施主不要放在心上。”

    古幽兰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添了不少的香油钱。她可不是那等子气量的后宅女子,绝不可能因为自己没有抽到好签而迁怒他人。

    沙弥答礼致谢,了一些佛语。晏玉楼和姬桑自不会落后,也各自添了大笔香油钱。沙弥有些激动,毕竟年纪,还没有见过如此出手阔绰的香客。

    姬桑添的香油钱比晏玉楼多,落在古幽兰的眼中,自是认为他们在较着劲。而他们较劲的原因,不定正是因为自己。

    “国公爷和侯爷都是大善之人,佛祖定会保佑二位心想事成。”

    晏玉楼之前一直没有往那方面想,此时才回过味来,这位古姐今日的举动有些奇怪。她与自己相看,为何向姬桑示好?不会是把自己和姬桑都当成备胎吧。

    这下有意思了,真够敢想的。

    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她立马脸色通红。想解释什么,又不知从何处解释起,最后只得低下头去,做娇羞状。

    晏玉楼唇角一弯,不由失笑。

    这时,听到姬桑清冷的声音询问解签的僧人,“大师,可否将方才那支签赠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