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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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趟凤笙和魏王进宫, 是来探望皇贵妃的。

    先有丹毒之事, 再加上最近惠王的风头正盛,皇贵妃似乎一直心神不宁,前几日便病了。倒也不是什么大病, 就是头疼脑热,至于这病的原因, 是凤笙自己猜测的。

    到了咸福宫后,凤笙察言观色,又和皇贵妃一番交谈, 更应了她的猜测。她也不好什么,只能捡了一些琐碎趣事,逗了皇贵妃开心。

    皇贵妃何等剔透的人儿, 见儿媳挺着大肚子依旧不忘关心自己, 且凤笙自嫁给魏王,做人做事从来让人没得挑。待皇贵妃这个婆婆自是不必,哪怕是十六这个叔子, 她也是几乎当亲儿子疼, 但凡珒哥儿有的东西, 必然会往宫里再送一份来。

    甭管贵不贵重, 心意是没的, 且皇贵妃也愿意兄弟之间多亲近亲近。毕竟十六尚且年幼, 若建平帝有那一日, 日后定要靠着哥哥嫂子, 多处处感情好了自然多有益处。

    一想到建平帝, 哪怕皇贵妃想强撑着不让儿媳担忧,也不免露出几分郁郁之色。凤笙瞅见了,不免有些感叹。

    她也没旁的,而是起了方才看见惠王来寻魏王话的事。

    皇贵妃听了,美目中一片翻滚,就如那忽明忽暗的烛火,让人看不透其心中所想,倒是表情嘲讽味十足,隐隐还有着忌惮。

    “我早就了,那位不是个简单的,再难的境地,她都能演一出绝处逢生。这些年来,我看多了,看厌了,也看烦了,这宫里多少人好奇我为何蛇不死,也免得日后反受其害,其实不是我不想,不过没机会罢了。”

    凤笙静静听着皇贵妃的话,心中无限感慨。

    “瞧瞧人家这一出浪子回头金不换演得多好,当初她为了给大皇子娶亲,闹出多少笑话,估计整个京城的人都在笑话中宫一系没落了,看似陛下为大皇子挑了孙氏,殊不知人家早有决断,娶了孙氏不过正中下怀。大婚当日孙氏便传出悍名,外人只当是笑话,让陛下去看,却不免又怜悯一二。

    “毕竟这儿子是当初看重的,损了他的颜面,何尝不是损陛下。孙氏有了恶名,管着大皇子也是理所当然,之后闹出的几场笑话,一还是博取陛下同情,二不过是为自己造势,于是之后的浪子回头便顺理成章。”

    难得皇贵妃愿意这些,凤笙也就静静地听着。

    “如今孙氏把府里管得井井有条,上下铁桶一片,惠王也一改早先荒唐,如今越发的成器了。世人为何永远记不得好人,因为好人实在太不起眼,相反是那些以前荒诞不羁,之后痛改前非的才容易让人记住,因为世人笃信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朝中可还有惠王一句不是的?即使是有,也是被归咎在身边的人身上,觉得是受人蛊惑,替下面人背了黑锅。”

    这些道理凤笙自然也懂,可不就如皇贵妃的这样。

    “现如今名声好了,也封王了,嫡子也有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今日寻了钺儿,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不过是借着钺儿彰显兄弟情深罢了。”皇贵妃冷笑道。

    *

    事实上皇贵妃没错,凤笙当时就看出来了,之后回府的路上问了魏王,果然惠王是着这个主意。

    世人都知惠王与魏王兄弟情深,但那不过是前些年。自皇贵妃出头,魏王又娶了凤笙,双方几番撕破脸皮,只是没在人前闹开罢了。

    如今惠王觍着脸当做没事,来寻了魏王演兄弟情深,关键魏王不能翻脸,那些事当年既被遮掩,建平帝也从不在人前发作,就是代表以后谁也不准提,魏王若是沉不住气主动提了,更是趁了对方所愿,恐怕到时候会轮到陈皇后笑话这边太不懂事。

    所以魏王只能忍着,还得陪演。

    到底太过憋屈,且凤笙如今也看出来了,以前皇贵妃还坐的住,自出了丹毒之事,她反倒急了。

    为何会急,凤笙和魏王心里都明白,却不好诉之于口。

    退一万步来讲,若建平帝哪天真有个万一,又没在之前明确立储。不管是按照长幼齿序,还是按照嫡庶尊卑,也合该是便宜了惠王。而到了那时,皇贵妃下场恐怕不好,魏王和十六同样如此。

    这关乎着一家子的未来的安稳,皇贵妃急也是能理解的。

    至此,凤笙反倒有些犹豫——魏王还有没有再继续沉寂下去的必要。

    这话她当时没,而是又看了两日。也是巧了,魏王也看出其中厉害,不管表面装得再好,私下里多少有些按捺不住,这些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凤笙。

    而且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府里的几个幕僚,尤其是茅单,这两日几番来寻魏王。

    这茅单素来是个桀骜不驯的,也是本身有才,虽是凤笙当初刚嫁过来,显出本事镇住了他,可一去五六年,正逢魏王最年轻鼎盛的时候,偏偏他凡事不沾,眼见别的皇子一个个不混得风生水起,至少自有势力,相反魏王就不起眼了,这几年茅单没少蠢蠢欲动,暗地里怂恿魏王东山再起,只是魏王素来不搭理他。

    就因为这事,茅单又迁怒上凤笙了,总觉得王爷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只差没把‘美人膝,英雄冢’挂在嘴边上,却又不敢当着凤笙面,那个憋屈别提了。

    眼瞅着他来寻王爷共商大事,王爷不避着王妃些,还容着她大着肚子在旁边吃茶看书,悠闲自在,反正凤笙是被他哀怨的眼神瞅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她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道:“其实茅先生所言甚是有理,此一时彼一时也。”

    魏王看了过来,眼神趣味。

    “那你是赞同了?”

    凤笙心中直翻白眼,什么叫她赞同了,如果他不赞同,茅单能来到她边上大放厥词,这人真是有了机会就给她下绊子。

    “想必殿下心中早有主张吧。”这是一个陈述句,凤笙笑得假假的。

    “但本王还是想听你。”魏王笑得和煦,一脸光明磊落的样子。

    凤笙索性也不遮掩心里的想法了,道:“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索性顺势而为吧。想来吴王赵王襄王他们憋屈得不行,不如我们借他们一把刀。”

    “什么刀?”茅单没忍住问。

    凤笙看着他,微勾起红唇:“诛心的刀。”

    *

    因着建平帝格外反感,也大肆整顿过几次,朝堂上近几年也无人敢再提立储之事。

    可这事就像那和尚头上的虱子,是明摆着的,早晚都得面对。且这件事也不会因为大家都掩耳盗铃,就能当做不存在,反而因为长时间的压抑,就如同那干透了的草垛子,不点则已,一点就是熊熊大火。

    这几年惠王的改变,大家都是明眼可见,朝中到底支持正统的大臣为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是大家都通晓的道理。比起惠王来,吴王等一众皇子到底缺少名正言顺,如今这个名正言顺的能立起来了,圣上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而且有许多人见建平帝一直不愿提立储之事,转头又对惠王颇为优待,只当圣上对废太子还没死心,也因此魏王一系的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办成了想办的事。

    开头不过是寻个没有派系之分,在朝中又是耿直人设的言官,重提立储之事,其中着重提及了惠王浪子回头的事。有人下饵,自然有人上钩,再找人敲敲边鼓,那些日夜操心江山社稷的老大臣们主动就跳了出来。

    这些不过是朝堂上经常会上演的老把戏,只要是混迹朝堂多年的官员,几乎没人不懂这一招,但招式不怕老,够用就好,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还是会有人不停地上钩。

    有的是被人煽动,有的是明知山有虎,还有的不过是利益的驱使。

    开始的势头并不大,可随着时间的过去,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弄到最后反倒挑事的成了旁观者。这个魏王和凤笙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就等着在一旁看戏。

    而建平帝,本来没把这事当成回事,可随着复辟太子的呼声越来越大,他也看出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

    惠王自然是有最大嫌疑的,如果此事成功,他得到的好处最大。可吴王、赵王、襄王等人也洗不掉嫌疑,谁知他们是不是眼见惠王势大,故意弄这一出想引起建平帝的忌惮。

    建平帝照惯例用妄议皇家私务为名,将那重提立储的言官,以及几个最近上蹿下跳格外惹眼的官了一顿廷杖,本以为会挫了对方锐气,多少能消停些日子,谁知却捅了篓子。

    几个在朝中颇有威望的老大臣接连出面,甚至内阁之中也有两位阁老出面了。这些都是建平帝颇为倚重的大臣,建平帝也心知到了他们这个位置,若私心不可能没有,但极少,他们是真心为江山社稷着想。

    这些人要迂腐也真迂腐,但却是个顶个的忠心,恰恰是这样的人最难办,既有忠心又有资历,真下狠手处置这些老大臣,日后史书该如何他。

    建平帝陷入两难境地,是焦头烂额也不为过。

    可他作了多年的皇帝,也是一代明君,自然不做没成算的事。就在大家都坐等着观看后事之际,他反倒在一个不起眼的日子宣了魏王。

    *

    如今一众皇子们讲究父慈子孝,最显眼的标识就是大家进宫请安的次数频繁了。

    建平帝鼓励,下面的儿子们也乐意彰显孝道。

    这里头唯独魏王不太积极,其实也不是不积极,只是他向来是个刻板的性子,进宫请安他也来,且来的十分有规律,十日一次,雷不动。

    这日,又轮到魏王进宫请安,他按照惯例来到乾清宫。

    到的时候,正逢着被召来议事的大臣散去,所以几乎没有耽误时间就被太监请了进去。

    魏王这人话少,至少在外面是这样,请安的话来回就那么几句,完他就算离开了,却被建平帝叫住。

    “你那书院倒是做得有声有色,我听李文源这次补进一批书吏才思敏捷,公务熟稔,办事十分有效率。”

    李文源是内阁的阁臣,兼着吏部侍郎一职,而建平帝提及的事情,还与晋江书院的分馆有关。

    凤笙因设女子分馆有感,觉得绍兴的师爷能成帮,能言传身教,能父传子承,能自成系统,为何其他的不能呢,这个想法在这几年里被魏王实现了。

    魏王专门在男子馆之外,又设两馆,专门用来培育书吏、师爷类的人才。

    提起这个,就要大梁的官缺制度。

    按照朝廷制度,官员是有定数的,在员满却有人侯缺的情况下,又称补缺。其中又分入流与不入流,入流之官自然指的是有品级的官员,不入流的则是没有品级,又称流外之官。

    看似不入流的官员十分不起眼,殊不知这类人的基数才是最大,例如每个州县定编不过二三十名,实际上超编的却有数倍不止。

    就不提下面地方的衙门,京中六部、五寺、通政司、都察院等府部衙门,所需的吏员数量极大,又因位卑却责任重大,所以各处招募书吏的要求极高。

    一部分是选派,从那些科举无望侯缺的举人中选,这种人极少,因为多数能考中举人的,都看不中的一个吏员,若是有钱又有人脉,选派一个流内官也不是不能,何必去做个不入流。

    还有一部分纳银充吏,也就是捐银买缺,这种人是最多的。却又因龙蛇混杂,滥竽充数,以至于即使人选进来也不堪重用,费时费力,白吃俸禄。

    而晋江书院的分馆恰恰解决了这点,择了那些于科举之上无望者,重点教其吏员的基础才能,诸如草拟公文、拟制案卷备忘、填发捕票、填制赋税册籍等等。

    这些活儿看似简单,实则十分复杂,外行之人根本不懂,即使有人带着入门,从熟悉各类文书公文,到明白各府部衙门办事规矩,至少也得半年乃至一年之上,而从晋江分馆出来的人则省去了这个步骤。

    书院便以此作为噱头,吸引人入馆,待学成结业可直接荐至六部,建平帝所提及的就是晋江书院结业的第一批文书类的学生,魏王当初专门和建平帝提过此事,以先试用为名,不合适便驱逐,此事专门交给了吏部去办,建平帝既如此夸奖,明十分得用。

    其实此事魏王早就知道,他还知道建平帝叫他根本不是想这件事,果然魏王跟着话头谦虚了几句后,建平帝变脸了,脸上隐隐有怒气和嗔怪,让人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

    “你就真算一直混在那书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