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幼稚
晏琳琅的眼神开始躲避,在她的紧盯之下终于抬头与她对视。脸上有些不自然,还有一些为自己方才失言生出的恼色。
“我…我都是自己瞎猜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
晏玉楼问着,同时心里放松下来,方才有一瞬间她的神经是有些紧绷的,不同于自己主动将身份暴露给别人,而是捂了二十多年的身份被人识破,那种感觉极为复杂。
所幸这个是人琳琅。
晏琳琅眼神飘忽着,还是不敢看她。实在的,她原本也是乱猜的,不想还真让她猜中了。此时此刻,她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担心。
高兴楼儿并没有想一直骗她,同时又替楼儿担心。
“没有多久,你失踪之后我猜出来的。”
刚开始楼儿失踪的消息传来,她是悲伤慌乱的。紧接着那个吴氏冒出来,还怀了楼儿的孩子。听到这件事后她并不是高兴,而是怀疑。她怀疑那女子动机不纯,是别有居心。可是她都能看明白道理,没理由母亲看不清楚。
母亲不仅留下那女子,还将人护得严实连姐姐们都不让过问。这一点,将她心头的疑团扩大。刚开始她并没有怀疑到楼儿的头上,后来孩子出生了听长得像楼儿,她这才对楼儿的身份产生怀疑。
他们姐弟二人自感情很好,以前没怀疑的时候自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人的心里一旦生疑,先前的种种都过在脑子里过一遍。
这一过,便能觉察出来许多的蛛丝马迹。
比如楼儿明明是不被礼教约束的人,却偏偏将男女大妨看得格外重要。不光男女大妨看得重,和一起长大的晏实等亲近的心腹也从不曾勾肩搭背。
还有就是楼儿房里的那个采翠,每月的月事都要延绵近半个月。母亲对此事极为关心,还特意叮嘱灶下的人在这段时间内多做一些补血益气的膳食。
一个下人,何至于让母亲亲自过问。
如今想来,采翠月事近半个月的事情必是不实的。怕是和自己的主子月事离了几天,合在一起算的,担了气虚之名。
最后就是楼儿的长相,楼儿生得实在是太好,好到令所有的女人都自惭形秽。
“怎么猜出来的?”
晏玉楼会有此一问,是想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露出马脚,以后定然多加注意。晏琳琅也没有隐瞒,一一了出来。
末了,道:“楼儿别怕,别人不是我。我与你自一起长大,好到形影不离,也是这次才看出一些端倪。别人与你接触少,隔着云山雾罩定然不会有所怀疑。只是康哥儿的来历,你自己心一些,莫要被人要挟上。”
晏琳琅不知道康哥儿的生父是谁,自然会有这样的担心。
“事情早已处理好,你不要担心。”
听她这一,晏琳琅放下心来。只以为她借种生子,已将那男人灭了口。放心的同时有些难过起来,觉得这样的楼儿比自己更加不容易。
眼泪来就来,一颗颗泪珠滚落,很快泣不成声。
晏玉楼这厢还莫名其妙,怎么着着又哭起来。五姐莫不是受了四姐的影响,怎么也变成一个爱哭包。
她无奈地轻抚着对方的背,“好琳琅,如今一切都好了,你哭什么?”
“我…心疼你。你比我还不容易,先前我还爱在你面前使性子…我真是太不应该了。”
这么多年了,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可怜的,也从没想过会有人心疼自己。在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她也需要被人疼着,被人放在心上。
那个男人,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他的心里有她,这一点她能确定。但是他会心疼她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唇角勾起了自嘲的笑。
是她贪心了。
“傻琳琅,我不苦。我过会护着你,就一定不会食言。有我这个弟弟在,你贵为太后使些性子又有谁敢你一个不是。你且要记得,你是岳儿的母后,是大启的皇太后还是我荣昌侯府的姑奶奶。凭着这几个身份,你足可以蔑视天下所有的女子。你有任性的底气,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晏琳琅心下一阵感动,抹了眼泪抬起头。
“楼儿的是,有你护着我,我何必要看别人的脸色。再那人再是会闹腾,再也作天作地我自有法子制她,她斗不过我的。”
到这里,她不自觉抬头挺胸一脸的骄傲,看得晏玉楼略有些好笑。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宫里的另一位太后,姬太后。
“你自是不用怕她的,她再能折腾也只敢闹,大动静她也是不敢。”
“我有楼儿的,我才不怕她。其实我有时候觉得她也挺可怜的,死了丈夫又没孩子傍身,可不得闹些动静出来让人知道宫里还有她这么一位太后娘娘。她这辈子的身份永远都是人家的女儿,不像我已为人母,只要她不出格我也懒得和她计较。”
没有做过母亲的人,无论年纪多大只怕还将自己当成父母掌心捧着的娇娇女。
“还是我家琳琅最大气。”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眼中已没有先前的那种尴尬。
她们在这城到姬太后,姬太后那里也是在她们。她倾诉的对象,自然是自己的亲弟弟姬桑。
“你看,他怎么还能活着回来?”
姬太后不满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弟弟,这个弟弟什么时候做事如此靠不住了。那么好的机会都没将人弄死,还让人活着回到宣京。有晏玉楼的荣昌侯府和没有晏玉楼的荣昌侯府那是两码事,这下延泽宫里的那位又要重新得意起来。
这么好的机会都错过,以后哪里还能遇上。
姬桑眉眼冷着,寒霜似的眼神像枝上挂着的积雪。看着冷飘飘的随时会落进脖子里,寒气久久不散,让人一直凉到心里。
“臣早就过,荣昌侯的事情与臣无关。”
姬太后闻言,心里火又冒出来。这个弟弟整天到底在想什么?背了那样的名声还没有把人弄死,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可知最近延泽宫的那位是如何对哀家的?要不是先帝体弱,要不是哀家没得生下一儿半女,哪里轮得到姓晏的骑到哀家的头上?如今哀家能依靠的只有你,你若是再和哀家离了心,哀家就真的没有日子过了。”
“太后娘娘放心,臣答应过父亲母亲,此生一定保太后娘娘富贵安康。”
姬太后心里更气了,他就是这么保自己的富贵安康的?她在宫里天天受气,他不思量着给她出气,还一而再再三三的放过荣昌侯,分明是没把她放在心上。
他出生的时候,她都到了出阁的年纪。她知道他不是母亲所出,是父亲从外面抱回来的,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生出来的,一抱回来就记在母亲的名下。
一个外室生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国公府的嫡子,还继承了国公府的爵位。对于自己这个嫡出的姐姐,他有责任护着。
“哀家方才过,姓晏的处处给哀家气受,你要真是记得自己答应过父亲母亲的话,就应该替哀家出这口恶气!”
姬桑冷淡抬眸,看向她。
“臣听闻太后娘娘前些日子与太妃们其乐融融,而晏太后近日思念先帝哭过几场,你们二人并无冲突,她是如何给您气受的?”
姬太后一噎,他这是明知故问。
“她哭先帝就是找哀家的晦气!”
“晏太后是先帝的妃子,思念先帝是人之常情。太后娘娘莫不以为有人哭先帝,就是找您的晦气。这话要是传出去,那可是大大的不敬,对太后娘娘您的名声不好。”
姬太后胸口起伏着,对于这个庶弟她心眼里看不起。但对方的性子和手段以及现在的地位,又让她发怵。
“哀家是先帝的发妻,她一个妾室有什么资格思念哀家的丈夫。”
“太后娘娘别忘了,她是陛下亲生母亲。没有陛下,您哪里能做嫡母皇太后。”他垂着眸,根本不看上座的姬太后难看的表情,“早些年先帝的身体还能过得去,彼时要不是您私下的那些动作,哪里会有晏太后?前因后果,皆是自己做下的,如今又何苦自寻烦恼。”
姬太后难看的脸色渐渐泛白,他怎么知道的?
先帝年轻时,身体确实还算过得去。那时候她以为自己终能生下嫡子,怎么能看着宫里有人抢先一步生下庶子?那些年,也不是没有妃子怀过孕,但是都被她悄悄处理了。
要不是后来先帝的身子实在是油尽灯枯,她怎么也不可能让晏琳琅生下皇子。
可是她的苦有谁知道?
“你现在是在质问哀家?哀家那么做是为了什么?哀家是为了信国公府,是为了咱们姬氏的满门荣耀。如今连你都来怪哀家,哀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早早随先帝而去,夫妻团团聚…”
要真是想死,早就死了,何必等到现在。
分明是贪恋世间的荣华富贵,还想着像先帝及父亲母亲在世时一般众星捧月。孰不知江山更替,龙椅上的人都换了,父母更是早已作古,她还不曾认清事实。
父亲母亲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一日不会相忘。答应过他们的事情也不会食言,只在他在一天,他就会保姬太后一世的荣华。
“太后娘娘若是无事,臣告退了。”
“鹤之,你不想管哀家了吗?”
“太后娘娘,臣不会丢下您不管。但陛下年幼,眼下无论是后宫还是朝堂,都经不起太大的风雨。臣与荣昌侯或许时有意见相左,但归根究底,我们都是大启的臣子,是陛下的臣子。太后娘娘与晏太后同为陛下的母后,正如臣与荣昌侯一样,理应万事以社稷为重陛下为重,望太后娘娘仔细思量。”
姬太后又不蠢,这些事情她不是想不到,而是压根不愿意去想。她只想着她自己委屈,想着她一个人无夫无子在这深宫之中的可怜。所有人都希望她大度,希望她宽厚仁慈,谁知道她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苦楚。
别人不理解她,自己的弟弟也不赞同。
她越想越难受,等姬桑一出宫殿,立马伏着身子哭起来。
姬桑是个冷清的人,仅有的那些温暖都给了心上的那个人,其他的人想在他的身上吸取温度,只会让自己越发觉得冷。
心有所想,那个人便出现在眼前。
晏玉楼刚从延泽宫出来,在出宫的路上与他狭路相逢。两人望向对方,晏玉楼暗剐他一眼,他眸色一暗。
不远处的宫人偷偷窥望,各自心里犯起嘀咕。听荣昌侯此次失踪是信国公所为,方才荣昌侯那一眼,像要杀人一样,难道真是信国公做的?
这下他们还不得斗得你死我活?
两位爷一对上,宫里的两位太后更是水火难容,他们这些奴才可就要倒霉了。宫人们各自暗自警醒着,定主意以后更要心当差。
两人一前一后,晏玉楼走得快些,后面的姬桑也跟着走快两步。她要是放缓脚步,后面的人也跟着慢下步伐。
情人之间往往会做出许多没头没脑的事情,在外人看来他们的行为既幼稚又可笑。然后眼下晏玉楼却玩得兴起,一会快一会慢,时不时用眼角的尾光去看身后跟着的人。
姬桑表情淡然,心下却是无奈得紧。当真是越发的幼稚,怕是康哥儿再长大一些,都不愿陪她这个当娘的玩这么无聊的把戏。
偏生她还越玩越起劲。
出了宫门,分别上了各自的马车。临上马车之时,她偷看他一眼,他正好看过来。两人视线相交,她调皮地眨了眨眼,随即恢复高傲不屑的模样。
和从前一样,两辆马车在路口分道扬镳。
他们走后,角落里走出一个人。董子澄的目光追随着侯府的马车,心里是无比的喜悦,侯爷真的回来了。
侯府的马车被堵在路上,晏玉楼轻掀帘子。勾了一下唇,当真是巧得很,上次也是在这里堵住,不想此次还堵在这里。
上次是湖阳公主要出远门,这次赶得巧,正是湖阳公主回京。
一身紫狐毛斗篷的湖阳公主踩着车夫的背下马车,眼神瞄到被堵着的侯府马车,扭着腰走过来。
一年不见,倒是变化惊人。瘦下来的湖阳公主模样十分的秀美,虽不是骨感的美人,但丰腴些的身段恰到好处。唯一的败笔就是脸上的妆容太浓,太过艳俗。
晏玉楼下了马车,含笑见礼。
湖阳公主的身后,跟着两位清秀的男子。看来这位公主在修身养性的时间里过得十分的丰富多彩,半点也不输在京中的逍遥快活。
“前些日子听侯爷出了事,本宫里还惋惜着。要是侯爷英年早逝,不光是本宫伤心,怕是这宣京城里的世家后院,不知有多少女子暗夜垂泪。”
“多谢公主挂念,臣感激不尽。臣是大启的臣子,又受先帝重托。如今陛下年幼,朝中正值多事之秋,臣岂敢轻言个人生死。”
“侯爷真是一个好官,大义灭亲处事公允,本宫远离京中都有所耳闻。本宫时常想念侯爷,日日思着念着衣带渐宽,侯爷可觉得本宫消瘦了?”
她一番做派,美目含情秋光暗送,一双眼睛胶在晏玉楼的脸上。这模样恰似迎风绽摇的花朵一样,恨不得引来一群的狂蜂浪蝶。
晏玉楼微皱着眉,不自觉身体往后仰。
一年不见,湖阳公主的性子越发的无所顾忌。在大街之上都敢这样行事放荡,私下里还不知是何等的狂浪。
“公主确实清瘦了。”
“那侯爷你看,本宫瘦下来美不美?”
自然是比以前美了许多,只是这样的性子纵有好看的皮囊又有什么区别,只怕是仗着美貌更加的行事不管不顾。
见她不回答,湖阳又逼近一步。浓郁的香气熏得晏玉楼有些不适,这是抹了多少胭脂水粉,才能有这样浓烈的香味。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显然敷了好几层粉,厚到面上的粉都浮了起来,浮粉之下可见淡淡的皱纹。
“侯爷,本宫美不美?”
“公主自是美的。”
“……哈哈,本宫终于美了。你知不知道,本宫从到大就盼望着能在别人口中听到一个美字。如今终是如愿了,本宫实在是心中欢喜。”
她的眼神突然空洞起来,隐约有些水光。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又变成了那个令人不喜的湖阳公主。
“若是你我初时在此刻,侯爷可愿娶本宫为妻?”
这没头脑的一句话将晏玉楼问住,恭敬地回道:“公主莫拿臣趣,臣惶恐。”
湖阳公主大笑起来,那眼里的水光终是挤了出来,被她不在意地拭去。“本宫与侯爷开玩笑呢,看把你吓的。”
这世间礼法严明,男女之间可没有这样开玩笑的。这位公主的性子真是越来越古怪,怕是性情更加变本加厉。心里正想着快速脱身之法,就见贺林脸色不太好地走过来。
“臣一直等着公主,半天不见公主回府,原来是碰到侯爷了。”
“本宫与侯爷好些日子没见,自是有些话要。你等着便是,何必出来。”
贺林讪讪,“外面冷,臣担心殿下的身体。”
“算你会话,我们进去吧。”
湖阳公主手一抬,原先跟着的两位男子中的一位立马将手背伸过去,让她搭扶着。贺林跟在后面,眼神差点将他们盯出一个窟窿。
主子们进了府,堵着的路很快疏通。
晏玉楼若有所思地回到侯府,还未到杜氏的的院子,便听到那边传来一阵热闹的声音。心下了然,不由加快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