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走错
姬桑只扫一眼便猜出灯谜,摊主将兔子花灯递给他,又了一遍方才的祝福。他垂着眸给了一锭银子,将那摊主惊得不轻。大惊之后是大喜,什么生大胖儿子夫妻合美之类的吉祥话儿像不要钱似的蹦出来,仿佛他们明天就能再生一个大胖儿子似的。
晏玉楼接过花灯,抿着嘴笑。
大胖子她已经生了,就冲摊主的吉祥话,钱花得不亏。以前她和琳琅出来,是琳琅选灯,她猜灯谜。
如今她成了被呵护的那个,这种感觉其实不赖。
一路往前走,一路看着手上的兔子花灯。但凡是她朝哪个摊子的东西看一眼,他便会掏钱买下来。像他们这样的身份,早已习惯出门不带银子。今日他倒是想得周到,看那荷包鼓鼓,想必是备足了碎银和铜板。
不多时,她的双手都被占满。什么糖葫芦糖人,面糕豌豆黄艾窝窝年糕。她不贪嘴,也不馋这些吃的,但是她没有阻止他买。
他一手提着兔子灯,另一只手护着她。
庙会人多,纵使戴着傩面具,两人出众的气质不时引来旁人的量。只不过人太多,走着走着又身边的人不停变动,也就没有人会一直盯着他们看。
这样的节日,庙会上男女老少都有,像他们这样明显看着是一对的男女也不少。他们这一对除了气质出众些,倒也不算突兀。
“以前来逛过吗?”她问。
“没有。”
他从不曾来过这样的地方,在过去的岁月中,世间的这些繁华热闹似乎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喜欢一个人呆着,或是静静练功,或是看书坐,总之不喜欢被人扰。
“那你可真够无趣的。”
“你真觉得我无趣?”
她忙摇头,“现在不无趣,有意思多了。不过我可告诉你,你的有意思只对我,要是对别人有意思,你可当心些。”
话着,她突然看到两个熟悉的人,眼疾手快将他往旁边一拉。
程风扬一副世家公子哥儿模样,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这么冷的天那扇子还是不离手。花姑跟在他的后面,两只手都占满吃的。
她不时看着手上的吃,明显馋得不行。一双眼时不时忿忿瞪着前面的程风扬,觉得这位公子又在故意折腾她。带她出来逛庙会,买了一堆吃的又不让她吃,还让她拿着。
香气不停往她鼻子里钻,看着不能吃真真是折磨人。
趁着程风扬不注意,她快速咬一口面糕,正嚼着前面的人突然回头。她咧嘴一笑,厚着脸皮吃完,腮帮子吃得鼓鼓的。
程风扬把扇子一收,轻轻敲着她的脑门,“你你…府里没给你吃饱吗?成天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吃相这么难看,看得本公子都没有胃口。这些你都吃了吧,算本公子赏你的。”
花姑眼一亮,笑得谄媚,“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公子你真是个大好人。”
“本公子现在是大好人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肯定天天在背里骂本公子对不对?没良心的丫头,像本公子这样的好主子到哪里找去。”
花姑自是又一番恭维,哄得程风扬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在她埋头狂吃时,自是看不到他眼神里的温柔和一闪而过的复杂。
他们走过去后,晏玉楼和姬桑才走出来。
先前因为晏玉楼失踪,花姑便随着程风扬回国公府。算起来半年赔罪之期早过,但所有人都像忘记般,没有人去提。
风流公子俏丫头什么的,是话本子的好题材。可是现实中,丫头永远不可能嫁给风流公子,最多就是一个姨娘的名分。
程家是大世族,程风扬不可能会娶一个丫头。花姑年纪不,又江湖行走多年,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
晏玉楼不知道她为什么留在国公府不走,或许是自得到的温暖太少,见过的世态炎凉太多,贪恋别人给的温暖。
这种事情,旁人再多都没用,但愿花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眼见着前面的人更多,两人拐进旁边的巷子。这条巷子窄,没有什么卖东西的自然人就少了许多。越往里走人越少,最后便是如寻常巷子一般,只有偶尔经过的行人。
再走一段路,看到等候的阿朴。两人上了马车回到明楼,晏玉楼换好装先走,姬桑在她走后半个时辰再离开。
晏玉楼这一次出来得低调,并不想惊动别人。回府也是悄悄的,连杜氏那里都没有去,直接回自己的院子。
康哥儿正醒着,采翠抱着他在看画眉鸟。晏玉楼自然而然地把儿子接过来,抱着转悠起来。母亲的味道康哥儿是熟悉的,任由亲娘抱着不哭也不闹。乌黑的眼睛盯着她看,看得她心头发软。
和孩子他爹出去玩,把孩子丢在家里,她似乎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这么晚不睡,你都不睡,是不是也想出去玩?”
“等你长大了,再带你去,现在可不行。”
康哥儿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嘴里哼哼哦哦起来。
“还不乐意了,你个人精。”
将儿子托抱好,轻轻亲了一个他嫩嫩的脸蛋。孩子身上带着一股子奶香,眉眼五官差不多都长开了,长得像她。
但仔细看去,依稀也能看到他爹的影子。
“侯爷,世子先前一直看着门口,像是等侯爷似的。您可别看他,依奴婢看哪,他什么都懂。”
采翠这话太夸张,三个月不到的孩子能懂得了多少。怕是白天睡得多,晚上便一睡觉。但天底下没有一个当娘的不喜欢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孩子聪明,明知是假话,晏玉楼还是很高兴。
“咱们康哥儿什么不懂啊,是不是啊?你看……他是不是在笑?”
这孩子哭闹少笑得也少,突然一笑晏玉楼稀罕得不行,和采翠两个人越发的逗着他。他倒是给自己的亲娘面子,露出无齿的笑容。
母子俩玩得高兴,晏实在院子外面焦急地张望。采翠看到他,悄悄地出去。两人低语一番采翠重新进屋子。
“侯爷,晏实方才来报,公主府派人送口信来,花姑在庙会上突然被公主殿下给带走了。”
晏玉楼一听,把康哥儿递给她。
方才在庙会还见到花姑,怎么会被湖阳给带走?难道湖阳知道花姑和贺林的事情?那事花姑不会,贺林那个背信弃义的人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应该也不会,湖阳是从哪里听的。
她心里思忖着,人已到院外。
晏实将事情了一遍,还真是和贺林有关。程风扬和花姑俩人在庙会上看中一盏花灯,也真是巧得很,湖阳公主也看中了。
程风扬认出公主,自是相让。
不想贺林不知抽什么风,当下认出花姑。湖阳公主是什么人,当下追问两人是什么关系。贺林支支吾吾不清,湖阳立马让人把花姑带走,还让人到侯府送信。如果想要人,要晏玉楼亲自去公主府。
“侯爷,这事有古怪。”
“确实古怪。”
湖阳若真是因为贺林和花姑的关系把花姑带走,为何会立马托人给侯府送信。分明是一早知道花姑的身份,且知道花姑和侯府的关系,才会发难的。
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侯爷,您真要去公主府吗?”
“当然,公主指名道姓让我去要人,我岂能不从?她选在今日发难,还不知谋划了多久,怕是此事不能善了。”
世人皆知,每年这个时候淮南王都不会京中。淮南王思念故去的淮南王妃,现在应是在与王妃初识的地方哀思。
趁着王爷不在,湖阳怕是真要做什么。
程风扬是国公府的表少爷,庙会之上被公主把身边的人带走,他一定会去求助自己的表哥。所以湖阳要见的不止是她,还有姬桑。
晏玉楼不怕和人讲理,但是她怕疯子。
上次见过湖阳,对方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人是漂亮了,可精神状态不太对。谁知道一个人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事情,自己如今都是做母亲的人,可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她不光是从府中挑了二十名侍卫,还让人去通知顺天府的李太原带些人过去。等她到公主门口时,姬桑带着人已经等候,旁边跟着程风扬。不多时,李太原也带人来了。
湖阳公主笑得放肆,站在公主府的门口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她一身大红的斗篷,画着一个大浓妆,嘴唇涂得腥红。
抽出一方帕子擦拭笑出的眼泪,手指上的红色蔻丹像染血一般。
“国公爷,侯爷,你们真是吓死本宫了,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不过一个下贱的丫头而已,你们居然如此重视,真是出乎本宫的意料。”
“公主当街把人带走,挑明让臣亲自来接人,臣岂敢不从。”
“一个贱民而已,本宫万没想到不仅侯爷你来了,连国公爷也来了。那个丫头当真是好大的面子,能惊对你们二位。二位既然来了,进来喝口茶吧。”
晏玉楼和姬桑相视一眼,一前一后进门,程风扬和李太原紧跟着。程风扬心急如焚,公主心狠手辣,也不知花姑有没有受罪。李太原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惊动几位贵人的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头。
湖阳公主亲自带路,贺林则不见踪影。那个男人,还真是上不了台面。花姑再怎么也曾与他有过婚约,即使没有婚约,也有同乡邻居之情。他竟然躲了起来,真是个缩头乌龟。
眼见着走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到所谓喝茶的地方,程风扬更是心情焦灼无比。晏玉楼看他一眼,暗道花姑并非一厢情愿,程风扬对她也是有情的。只是一个是大家公子,一个是孤女,纵是两情相悦,程风扬也不会娶花姑为妻。
风流公子和俏丫头,是话本子里常见的。
可是门第的鸿沟就像一道天壑,世间有几人能跨过去。何况在这个时代,一个公子中意一个丫头,最大的可能就是将其纳为姨娘。
视线从程风扬的身上转到前面的男子,她都能看出来的事情,相信他也看出来了,湖阳公主压根就是带他们绕路。
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穿过一道月洞门,晏玉楼看了一眼长长的白灰围墙。显然这月洞门是连通的是两座府邸,他们眼下应该是在淮南王府。
湖阳公主把他们带到王府做什么?
淮南王不在府里,湖阳公主不会是趁他不在时做些什么吧?她眼里惊疑着,看到神色冷然的男人,惊疑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无论对方想做什么,躲是躲不掉的,只能见招拆招。
走在最后面的李太原缩着脖子,这些贵人们斗法,他就不往前凑了。也不知湖阳公主是发什么疯,干嘛没事惹国公爷和侯爷。
一个都不好惹,还同时惹两个。湖阳公主这般爱生事,性子又如此放荡,真不敢相信是王爷的女儿。王爷是何等淡泊名利洁身自好的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糟心的女儿。
王府很大,又走了半个多时辰,湖阳公主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淮南王府的后院,外人几乎没人踏足过。
晏玉楼和姬桑每回来王府,都只在前院。王府又没有女眷,是以多年未曾有人来过。
眼见着越走越偏,晏玉楼心提着四下看去,这里显然是王府后院较为偏僻的地方。王府后院清静得吓人,透着一股阴森,完全不像一个亲王的后宅。
一路走来,几乎难见下人。
她停了下来。
“公主殿下,这是要带臣等去哪里?花姑现在何处?”
湖阳公主回过身,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笑容之中隐隐含着某种兴奋之色,在夜色中显得分外的瘆人。
“侯爷怕什么,这么多人都看着,难不成怕本宫对你怎么样?”
“臣等是来接人的,还请公主给个准话,人到底在哪里?”
湖阳公主笑得更加明艳,直笑得花枝乱颤。她现在瘦了不少,瞧着十足的美人模样。这般放肆的笑看在别人的眼中,凭添许多媚色。
“侯爷果然是怕本宫了,本宫再是饥渴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把你们怎么样。虽然你们三个都很合本宫的眼,但本宫一个弱女子,哪里能受得住你们三个人。要是你们带来的这些人也见色起意,本宫岂不是要被你们弄死。”
如此放浪之言简直是不堪入耳,听得所有人目瞪口呆,李太原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侍卫和衙役们齐齐低下头去。
晏玉楼却觉得湖阳怕是还真想被一群人…要不然对方怎么那些话里眼波流转媚态十足。这个女人,怕是越发变本加厉。
眼见着众人色变,湖阳似乎很得意。
“瞧把你们吓的,你们一群男人还怕本宫一个女人不成。要怕也是本宫怕,你们这么多人,真要是见色起意想把本宫怎么样,本宫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还不就任由你们欺负了去。”
“公主慎言!”姬桑眸冷着,浑身散发着寒气。
“国公爷好生严肃,本宫好害怕。”
她一边着,眼看着要往这边倒过来。阿朴一把剑横过去,气得她翻了两个白眼。甩了一下帕子,扭着腰重新往前走。
晏玉楼不动,姬桑也不动。
两位主子不动,后面的人自然一个都没有动。
湖阳走了几步,见人没有跟上来,眼神讥诮,“一群男人果然害怕本宫一个女人,传出去真真是笑死人。本宫又不吃人,你们到底怕什么?都随本宫往前走,你们要的人就在前面。”
“公主金枝玉叶,臣等不敢有一丝冒犯之心,更不敢让别人有借口诋毁公主的名声。王府内宅,臣等不敢擅入还请公主将人带出来。”
“本宫一向敬重侯爷,若在平日里侯爷开了口,本宫万没有不应的道理。只是今日元宵佳节,本宫一人独守空府,实在是寂寞得很。若不然本宫给个恩典,让那丫头今日侍候本宫,省得本宫无聊得紧。”
程风扬一听,顿时急了。
“…不,”他差点咬了舌头,低声哀求,“表哥,侯爷,今日要是不把人带走,明日不知还能不能见得到。”
以湖阳的尿性,还真有可能。
晏玉楼思量再三,道:“公主看得起臣,是臣的荣幸。既然公主人就在前面,那臣就随公主去接人吧。”
湖阳公主大笑起来,“好,晏侯果然是怜香惜玉之人。本宫真羡慕那丫头,能得侯爷如此看重。也不知她是哪里入了侯爷的眼,本宫瞧着模样极是普通,就一双招子还算过得去。”
程风扬心一紧,公主得阴森森的,不会是想挖了花姑的眼睛吧?其他人都有这样的想法,都在心里暗道湖阳公主果然如传言中的一样不仅放荡而且心毒。
又走了一刻钟,更是阴森偏僻。
湖阳公主突然停下来,一指前面黑乎乎的院子,“咦”了一声。
“瞧本宫这记性,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走错地?怎么可能?
众人心里想着,静静看着她。
她脸色哀伤起来,“都怪本宫思念母妃太甚,居然不知不觉走到母妃生前的院子。国公爷和侯爷见谅,是本宫记错了。”
一句记错,怎么能糊弄过去。绕了这么多的路,走了近两个时辰,她就一句记错就想轻飘飘地揭过去,谁会相信。
晏玉楼的眼神看向那黑乎乎的院子,看样子已有多年没有修葺过。这地方真是淮南王妃生前的院子吗?世人都知王爷对王妃念念不忘,心爱的女人生前住的地方为什么破败成这样。
湖阳把他们带到这里,真是记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