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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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平帝在早朝的时候, 让人把顾碧昌和贺纶的自述奏章, 当着文武百官念了。

    两人的奏章的很中规中矩,也都阐述着一件事, 官盐滞销的原因是因为私盐泛滥。

    私盐泛滥已是件老生常谈的事, 朝廷对于击私盐十分严厉, 一旦被抓获,就是砍头的下场。且对于缉私方面,也是要人给人,要银子给银子。

    可年年私盐都在泛滥, 盐课每年持续下跌, 与全盛之期相差岂止一倍。

    从户部的黄册来看,大周朝的人口是持续增长的, 难道多出的这些人都不吃盐?不吃盐, 还能活吗?

    所以事情又回归到起点, 为何官盐会滞销。

    其实满朝文武谁不知为何官盐会滞销, 会滞销不外乎两点, 私盐泛滥, 官盐价格太高。

    可官盐价格为何会高?

    以建平十年为例, 每引盐约400斤, 一引官盐市面售价约8两银不等。可实际上盐从盐产地购入,却不过仅仅600文到700文之间, 这是盐场场商购入的价格。

    场商购入盐, 转手以不到二两的价格卖出, 这其间有一两多, 场商需要支付劳力,存储、运输,盐课等费用,其实算起来,场商的利润并不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再之后是运商,也就是真正意义拥有盐引的盐商。他们以二两不到的价格购入盐,转手以八两左右的价格卖出,这其间有近六两银子需要支付引价、运输、人工劳力、正杂课银,以及给当地官府的办公孝敬,及朝廷的报效捐输等等诸多费用。

    这么算下来,盐商的利润也不高,反正是绝对达不到高达数倍的地步。

    其实盐这东西,从古至今都掌握在朝廷手里,如果想算清这本账,并不是算不清楚,可问题是没办法算清楚。

    于官来,盐商每年各个衙门孝敬的办公银并不少,足够堵住他们的嘴。而沿途各个关卡抽检,哪一处盐商没有孝敬?

    而于朝廷而言,世人都知盐商之富,富甲天下,扬州盐商之富,更是富可敌国。所以每年朝廷但凡哪处仗,哪处闹饥荒,更甚至宫里要修宫殿了,建平帝要南巡了,都会让盐商报效捐输,历年下来竟达到几千万两之巨。

    这一切朝廷清楚,内阁清楚,百官清楚,建平帝更清楚。所以算到最后,只会算到自己头上来,所以人人缄默。

    而人人缄默的结果,就是官盐的价格持续升高,百姓吃不起官盐,只能吃私盐,于是私盐泛滥。

    什么东西都是相辅相成的,并不是仅一人之因。

    这样的情况,注定在朝会上议不出个什么结果来,事实上每次朝廷议关于盐课之类的事,总是这么无疾而终。

    “所以别瞧不起商人,他们庸俗、卑劣、铜臭味十足,在你我来看,不过是群汲汲营营的苍蝇,可实际上他们比很多人都聪明。瞧瞧,手段不怕老,好用就好。塞银子塞到陛下都不好直言,还怕什么?”

    位于金鱼胡同的宋府,只有三进的宅子,家具摆设一应陈旧,平常得并不像是堂堂一个阁老的府邸。

    一处庭院中,郁郁葱葱的树下摆了一桌两椅,两名老者正在下棋。

    其中一位正是宅子的主人宋阁老,另一位则是户部侍郎孙成章,两人都没有穿官袍,一身家常扮,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儿的富家翁,而不会以为是跺一跺脚朝堂就会抖三抖的朝廷大员。

    “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好,如果陛下无意,又何必闹得这一出一出。”孙成章捻着一颗棋子,迟迟不愿放下去,看着宋阁老,忧心忡忡地道:“莫不是陛下在酝酿什么?”

    宋阁老见孙成章不出子,端起茶来喝:“你不用多想,陛下的性格你还不知道?若是无事,自然不会过问,若是有事还不过问,日后史书记载世人提起,将会怎么?陛下并不是没有过问,他很重视,可文武百官尽皆无用,他徒奈何。”

    这话实在太犀利了,反正孙成章即使心里明白,也是不出口。他看了宋阁老一眼,宋阁老他胡思乱想,自己何尝不是,不是心中忧虑甚重,以宋阁老的为人怎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思安兄,你也乱了。”孙成章放下棋子,摇头哂笑。

    宋阁老没有话,一双老眉却是皱起。

    过了会儿,孙家的下人来禀,是家里有事,请老爷回去一趟。孙成章便离开了,临走之前让把棋盘封存,下次再来把棋下完。

    宋阁老在院子里坐了会儿,让人把长子宋政叫了过来。

    “玫姐儿的胎如何了?最近暑热难耐,让孙氏多跑几趟东宫,务必心妥帖。”

    “父亲,玫姐儿的胎没什么问题,只是到底不是孕育的最佳年纪,怀象不太好,有太医们看着,倒也不会生出什么事。”

    宋阁老点点头,不放心又交代一句:“这一胎务必要保住,如果不是她前两胎没保住,我们又何必费心至此。”

    “父亲,这种后宅妇人之事实在不好插手。”

    “来去,不就是她不中用!你跟孙氏,如果她这一胎再出问题,家中也不是只有玫姐儿一个女儿。陛下既然把这门婚事赐给宋家,我宋家百年清名荡然无存,就容不得出错。”

    “是,父亲。”

    “还有黄家,让他们最近都收敛消停些,真把陛下惹恼了……”

    剩下的话,宋阁老没有完,但宋政明白其中的意思。

    *

    位于扬州某处风景如画的大园子里,戏台上扮相秀美的青衣正依依呀呀唱着戏。

    这处戏楼建得着实让人叹为观止,竟是在水上,戏台和坐席中间隔了一池子荷花,微风习习,荷香四溢,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老爷,京里头来信了,信送到了太太那里。”

    “是八姐儿让人送回来的?”半靠在躺椅上,穿一身金钱蟒纹的锦袍,体格像一座山,正是黄家的家主黄金福。

    “是她在宋家又受什么委屈了,还是宋家又巧立名目想要银子了?”

    老爷得太直白,管家直抹汗:“都不是,八姑娘朝中最近风头不对,让老爷多注意些,别撞在炮口上了。”

    “风头不对,有什么风头不对?什么时候风头对过?!”

    管家缩着脖子,声道:“据是圣上因官盐滞销的事,发了好几场脾气。”

    黄金福坐直起身,可是他体格太胖,仅凭一己之力根本没办法坐起来,管家又忙伸手去扶他。等他好不容易坐直了,他和管家两人都出了一头汗。

    “意思就是让我们都收敛些?扬州的盐商又不仅是黄家一家,我听话了收敛,生意被别人占去了怎么办?收敛收敛,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老蠹虫,上桌吃饭桌子还没下就骂娘,一个个贪婪无厌,还要装得高风亮节,恶臭!真是恶臭至极!”

    见老爷发起火来,管家忙挥挥手,顿时戏也不唱了,纷纷如鸟兽散似的,都退了下去。

    “老爷,您也别生气,喝些茶清清火。”管家心递了茶。

    黄金福一把挥开,上好汝窑茶碗就这么在地上碎成了花,让人不禁为之扼腕。

    “老爷消不了火,盐运衙门这个月的办公孝敬还没送上去,知府衙门的部饭银子也在催了。还有各处养廉银、兵饷银、水脚银,普济堂、育婴堂、义学、孝廉堂的摊派,老爷我不过就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现在反倒帮朝廷养起官了,让我收敛?没银子孝敬他们,他们别翻脸像翻书!”

    黄金福越越气,砸了茶碗砸茶盘,又殃及了茶几和一些摆件。

    “官盐滞销?老爷供的起官盐这尊大佛?一引盐,他们要从中间扒掉多少层皮,不靠从中间夹带私盐,老爷供养得起他们?!要收敛找江家去,扬州十大盐商,老爷我不过排最末。”

    等把所有能砸的砸光,黄金福的火气也下来了。管家这才从角落里走出来,道:“老爷,信里还让您多和魏王殿下交际,魏王领着密旨到扬州,一直按兵不动,不知其目的为何,为了长远之计,总要摸清楚他的目的才能安稳。”

    一听这话,黄金福又伸手想去砸东西,可惜已无物可砸,想伸脚去踹管家,管家离他一丈多的距离站着。无奈,他把魔掌伸向最后一样东西——躺椅。

    直到躺椅反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他心里总算舒服了。

    伸出手,管家将珐琅烟鼻壶递上去,他开嗅了嗅,才道:“那魏王我看离出家也不远了,成天待在大明寺参什么禅,难不成老爷我还去和尚庙里找他去?我愿意去,人家总愿意搭理我,送出去的银子、女人、古玩,尽皆被退回,而且此人翻脸如翻书,脾气阴晴不定,老爷我已经找不到合适的人从中搭桥。”

    管家问:“老爷,就这么回?”

    “就这么回!”完,黄金福又改了口:“你是蠢啊还是傻,还用老爷教?前面的肯定不能那么回,魏王的话就这么回吧,让他们自己想法子去。至于前面,还是照老惯例,他们着,咱们听着,至于做不做,还不是在咱。”

    “是。”管家应道,顿了下,又:“老爷,的觉得魏王那儿还是要投其所好,也许咱们觉得好的,魏王不觉得好,送礼不就是要送到人心坎里。”

    黄金福愣了下,来了兴致:“你知道魏王好什么?”

    管家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银子古玩人家都不要,龙子凤孙还缺这些?至于女人,我送的可是最好的瘦马,老爷我自己都舍不得受用。”

    管家笑了下,本来面相老实的他,竟有了几分猥琐之态。

    “老爷,扬州瘦马闻名天下,但也得碰上喜欢的主儿,若是魏王不好这口呢?不是的,的就不喜欢这种,女儿还是丰腴些……嘿嘿……”

    黄金福磨蹭了下下巴,眼精光一闪:“派人去大同,从那边弄几个上等货色回来,如果这次再不成,老爷我也没法子了。”

    *

    凤笙和勾庆合作的还算顺利,交情自然是越来越好。

    勾庆此人虽放荡不羁,但公归公私归私,公私还是分得清楚,所以凤笙倒也不难与他相处。

    这趟勾庆约她去趟扬州,是介绍个盐商与她认识。

    这事是凤笙一直筹谋的,自然不可能不去,她带了刀七和胡四娘等六人,前往扬州和勾庆汇合。

    为了避嫌,两人是分开走的。

    谁知刚到扬州,就出了岔子,他们竟被一伙人袭击。

    对方人数太多,又训练有素,他们根本不是对手,也不知是中了迷香还是什么,凤笙晕了过去,等再醒来就到了一个陌生的所在。

    是一间装饰富丽堂皇的屋子,一切摆设极尽奢华之能事。

    凤笙醒来时,头还有些晕,好不容易待那股眩晕过去,才发现自己竟换了一身女装。

    她忙下了床,四处探看。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两个丫鬟:“姑娘,您醒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实在不能怪凤笙紧张,而是这一切太诡异,刀七他们的呢?还有她身上的衣裳是谁换的?

    “这里是安园,奴婢二人是侍候您的丫鬟。”

    “这园子的主人是谁?为何会把我掳到这里来……”

    看得出这两个丫鬟什么都不知道,凤笙的问题一个都回答不上。

    这时,琉璃珠帘被人掀起,走进来一人。

    其身材高大,一身玄色锦袍,满身尊贵之气,却俊脸冷凝,正是魏王宗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