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行事
踢出去的脚被他的大手捉住,男人的脸离得更近,近到两人的睫毛都能碰到一起,温热的气息彼此可闻。他叹息一声,大手抚上她的脸颊。
“父债尚且可以子偿,父志为何不能子承?”
这个时代的教育确实是秉承着这样的原则,但是她心疼起孩子来,心里觉得当他们的孩子其实挺可怜的。越想心里越不得劲,觉得自己不好,同时也看他不顺眼。
“你别忘了这只是我的孩子,他将来要承的也是我晏家的基业,和你信国公府有何关系?你快些走吧,我要睡觉了。”
觉察到她的情绪波动,他眼眸一黯,扳着她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怎么了?”
她半垂着眸,脸色很是不好,“没什么,你没听过有身子的女子大多会脾气反复无常。我就是觉得孩子挺可怜的,我们注定给不了他完整的爱。你有我们这样的父母。是他的幸还是他的不幸?”
他轻轻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一下下地顺着她散下来的发。声音低沉,“任何人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包括你我。他既成了你我的孩子,比起天下的大多数人而言,他都是幸运的。或许将来有一天,他可以堂堂正正的告诉世人,他的母亲是荣昌侯,他的父亲是信国公。有我们这样的父亲,他定会觉得骄傲。”
她从他怀中抬起对来,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会有那一天?他将来引以为傲的,只有我这个做侯爷的‘爹’。”
他闻言,脸色顿时一黑。
低下头去,一下子噙住那张气死人的嘴,狠狠地厮磨起来。
内室里男女低低的声音外面听得一片模糊,后来明显带着女气的轻呼声听得外间的采翠面红耳赤。自知道侯府肚子里的孩子是国公爷的,她每次见到国公爷都不敢直视。
半个时辰后,看着清清冷冷的国公爷终于离开。她低着头进了内间,眼睛瞄到自家侯爷红肿的唇耳根又是一热。心里暗道国公爷看上去那样冷清的一个人,不想也和世间寻常男子一样私下底热情似火。
采翠眉眼低低手脚无处安放的样子,让晏玉楼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姓姬的再这么随意出入自己的房间,她身为侯爷的威严迟早有一天会败光。
她一只手指抚摸着自己的唇,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采翠,你年纪也不了,可有看中的人?”
采翠闻言,抬起头。
“没…没…”
她是侯爷的贴身大丫头,侯爷的秘密只有她和冯妈妈知道。老夫人曾暗示过她,或许会让她挂个姨娘的名份替侯爷遮掩,她哪会有心思去想自己的亲事。
“眼下没有,日后不定就有了。你好好相看,要是有中意的告诉我,我定会为你做主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奴婢多谢侯爷。奴婢不想嫁人,只想一辈侍候侯爷。”
晏玉楼看她脸色,就知道她不是随便。
“无论别人和你过什么,你只要记住你的主子是我。我从未想过为了我自己而让你终生不嫁,你嫁了人也一样可以侍候我,且慢慢相看吧。”
采翠动容,就知道侯爷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也是世间最好的主子,府中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瞒得过侯爷。侯爷待她极好,不用老夫人吩咐,她也没有想过要嫁人。
她早就定主意一辈子呆在侯爷的身边,一旦有人怀疑侯爷,她就立马站出来。不拘是通房丫头还是姨娘的名份,只要能保住侯爷的名声,她怎么样都行。
侯爷的好意她铭记于心,嘴里称着是,心里的决心不会更改。不想自家主子再揪着这事不放,转而起旁的事情。比如最近都不怎么出门的花姑。
“花姑姑娘原是最爱出去看热闹的性子,近几日不知怎么了好几天都没有出门。奴婢瞧着,怕是思念什么人。”
花姑有思念的人?
她不是只有一个死了的养父吗?
采翠见自家主子没有明白过来,低语道:“国公爷来浒洲之前,把程少爷留在了饶洲。”
晏玉楼立马恍悟,觉得不无这个可能。程风扬那样的男人,其实是极易讨女人的欢心的。或许花姑心里明白要和他保持距离,但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内心。
情之一事,最是复杂。比如她和姬桑,谁会想到他们会走到一起,还即将生养孩子。
踏上归程,她的心情与出京时相比已经另一番天地。来时没有去杜将军府拜访,回的时候顺道过去一下。
按理来,以他们如今的地位,是不用屈尊去拜访一个致仕的老将军。但杜老将军的身份特殊,他手里可是有康泰亲手御赐的丹书铁券和尚方宝剑。这两者在手,可免两次死罪。如此殊荣,大启怕是独一份。
杜老将军身体很是硬朗,几个儿子更是个个威武不凡。除了杜二爷斯文儒雅似书生外,其余的儿子一看都是习武之人。
这位杜二爷,晏玉楼是听得最多的。
原因无他,只因杜二爷与杜家的兄弟们都不同,他是经商的。前些日子,派人去浒洲索要通关文收的也是他。毫无意外,他们还见到了古幽兰。她跟在杜二爷的身边,看着模样乖巧了不少。
无论是话还是语气,她都显得十分的客气生分。这一点晏玉楼有些不解,明明之前还是恨不得天天在她和姬桑面前晃悠,怎么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不过对方不缠上来,于她而言自是巴不得。
朝中两位重臣到访,府里的嫡支都要来请安。上至杜老夫人,下至杜家的孙儿孙女。杜家嫡出的几位爷都已娶妻,唯独没见到杜二爷的妻子,听是病重了。
杜二爷年纪不到三十,他的妻子年纪自然大不到哪里去。这般年轻,到底是生了什么病,以致于连床都下不了。
杜家人倒是不怎么隐瞒,是产伤了根本。杜老夫人随意的几句话里,晏玉楼就明白了原因。产伤身或是不假,但根本原因是杜家容不下这个媳妇。
怪就怪杜二夫人的娘家糊涂,把长女嫁进杜家,却把次女嫁到了行山王府。虽然次女嫁的是一个庶子,但在外人看来行山王和杜家实实在在成了姻亲。
杜老将军受康泰重托,岂敢和行山王扯上关系。不过是个后宅妇人,又不是长媳,杜家人下起手来毫不手软。
晏玉楼面色如常,实则心中觉得悲凉。男人们争权夺势,女人们就成了可怜的牺牲品。那个杜二夫人的娘家不准也是被逼的,行山王到底是皇亲国戚,会娶杜二夫人的妹妹应该也是谋算好的。
要是没有灾银一事,不准谁也不会注意两家的关系。杜家来这么一出,其实是做给她和姬桑看的。她知道杜家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忠心,只要是人都会存有私心。
权势和钱财,是大多数人一生的追求。在世人眼中,杜家早已失势。既然没了权势,自然在要钱财上面找补。杜二爷做什么生意她不想去查,水至清则无鱼,杜家若只是图财无可厚非。
不过这次回京,势必要派人盯着杜家,以免他们真的生出二心。
杜家还有几位未出嫁的姑娘,看上去个个都是精心扮过的。杜老夫人言语间不时带出她们,明里暗地夸着自家的姑娘。
晏玉楼心生好笑,她和姬桑这样的黄金单身汉,放眼整个大启那都是香饽饽。杜老夫人就差没有挑明,几个姑娘也是一脸娇羞的样子。
古幽兰看着杜家的几个姑娘,轻轻冷哼一声,这些人还真敢想。眼见晏玉楼和姬桑都未多看杜家姑娘一眼,她的心里顿时觉得平衡了许多。
一顿饭后,他们便要告辞,杜老将军很是惋惜再三留客。杜老夫人更是恨不得他们留下来住上几日,好让家中的几位姑娘多露露脸。
姬桑一句朝中事多,他们便不敢再留了。
出乎意料,古幽兰居然没有要求和他们一起回京。花姑是个眼活的,又不是晏玉楼的丫头不用随时侍候,她本就自来熟,三下两下就从杜府下人口中套出了话。
古幽兰在杜家已换成女装,花姑自是知道了她是女子。她之所以不和他们一起走,是因为杜家二爷。
杜二夫人没几天好活,杜二爷肯定会再娶。
论交情,古杜两家是世交。论人品相貌,杜二爷也是上乘之远。
古幽兰是不傻,先前出京时的同行她已经感觉出来,无论是姬桑还是晏玉楼对她都没有男女之情。之所以之前自欺欺人,是她压根不接受自己完全不受人待见。
住进杜府后,杜二爷的温柔儒雅彻底征服了她。她本就是恋爱脑,一头扎进去就难出来。加上杜家人有心往那方面引导她,她眼下已对杜二爷情根深种。
她的事情,晏玉楼自是不会插手,万般皆由着她去。
一行人在饶洲府城与程风扬汇合再次启程,有了采翠的提醒,晏玉楼也察觉到了花姑的不对劲,她发现花姑在见到程风扬明显变得不一样。
她若有所思,并不点破。所有的道理花姑都明白,这样的事情旁人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一定要自己知道如何取舍。
采翠担心花姑一头钻进去,不无忧心地往那边看。许是她看的次数多了一些,惹得程风扬挤眉弄眼的,摇着扇子笑得风流。
趁着尖时,他拉住阿朴问,“你觉得晏侯爷身边的采翠怎么样?”
关于采翠的异样,他根本不会认为对方对自家表哥有什么非分之想。表哥是什么身份,采翠是什么身份。但凡是有点自知之明的,都不会自不量力。所以他认为,采翠看的是表哥身边的阿朴。
阿朴向来不多话,闻言板起脸:“表少爷有话直。”
“本少爷没什么话,只觉得那丫头似乎对你有点意思。”
“表少爷休得胡,不要随意诋毁姑娘家的清誉。”阿朴红了脸,生怕后面的人听到,把声音吓得低低的。
程风扬丝毫不知收敛,斜眼看着他红透的耳根,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死鸭子嘴硬,你脸都红了,还敢对那丫头没有想法。你年纪不了,不会到现在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吧?”
阿朴不想理他,快走两步。
他哪里会放过,追上去,“啧啧…你跟你主不愧是主仆。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的年纪也该娶妻了。莫要因为你家国公爷不娶妻,你就跟着不娶。”
“你话就话,攀扯上国公爷作甚?”
程风扬瞄一眼前面修长的身影,察觉到自己话多失言,有些得意忘形了。“我哪有扯上你家国公爷,你不要曲解本少爷的意思。本少爷看人一向准得很,不可能连女人的心思都能看错。你没有女人你不知道,这女人哪最是口是心非的主,明明心里喜欢着偏要来个欲迎还拒眉目传情。”
阿朴很是不喜这位表少爷,之前就是表少爷在府里乱传话,害得他差点误会国公爷和晏侯爷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
事实证明,他家国公爷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国公爷和侯爷就是同僚关系。现在表少爷又想把侯爷身边的丫头和他扯在一起,他实是在不能忍。当下黑脸,眼神不善起来。
“表少爷的欲迎还拒奴才不懂,可是像表少爷对花姑那般?”
程风扬心下一噎,半天才缓过气来,气得指着他道:“好你个奴才,你跟着我表哥别的没学会,这话噎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倒是学得十成十。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不枉你跟随你家主子多年。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少爷对那个蠢丫头有想法了?”
“两只眼睛。”
“你…你…”
程风扬气得半死,瞪着阿朴那张木讷的脸。“你个榆林疙瘩,本少爷就不和你计较…你想想看其实这也不是坏事,你家主子和她的主子越发的亲近,不准以后你们还真能成为一对,到时候可别忘记本少爷的提点之恩。我跟你,你要是和花姑好了,还能帮你主子的忙。我瞧着你家国公爷和晏侯府最近关系有所缓和,要是你和花姑结成一对,有了这层关系,国公府和侯府不定能冰释前嫌也未可知。”
阿朴翻了一个白眼,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这位表少爷。他不过是个下人,下人们之间的嫁娶与主子们有什么相干的,更别提会左右主子们的大事。
表少爷真是可笑得紧。
前面的姬桑猛然回头,把两人齐齐吓得不轻。尤其是程风扬,手里的扇子都掉了。他红着脸弯腰拣起,掩饰自己的狼狈。
这一下,两人都闭了嘴。
过尖后,继续赶路。
如此日行夜宿,两位主子在人前时话不多,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位爷的关系确实有所缓和。主子们关系好了,下人们自然走得近。先前相互看不顺眼的阿朴和晏实见面也不再斗鸡眼,有时也会相互帮个忙什么的。
那十坛香醋还有五坛,晏玉楼的胃口渐变正常,已经不再依靠醋做的菜。很快所有人都发现,终于可以吃上寻常的菜式了。
程风扬的表情最是夸张,收到姬桑的眼风后立马变得正经,一脸陶醉地吃着菜。知情如采翠,只能低头忍笑。晏玉楼吃得最是心安理得,压根不理会这些人的眉来眼去。
关系一处好,行程也变得轻松起来。
有时候路遇好的风景,时不时会停下来看上一看。
眼看着就要出饶洲,原本可以停下来住店。但是下一个镇子离得不是很远,他们决定赶个路,晚上就歇在那个镇子。
天色渐黑,田野树木变得模糊起来。路上只有他们一行人,在前后无人的路上马蹄声十分的清晰。两边的田野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丘陵山坡。
空气中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宁静,晏玉楼垂着眼眸如入定一般。
采翠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手都不知往哪里搁。她不敢问自家主子,看主子的模样肯定是知道什么的。主子们的事情下人们不敢猜测,更不敢多嘴。她摸摸索索地取出一些果脯,努力不让自己的不安外泄。
“侯爷,吃点果脯吧。”
晏玉楼“嗯”了一声,拿了一颗杏脯放在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顿时充满整个口腔。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采翠连忙把果脯收起来。便听到外面传来兵刃相击的声音,一只箭射进马车,她心头一跳,立马扶着晏玉楼下车。
黑乎乎的一片,除了斗声,没有其它的声音。晏实和随行的护卫都将她们团团守住,与歹人缠对的是另一批人。
晏玉楼看着姬桑的身影飞奔过来,道:“你们别守着我,都去帮忙。”
姬桑护着她,退到斗圈之外,刚好在一处斜坡之上。采翠和花姑程风扬躲在一起,程风扬倒是颇有些男人气概,站在两位姑娘的前面相护。
看斗的情形,是他们的人占据上风。
天色已黑,没有人看见晏玉楼整个人都贴在姬桑的后背。姬桑的一只手绕到后面环住她,像连体婴般严丝合缝。
两人贴耳着话,别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话,更不可能知道他们了什么。
那些歹人的目标是他们,不停有歹人瞅着机会飞扑过来。谁也没看到姬桑是怎么出手的,那些歹人就倒在地上。
眼看着斗就要结束,又有一个歹人往这边扑来,在歹人倒地的同时,只听得晏玉楼的一声惊呼。
很快黑暗中响起姬桑的声音,“不好,晏侯爷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