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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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便听到湖阳又被送出京外的消息,这一次送出去和上一次不一样。上一次出京阵势浩大,这一次却走得悄然无声。

    派人一听,才得知人被送到王府的皇陵别院,与行宫相距不远。

    关于那个废弃的淮南王妃的院子,就像一个谜一般缠绕在晏玉楼的心中。她后来自是派人暗中查探过,一无所获。里面就算真的住着已故的淮南王妃或是和淮南王妃相关的什么人,只怕在湖阳那一次草惊蛇后淮南王已将人转移。

    正月底的时候,晏瑶珠一家上京。

    晏瑶珠嫁的是汝地的沈家,沈家是大启的望族。族中子弟虽无人入仕,却是真正的隐世大家,渊源可追溯到前几朝,底蕴极厚。

    她育有两子,大的叫时哥儿,比平儿大两岁。的叫明哥儿,比平儿一岁。几个孩子年纪相差不大,很快玩到一起。

    杜氏见到女儿女婿和外孙们,自是欢喜不已。

    晏瑶珠和夫婿沈韬和儿子们在侯府住下,与他们一起进京的还有沈韬的嫡亲妹妹沈秀。是两个孩子和姑姑亲,非要闹着姑姑陪着上京。

    沈秀模样上乘,秀丽之中还有世家熏陶出来的书卷气。话不徐不缓,温言细语令人不由心生好感。加之为人耐心,待两个侄儿如同亲子般,更让人觉得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出嫁的姑娘回娘家,还带上婆家的姑子,原也不是会很稀罕事。稀罕的是娘家还有未娶的弟弟,这事就有些耐人寻味。

    晏瑶珠没有挑明,杜氏也只当府上来了娇客,礼数一应周到让人挑不出错。晏玉楼也装作完全不明白三姐的用意,只把沈秀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客能避则避。

    一家人都不点破,晏琬琰可不乐意。

    凭什么她替楼儿算,不光是母亲没好脸色,楼儿也埋怨她。换成三姐,不仅没有人摆脸子,母亲和楼儿还陪着做戏。

    她不愿意捧别人的场,赌着气接连两天不让平儿安儿出去玩。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平儿在认真写字,安儿在一边安静坐着,她是越发的心中不忿。要是她的儿子们有一个出身高贵的父亲,他们何至于要寄人篱下看人脸色。

    大姐家的两个外甥一个是谢家长孙备受看重,一个又是陛下伴读将来前程可期。二姐家的外甥是国公府的公子,日后长大后谁不给他几分面子。三姐嫁的是老世家,两个儿子都养得精细。五妹更不用,儿子就是天子。

    唯有她的儿子,有那样的父族,一辈子都难出头。

    要是没有那个野种,楼儿哪能不看重平儿和安儿。都怪那个野种,害得楼儿对平儿安儿越发的冷落。

    “夫人,那沈家姐只怕是冲着侯爷来的。”赖妈妈声地嘀咕。

    “还用你。”

    晏琬琰越发没好气,板着一张脸。

    “老夫人和侯爷给三姑奶奶面子,不捅破这事。可奴婢替夫人委屈,先前夫人苦心替侯爷算,侯爷不领情不,还怪夫人多事。那位沈姐,论出身哪里比得上京里的世家姑娘。也不知老夫人和侯爷是怎么想的,难道真瞧上了沈姐?若是那样,以后夫人您在府里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这话到晏琬琰的心上,夫君在丰城几年内怕是回不了京。这几年她带着孩子们都要住在娘家,要是楼儿真娶了沈秀,沈秀有三姐做靠山,她怎么拿捏得住。

    她脸色难看起来。

    赖妈妈侍候她多年,知道自己的话她已经听进去,“侯爷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一直养着世子。依奴婢看,只要相中怕是亲事就会定下来。”

    “什么世子,就是一个野种!”

    晏琬琰瞪赖妈妈一眼,这个婆子真不会话。一个野种也配叫什么世子,楼儿以后定会娶一个高门贵女,那出身高贵的弟媳生的儿子才配请封世子。

    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生的儿子,也配?

    赖妈妈眼底闪过阴霾,赔着心,“府里的下人们都这么叫,还侯爷已经递了请封世子的折子,想来很快就会有旨下来。”

    陛下还,这样的事情不就是走个过场。

    晏琬琰一听,“呼”地站起来,“你什么,他竟然这么急着请封世子?”

    “娘,世子是什么?”平儿突然问了一句。

    “就是以后的侯爷,像你舅舅一样。”

    “那康表弟以后会当侯爷吗?”

    “当什么当,他也配?”晏琬琰没好气地着,心情烦躁不已,“你好好读书,将来一定给娘争口气。你爹靠不住了,娘只有靠你们哥俩。”

    平儿难过地低下头去,他人虽却也知道父亲是做错了事,才被贬到很远的地方。他会努力读书,不会让娘失望的。

    看到儿子懂事的样子,晏琬琰好歹气顺了一些。

    赖妈妈瞧着她的脸色,眼珠子一转,“夫人何必生气,这事哪里得准。侯爷眼下心里还有那位吴氏,可男人的心最是易变。等以后新侯夫人进门又生下嫡子,他的心自然就变了。”

    “你得没错,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楼儿就是没经过什么女人,才会让一个孤女给哄骗了真情。等以后他娶了夫人,自是知道世家女子的好。我是住在娘家的姑奶奶,只有和弟媳处好了,我这日子才过得舒心。”

    “是这个理没错,夫人要是嫌家里闷,可以多出去走走。昨儿个柳夫人还递帖子来,是邀您去温泉庄子玩。”

    “不去了,她那姑子好不知礼。居然跑到楼儿的院子鬼鬼祟祟,害得我被楼儿好一顿。以后她再下帖子,你拒了就是。”

    以前在闺中时她的闺友不少,有许多都嫁在京中。年前她倒是出去过几次,与人话时不时带出一丝意思。哪个夫人不是人精,家里有姑子妹妹的个个都在心里盘算开了,把她好一通巴结。

    是以,那几家在年后来侯府拜访。

    不想柳家的姑娘好生没脸没皮,害得她被楼儿训斥。

    眼下让她去结交沈秀,她又放不下身段。闷了半天气,心里越想越不痛快。趁着晏瑾瑜和晏琼琚上门时,她便有意无意提到两家未出嫁的姑子,让她们来府上玩。

    闻音知意,又看到晏瑶珠身边跟着的沈秀,晏瑾瑜和晏琼琚都反应过来。晏瑾瑜当下把脸一沉,极不赞同地看一眼自己的四妹妹。

    “瑶珠难得回京一次,这次要好好住些日子。秀姐儿也是,京中和汝地不一样,你无事时便多出去逛逛。要是觉得呆在侯府无趣,也可以到谢府住上几日。”

    晏琼琚也跟着附和。

    晏琬琰轻哼一声,“大姐这话怕是不对,沈姐不定以后也会住在京中,何必急在这一次。”

    她话一声,所有人都冷了脸。

    晏瑾瑜狠狠剐她一眼,就怕她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故意岔开话。不想这个蠢货生怕别人听不懂,还将话得如此明白。

    沈秀到底是姑娘家,脸色多少有些变化。

    晏瑶珠借口让沈秀出看下两个侄儿有没有磕着绊着,将沈秀支出去。这才慢悠悠地出声,“四妹妹这话得也是个理儿,还真不急在这一次。”

    这下是挑明话了,杜氏沉默。

    晏家的几姐妹都看向晏瑶珠,晏瑾瑜的想法多一些,毕竟谢家也有未嫁女。晏琼琚倒是觉得无所谓,她不是长媳,国公府的事情她都懒得张罗。秀姐儿瞧着是个知书达礼的,性子也绵软,真要给楼儿做继室想来应该会善待康哥儿。

    晏琬琰轻哼一声,“三姐可真敢想,沈家得好听是溜达社区。可族中子弟无一人在朝中任职,秀姐儿哪里配得上楼儿。别是楼儿,便是京里数得上的人家,秀姐儿都配不上。三姐这般算,可见心全偏向婆家,拿我们侯府做人情。”

    “什么叫你们侯府,合着我现在成了外人了?”晏瑶珠和晏琬琰两人年纪离得近,自就有些不对付。

    “娘,你来。咱们楼儿是什么人品相貌,秀姐儿再好,再是三姐的姑子,真能配上楼儿吗?”

    杜氏头疼起来,女儿们回娘家,她做为母亲哪有不欢喜的。可是一个两个都盯着楼儿的后院,她便有些不喜起来。

    琬琰爱胡闹,瑶珠也有心思。

    真不知如何好。

    晏瑶珠看到自家母亲为难的脸色,叹息一声,“原本我是没有这个想法的,这不是听到楼儿前头吴氏的事,又想到康哥儿。你吴氏身份那么低,前头又有嫡子哪个世家贵女愿意做楼儿的填房继室。真要娶一个性子拔尖的,府里还不三天两头有得闹。秀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品性自是没得。别的我不敢,我敢她进门后一定会将康哥儿视如己出。”

    “这话我不信,哪个女人会把前头夫人留下的儿子当成自己生的,除非她自己没有儿子。三姐怕是还不知道,楼儿已请封康哥儿为世子,秀姐儿能愿意?”

    这件事情,晏瑶珠还真没有听。想想便觉得合理,发妻所出的嫡子请封世子并不稀奇。如此定了名分也好,省得以后还要争斗。

    “楼儿做得没错。”

    晏琬琰冷笑一声,“一个孤女成了正室,庶出成了嫡出,还封了世子,这叫没错?”

    晏玉楼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听到这句话推门而入。屋里的众人看向她,皆是吃了一惊。晏琬琰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母亲和几位姐姐们都在为我的亲事操心,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正好今日趁大家都在,我便把事情清楚。”

    她手一挥,下人们立马低头出去。

    屋内只剩她们母女几个。

    她一掀袍子,跪在杜氏的面前,“孩儿不孝,让娘跟着操心了。”

    杜氏连忙起身,“你快些起来,你是再孝顺不过的孩子,娘半点心都没有替你操过。倒是你为了侯府为了咱们晏家,没日没夜的操心。你几个姐姐在夫家过得顺遂,都是有你这个弟弟在后面担着。”

    她这话,是在敲几个女儿。

    一个两个都想伸长手,也不想想她们能有今天的好日子,是谁给她们的底气。是楼儿撑起的侯府,是有侯府这个靠山。

    晏玉楼被杜氏扶起,转而看向几个姐姐。

    “姐姐们担心我的亲事,我心里感激着。我心知府上没有女人操持,终是不利于内宅安稳。只是有一事我一直未,眼下怕是不能不了,省得几个姐姐白白费心。”

    “楼儿…”

    晏瑾瑜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心紧了紧。

    晏玉楼苦笑一声,“上次我失踪大半年,其中过程我不想过多赘述。当时我的伤势极重,眼下虽然看上去调养过来,却是伤了根本。”

    “什么?”杜氏惊呼一声,“楼儿…你在什么?”

    “娘,先前我怕您担心,一直没敢和您讲。大夫我以后恐难有子嗣,其实不用大夫我自己也有感觉。我不仅难有子嗣,恐怕也不能当一个真正的丈夫。”

    那便是不能人道了。

    这话如晴天霹雳,姐妹几个都呆住了。她们万万没有想到,楼儿看上去好好的,没想到伤得那么重。

    杜氏愕然过后,低头抹起眼泪来。

    “真的治不好了吗?”晏瑾瑜问,她还抱有一丝希望。

    晏玉楼面露凄苦,无力摇头,“怕是难好,我虽不死心回京后也用汤药养着。可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并无起色。好在吴氏是个重情义的,在我出事时能将孩子生下。有康哥儿在,我总算还有一点血脉,不至于让晏家断了香火。”

    晏琬琰想到赖妈妈有次提过采翠避着人熬药,怕就是给楼儿调理身体的。又怕别人知道,所以偷偷摸摸的。

    晏玉楼是故意喝药的事,正是因为她最近常喝避子汤。虽然采翠做事一向心,但总怕落了有心人的眼。

    这般辞,以后四姐便是瞧到,也只当她是调养身体。

    杜氏适时地低泣出声,“我苦命的楼儿啊,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娘,我如今已能坦然面对。初听到大夫这事时,我很难接受。一想到自我以后晏家断了香火,我恨不得以死谢罪。可是我不能死,我一死侯府怎么办?我不能让娘您白发人黑发人,也不能辜负先帝的托付,更不能让几个姐姐失了靠山。幸好有康哥儿,吴氏拼死生下他,就是我侯府的大恩人。便是娘不给她正室的名分,我也会给,我不能让康哥儿背着庶出的身份,以后被人看不起。”

    “楼儿…楼儿,你为什么不告诉娘啊?你这孩子怎么什么事情都自己担着…你这是要把我的心生生疼死啊!”

    杜氏一边捶胸一边哭,晏家姐妹几个也跟着抹起眼泪来。

    “娘,你们别哭了。我如今瞧着好好的,膝下还有康哥儿,这事并没有那么糟糕。只是以后我怕是不会娶妻,府里还得娘操心。”

    “你好好的,娘还动得了。家里的事情你不要操心,府里有娘在乱不了。”

    杜氏擦干眼泪,看着几个女儿,“今天的事进了你们的耳,就烂在肚子里。你们都知轻重的好孩子,娘也不多叮嘱。总之楼儿好了,侯府才能好。侯府好了,你们才能好。这个道理你们应当明白。”

    晏瑾瑜带头保证,事关娘家的脸面,她是绝不对出去的,连自己的丈夫都不会提半个字。就连晏琬琰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坚决表示谁也不。

    有了这个挡箭牌,几个姐姐再也不会操心自己的亲事。对于晏玉楼来,一个不能人道的名声换来平静的生活,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等夜里见到姬桑,提起这事。

    “以后我免了有人亲的烦恼,到底清静了。你呢?要是姬太后插手你的亲事,你用什么借口堵过去。若不然,你也自己不能人道得了。”

    “我的事,她管不着。你放心,我知道如何应付。”

    晏玉楼也知道姬太后不难对付,以他的能力姬太后难以插手他的后宅。起来得亏国公府没有长辈,否则他们的事必定是阻力重重,他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随意行事无人管束。

    “你府中无长辈,她到底在宫里不有时时看着,倒也不难对付。我记得你过她并非你亲姐,那你的亲生父母还在世吗?”

    姬桑神情微怔,看着她。

    “我并非有意窥探你的**,你可以不回答。”

    他垂下眸,低低道:“或许还活着吧。”

    她没有再问,连忙着哈欠装出困倦的样子,两人歇下自是不提。

    丑时三刻,他轻轻起身。

    夜深寒重,黑色的斗篷将他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轻车熟路地绕过侯府的守卫,一路顺利出了侯府,回到侯府。

    一脚踏进屋子,立马眸色一变。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暗影中,一个人影慢慢现身。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脸来。来人约摸四十多岁,身量高大体型健朗。

    姬桑见到他,并不意外。那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一片清冷,淡淡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姬桑,眼神里有几分骄傲还有几分得意。

    “鹤之,我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