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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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太原的动作不慢,到底在顺天府尹的位置上坐了许多年,颇有些路子和手段。王澋和张向功身份存疑或是前朝余孽的传言快速传开,关于他们的死因也定性为被余孽同党灭口。

    前朝余孽四个字,足以令百姓禁言。谁也不敢多问一句,私下都不敢过多议论,就怕被当成同党,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同时流民的事情也瞒不住,陆续有人抵京,在京郊乞讨。民间有些流言,什么的都有。两天后,京中终于收到来自浒洲的奏报。

    奏报详细了官银被劫官差被杀一事,当地各县衙门都有开仓放粮的举措。然后终究是杯水车薪,不能解燃眉之急。

    赵岳不过四岁,哪里能圣心独断。朝堂上两派官员争得耳红面赤时,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看着晏玉楼。

    晏玉楼用眼神安抚他,他懂事地坐直身体,努力装出威严的样子。

    这样的情景很是常见,无外乎两派官员之争。姬氏一派的官员一口咬定灾银被劫是场阴谋,怀疑是浒洲知州阮从焕勾结匪患做了一场戏私吞了灾银。此言一出,便有人主张先拿阮从焕归京,再细细审查,定要将灾银被劫一事查个水落石出。

    晏氏一派的臣子定然反驳,此事事发浒洲边界隘云关。隘云关东属浒洲地界,西则是饶洲地界。官银被劫之处正是隘云关外一百里的隘云谷,所以灾银被劫或许与饶洲辖内治理不严有关。若论责任,饶洲知府程梁责无旁贷。焉不知是程梁起意陷害嫁祸阮从焕,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两派之间相互掣肘,一直都是毫不相让。当年晏玉楼会把自家四姐夫派到浒洲,就是想牵制隔壁的饶洲知洲程梁。

    程梁正是程风扬的嫡亲二叔,清河程家的嫡次子。程风扬的母亲是老信国公夫人的表妹,是以程家是姬氏一派。

    两派人唇枪舌战,毫不退让。

    姬桑漠然静立在前,晏玉楼同样面色平静。

    她暗自庆幸自己及时清醒,没有陷在不确定的男女关系之中。朝堂争斗,岂能有半点马虎。今日他那一派的官员字字见血,势要押解四姐夫归京。如此绝情,哪有半点情分可言。

    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简直是一派胡言!

    幸好她有所准备,不至于被动。心里也有了底,没有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便是面对这样的场面亦不觉得失望。

    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而言,充足的睡眠才是身体的根本。不到卯时就起,四岁的赵岳哪里受得住。臣子们争执激烈时,他只觉阵阵困意袭来好想睡觉。他是皇帝,再也知道不能在此刻盹。一双清澈的眼睛睁得大大,目光发直。

    这是晏玉楼教他的法子,要是觉得困了,就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的模样,她不由心疼。这么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江山社稷,什么是黎庶疾苦。

    眼见着争论不下,两派官员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她提议暂时退朝。赵岳一听她提退朝,眼神一亮期待不已。身后的内侍见信国公未反对,便大声高喊退朝二字。

    文武百官鱼贯而出,待臣子们都走得差不多,姬桑和晏玉楼才出了大殿。行至端阳门处,晏玉楼姿态从容地对姬桑做了一个相请的姿势.

    他眼眸晦涩,看不出什么情绪,长腿一迈先一步出宫门。

    檀桓跟在晏玉楼的身后,看到她的举止,不由夸赞,“侯爷谦和礼让,令下官佩服。下官听到浒洲万千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深感悲痛。下官以为当务之急,应尽快追回丢失的灾银,解浒洲之困。无奈有人力主将阮大人押解归京,再细细审查。这一来二去,灾情不得缓解,可怜那些浒洲百姓,嗷嗷待食……”

    “檀大人此言甚是,无论我等朝廷官员如何主张,首先还是得以灾民为重。浒洲出事,本官痛心疾首。无奈有人为一己之私,不顾大启江山不顾天下社稷,令人心寒。”

    檀桓抚着须一脸深以为然,不停点头。

    “侯爷心忧天下,令下官心生仰慕。”

    晏玉楼看着姬桑远去的背影,如常道:“檀大人为官多年,初心不改一片赤城,也让人十分敬佩。大家一朝为官,同为陛下分忧,理应抛却个人恩怨事事以江山为重。朝堂分歧同为社稷,想来国公爷亦是如此,只不过是在方法上略有不同。”

    胡须花白的檀大人又是一阵感动,满脸钦佩。

    出了宫门,晏实跑着过来,扶她上马车之际,道:“侯爷,方才国公爷身边的人给奴才留口信,是国公爷在逸品居等您。”

    她垂眸一顿,上了马车。

    晏实以为自家侯爷定不愿赴国公爷的约,也未吩咐车夫。车夫只当主子要直接回府,不紧不慢地越过逸品居。

    “停一下。”

    她一出声,马车立停。晏实扶她下马车,她回头看着逸品居三字,径直走进去。晏实紧跟其上,唯恐有人冲撞自家主子。

    逸品居是茶楼,主要卖些茶水点心。大堂正中设有台子,一般都是书人的地盘,有时也会请一些戏曲大家唱上几段。

    此时尚早,大堂空无一人。二忙着擦拭桌椅,准备等会迎客。掌柜的瞧见她进来,恭恭敬敬地上前低语国公爷在二楼。

    “带路吧。”

    掌柜领命,卑躬着身体将她引到二楼最里的雅间,声着国公爷就在里面。然后恭敬地退下去,不敢多看她一眼。

    她眉眼疏淡,轻咳一声,门便从里面开。

    阿朴开门出来请她进去,自己则与晏实一起闭门守在外面。他们还是各自看不顺眼对方,相看一下立马别开,眼神警剔着以妨有人扰自己的主子。

    雅间内,布置得倒是精巧,看得出茶楼的主人品味不俗。

    晏玉楼大大方方地坐下,睨向一言不发盯着自己的男人,“国公爷特意相请,不知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人前?”

    她一边着话,一边倒着茶水。十指纤细如玉,动作飘逸不显女色,洒脱之中带着世家公子应有的气派,一番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般令人赏心悦目。

    姬桑原是站在窗边,这时已走过来,坐在她的对面。

    “灾银被劫一事,不是我做的。”

    “我有过是你做的吗?”她反问,定定看着他。诚然她曾有过怀疑,怀疑灾银的事情是他做的。因为浒洲知州是她的四姐夫,他想要对付自己故意陷害也得过去。

    但是内心深处,她不相信他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顾百姓死活的冷血之人。更不相信他是一个为一己之私动摇国本的卑鄙人。

    “国公爷为何要与我这个?你我立场不同,官场如同战场。你做过什么不需要同我,我的事情也不会对你直言。能否屹立不倒保家族长盛不衰,端看你我各自的本事。”

    她端起茶杯,含笑敬他。

    姬桑眼神一黯,她果然不信任他。关于这件事情,确实有他的故意为之。可是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她是女子,也想不到他们会有夫妻之实。

    “无归,灾银被劫一事极为复杂,其中有几路人马插手。”

    “包括你吗?”

    空气瞬间凝固,两人彼此凝视。一个眼神讥诮,一个眼神幽深。仿佛是两股水火不容的力量不可交汇,最终只能陌路。

    她眼里的讥诮更浓,手中的茶杯送到嘴边,抿一口,顿觉苦涩无味。茶是好茶,无奈此时的她已无心品鉴。他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就证明自己猜对了。这其中有他的手笔,就是不知道他在此案中充当的是什么角色。

    过了许久,他才吐出一个字。

    “是。”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她面容不改放下茶不,实则心中无比失落。果然还是她过于乐观,对他而言权势才是最重要的。

    转而自嘲一笑,笑自己自做多情自以为是。他们是对手,他会对付自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她失望个什么劲。这样也好,省得她因为自己对他有好感而纠结不已。他们还是适合做对手,并不适合掺杂男女之情。

    她缓缓站起来,释然一笑,“多谢国公爷坦诚相告。”

    没有再下去的必要,既然注定是敌人,就不可能成为朋友,更不可能成为恋人。她转身欲走,不想被人拉住。

    他紧紧拉着她的手臂,“你不听我解释吗?”

    解释什么呢?他都他插手其中。饶洲知州程梁是他的人,银子是在隘云谷被劫的,官差全部灭口。她不相信身为知州的程梁毫不知情,更不相信银子被劫的事情与他不相干。

    甚至她有一万个理由怀疑和相信,官银被劫一事,他就是主谋。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想嫁祸给四姐夫,从而牵一发动全身扯上整个侯府。

    目的如此明确,手段如此狠辣,他还有解释什么?

    “国公爷,你真的不必对我解释什么。以往我们一直不都是针锋相对彼此不相让的吗?你算计我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当然我也曾不止一次算计过你。你没有必要多什么,更没有必要觉得内疚。你来我往明争暗斗才是你我相处的常态,希望今后我们依然保持以前的样子,我很期待能与国公爷在朝堂过招斗智斗勇。”

    “无归。”他低喃,“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垂眸,盯着他抓着自己的手。这只手修长如玉,关节分明,一如他的人一般。在她的内心深处,是渴望与这只手携手同行的。

    “国公爷,君子动口不动手,还请国公爷自重。”

    “无归,我查了一段时间,对于浒洲的情形略知一二。此事极为复杂牵扯极广,你坐下来听我细,有些消息或许对你有用。”

    他的眼神真挚,有那一刹那她几乎要相信他。可是她的理智提醒自己,别傻了,他是信国公,是她的对手。谁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她也不可能看得透。

    万一他存着其它的心思,她如果真陷进去岂不是再难抽身。这个时代,对于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的自己而言,不允许有感情用事,更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桃林放纵已是错误,再错下去只会越发离谱。

    “国公爷的好意我心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去查个明白。国公爷有这份闲心,还是多替那些受苦的百姓办些实事。”她看着他,唇角含笑,笑不及眼底,“坊间传言我有断袖之嫌,要是被人瞧见国公爷与我拉扯,恐怕你也要被冠上龙阳之好的名声。想想宫里的太后娘娘,想想你们姬氏一门人丁单薄,你真的要拉着我不放吗?”

    “无归…”

    “国公爷还是叫我侯爷的好,无归这两个字,国公爷叫着不合适。”

    他眸一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她在他眼中看到对某种东西的偏执,根本不像冷漠的他会有的情绪。对危险事物本能的警觉令她心头一跳,用力想挣开他的手。

    他怎么会放她走,在她想甩开他时,手一用力将人带到身边紧紧贴着。两人一相贴,齐齐心一颤。属于她的香气袭来,他的气息徒然紊乱。

    她怒视着他,“你快放开我,否则我喊人了。”

    “无归,你听我。”他稳住她,“阮大人曾连送好几封急信上京,信确实是我截的,但是其它的事情我都没有插手。此事十分复杂对你不利,你不要意气用事,先冷静听我把话完。”

    他截了四姐夫给自己的信,竟然还得脸不红气不喘。他真当她被他的皮相所迷,连原则立场都不管不顾了吗?

    “国公爷,你是笃定我不会再和你做对,是不是?你把我晏玉楼当成什么人?你以为我会因为那一夜的事情而对你言听计从,成为你的附庸吗?”

    “我从未想过把你当成附庸。”

    如果她是那样的女子,那她就不是晏玉楼。

    “既然如此,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截了阮大人给我的信,你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是大启的臣子,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是大启的子民。你这么做不对不对得起先帝所托,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她真是对他太失望了,她原来以为他就算再冷漠也不可能不管百姓的死活。没想到,他还真是这样的人,她错看他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和她之间,再无可能。

    他幽深的眼神看着她,“在你的心中,我姬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冷血之人吗?我虽截下阮大人给你的信,同时已急派人悄悄赶赴浒洲查清此事,事情未明朗之前我一直隐而不发,我也想揪出幕后的主使。”

    她心神缓和一些,即使这样又如何?只能他的良心还在,并不能代表他们的关系还有任何发展的可能。

    “我是不是还要替那些百姓谢谢国公爷?国公爷难道不知,浒洲的流民都上京了,这段日子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如果心中真有天下苍生,怎么可能还有那么多人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你现在告诉我这个有什么用,你期望我能有什么反应?”

    “我知道你心忧天下,我也不想看到百姓受苦。可是天灾**并存,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之前我们立场不同我确实做过许多针对侯府的事情,但是…自从我知道你是女子,我们有过那一夜之后,我就不再把你当成对手。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我是真的想护着你…”

    “不用!”她断他的话,眼神坚定疏离一如从前,“如果是因为那一夜的事情,国公爷大可不必。我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也不会借此要挟你替我做什么。相反国公爷若是男人,也不应该要挟我屈服于你。我堂堂荣昌侯,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更不需要别人把我当成弱者!”

    她是荣昌侯,全天下最尊贵的权贵。要银子有银子要地位有地位要权势有权势,她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去臣服一个男人,甘愿做没名没分的女人。

    因为情绪激动,她完美的五官更显生动,红唇因为了好大一通话而格外的鲜艳。看着这样的她,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被吸引。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与自己越走越远,更不可能放手。

    想都未想,印上她的唇。

    她惊愕地瞪大眼,一时忘记推开他。

    虽然他们有过一夜,可是却并未唇齿交融过。他的动作生涩中带着试探,很快迅猛起来攻城掠地侵蚀她的唇舌。

    她回过神来,使劲想推开他。他将她抱得极紧,似乎要嵌进身体。男女的体力本就悬殊,她推了几下没有推动,反而更是助长他的侵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觉得自己都喘不过气来,他才放开她。眼神幽深得可怕,瞳仁像是深渊之下的暗潭想要将她吸进去。

    她觉得此情此景,自己应该给他一巴掌。事实上,她确实这么做了。清脆的巴掌声过后,是长久的沉默。

    “国公爷,请你记住,我是晏玉楼,不是你可以招之既来挥之既去的附属品。日后我一如既往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也希望国公爷同样不要心慈手软!”

    完,她摔门而去。

    晏实看到她气冲冲地出来,狠狠瞪了阿朴一眼,跟在她的身后。她抿着唇,眼神冷冽面无表情地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起来,她面沉如水。过了许久,手指轻轻抚摸唇瓣,那里似乎还有他的气息萦绕不散,仿佛还残留他们唇齿辗转时的温热。

    良久,微垂着眼眸长长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