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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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已经了三更的梆子, 周会却一点睡意都无。

    想起白日里齐碧河那厮对自己的推诿, 他就一肚子气上了心头。

    都会隔岸观火, 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都会顶着别人冲在前头,想着平日自己办事,那些人给的方便。

    这世上啊, 没有什么不漏风的墙。

    但凡做过,必然会有人知道,许多事之所以会成,要么都是自己的人,众志成城,要么即使有人知道,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那些人的主意再明白不过!

    想到这里,周会在黑暗中冷笑了两声。

    实在睡不着, 他就坐了起来,里面的动静引来值夜的丫鬟。

    是个妖妖娆娆的人儿。

    二八年华,身段已经很明显了,知道裙子挑那鲜艳的色儿, 腰带系得紧紧的, 更显得穿着粉衫子的胸脯鼓鼓囊囊。

    若是换做以前, 周会怎么也要起点心思,可惜今夜他一点兴趣都无。

    于是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 貌美的丫鬟水眸中带着嗔怨, 却什么都不敢, 按照周会的指使,将高几上的烛台点燃了。

    “你下去吧。”

    丫鬟还想点什么,但也看得出老爷的脸色不好,忙低着头下去了。

    刚转身,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一个人,夹杂着一股寒风卷入。

    能在这会儿还能来到这里的,必然是周会亲近之人无疑,哪怕是一般的妻妾都做不到。

    那人伸手扶了一把被撞得歪倒的柳红,也不看她,匆匆走到床前,附在周会耳边了几句话。

    柳红趁站稳之际回头看了一眼。

    是周管家,老爷的心腹。

    忙连身段都不敢摆了,仿佛被狗咬了屁股似的,跌跌撞撞往外间去了。

    临到消失在门外之前,她依稀听了一句——

    “……成了,那钦差大人果然是……”

    果然是什么?

    *

    夜已经很深了,府衙大街西大街的西角处却是灯火通明。

    一车又一车的粮食,顺着旱西门往城里运去,沿道有无数兵丁手持火把屹立两侧。

    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个灯柱。

    车队宛如长龙,有条不紊地向前行着。

    城里是有宵禁的,一到时候大街上便没有人了,再就算有人,看到如此场景,也清楚是什么阵仗,自会远远躲开。

    偶尔有身穿盔甲的将士,带着手下兵卒巡逻,双目如炬地盯视着车队……认真来,是盯视着车上的粮食。

    如今粮食贵如金,有了这一批粮食也能解当下之危,也因此很多巡逻的兵卒们,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忽然,车队一顿。

    这种情况必是哪辆车出问题了,才会停下。

    心里明白车队是一辆接着一辆,又是半夜运粮,许多车夫都是强着精神,若是一个不留意,没发现前面的车停了,是时撞在上面。虽出不了什么大事,但因此生乱到底不美。

    眼尖的发现这一切的巡逻将士,忙一边带着人往前面奔去,一面叫着让都停下来。

    很快,他便到了事发地点。

    是一辆车的车轮出了问题,车子往一侧歪斜,车上的粮食也都跟着惯性滑落在地上。

    “怎么这么不当心?车子还能用?”

    几个兵卒上前帮车夫把粮食都挪到一旁,车夫蹲在车下看了看,又摸了摸车轮,才道:“还能用,还能用,再套上就行了。”

    兵卒帮他抬起车,车夫又在另两个人的帮衬下,把车轮重新套了上。试着赶动骡子把车往前拉了拉,行走如常。

    车夫这才松了一口气,主动去把一旁的粮食袋子往车上搬。

    其他人也都上前帮他。

    一袋粮食有一石那么重,可今日也不知是这几个兵卒天生神力,还是怎么,竟都搬得很轻松。

    火把的光亮下,光线是跳跃的。

    一个年轻的兵卒抱着粮食往车上搬,转身却撞上另一个兵卒,还不及两人有所反应,那年轻的将士便斥道:“动作都心一点!”

    这声喝斥宛如雨天响雷,让人不禁浑身一震。转头看去,那将士目光如炬,竟让人不敢直视。

    于是都不敢耽误,手下的动作更快了。

    没人发现,压在车上靠下的位置,有一袋粮食破了一角,隐隐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暗中,有人抓了一把,匆匆藏进怀里。

    ……

    见屋中的光线很暗,周管家掏出火折子,又点燃了两个烛台。

    这才在周会如炬的目光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

    摊开布包,里面包的竟是一把米糠。

    周会的瞳孔先是一缩,再是扩大,他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好好,我就知道他是个诈和。”

    兴奋下的他,竟了句哩语。

    “那大人准备怎么办?”

    “当然是找胡中丞、齐大人等,共商大计!”得意之下,周会不管不顾就从床上下来了,他拿着官袍就往身上套,套上就走,竟忘了一只靴子。

    “我的大人啊,您还是等等吧,现在才什么时候,怎么风就是雨?还是再歇歇,等到天亮了再出去,您这种时候去找诸位大人,若是让钦差大人知道,提前有了防备……”

    听及此言,周会顿时不动了。

    站在原地,目光一番闪烁,又回到床上坐下。

    实在不是周会办事不着调,而是最近这段时间什么都不如意,钦差对他提防得很,广济仓那边一直找不到漏洞,外面的造势倒是一直没停下,可每次都被钦差轻描淡写的化解了。

    无奈之下,他甚至算釜底抽薪,谁知竟收到消息今夜会到一批粮食。

    上次到粮,他错失先机,这次是再不会错过了。所以哪怕钦差严防死守,但架不住他是个地头蛇,到底让他找到了对方的把柄。

    待到明日他召集众官,把手中的东西给他们一看,不给那钦差准备,便直逼广丰仓。

    人证物证俱在,而其他人见钦差以米糠麦麸充当粮食,想必明白其处境,再不会左右摇摆。

    是时钦差既丢了颜面,又办砸了差事,他对京城那边,也算是有交代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周会越想越兴奋得意,接下来的时间里更是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连脸都顾不得擦洗一下,便匆匆穿上官袍叫了人,坐上轿子急匆匆往巡抚衙门去了。

    *

    辰时刚过,西大街行人稀少。

    秋叶纷纷,风卷起落叶又吹得四散,平添几分萧瑟的气息。

    不过初冬,天便冷得吓人,风里似乎含着冰渣子,冻得人脸发木,手脚冰凉。轿夫们平时都是懂规矩的,可今日实在是太冷了,尤其出了汗再一吹风,更是让人从骨子里冷,便忍不住搓手跺脚用以驱寒。

    可眼睛都是往大门那处看的,再看门前停的这几顶轿子,心知这莫怕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诸位大人这么早来拜访,不知有何要务?昨夜运粮,钦差大人不放心跟着熬了一夜,天亮时才睡下,若是没有什么要事,还是晚点再来吧。”

    “着实有要务,这么些大人都来了,还是去通传一声。”八人抬的银顶皂色盖帏轿子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银顶八人抬的官轿只有三品以上大员可坐,所以即使轿帘未曾掀起,也知道里面坐的是谁。

    如今这太原城里,拢共就只有这么三位有资格坐这种轿子,都是跺一跺脚,山西就要抖三抖的人物。

    “这么冷的天,关着大门不让人进,这就是钦差大人的待客之道?还是你这杀才欺上瞒下故意给我等吃闭门羹?”另一顶锡顶官轿中传来恼怒的喝斥声,坐在里头的正是山西督粮道总粮官周会。

    这广丰仓以前本就是周会管辖的地方,来应门又是广丰仓的吏役,此时见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被吓得浑身抖颤如筛糠。

    若是这个罪名被落实,真是死他一家子都不够。当即也不敢再拦,让了开去。

    没人发现平时被重兵把守的广丰仓,今日怎会是让两个吏役出来应门。也许有人发现了,可想想昨夜运了一整夜的粮,也能明白为何是这种情况。

    几位大人带着衙役、随从,宛如饿狼扑羊似的进了里面。

    无视要引他们去会客处的吏役,反而直往后面去了。

    往后去便是仓房所在,还有做赈济窝窝的地方,不管是哪一处都是钦差大人明令禁止人乱闯的。

    见几位大人来势汹汹,也无人敢硬拦,只能一边跟在后面好话,一面火急火燎地命人去请钦差大人前来。

    魏王很快就到了。

    刚好就在仓房门前拦住众人。

    他面色疲倦,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眼中还有红血丝,像是昨晚真熬了一夜未睡。表情却是冷凝的,薄唇抿成一线,注视着众人。

    “你们这是干什么?”

    “钦差大人,下官与诸位大人接到有人告发钦差大人,是钦差大人以米糠麦麸等贱物,冒充朝廷拨来的赈灾粮食,以行那贪墨之事。为了以示清白,钦差大人还是不要做无谓抵抗,让人把仓房开给我等看看吧。”

    有别于之前的毕恭毕敬,今日周会下拉的眉眼格外带着一种睥睨。就好像抓住魏王什么软肋,一定会让他倒霉似的。

    “朝廷拨来的赈灾粮食?朝廷可有发下赈灾银粮,本王清楚,尔等也清楚。自本王来到此地,便命尔等筹粮赈灾,尔等推三阻四,俱称有难处。包括周大人也是这么如此,若是本王没记错的话。”魏王冷道。

    周会狡辩道:“一码归一码,下官知晓自己无能,可山西大旱已绵延两载之久,下官哪怕是诸葛在世,也穷尽所能了。钦差大人能从他省借到粮食,这是山西百姓之福祉,这与大人会不会将借来的粮食换成米糠麦麸等贱物,又做成赈济窝窝给灾民,好像无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