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碧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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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问问,他们在说什么。”梁融看道园子尽头,好几个下人围在一处,交头接耳,嘀咕嘀咕,心里一阵疑惑。索性让王铮过去问个清楚,大大方方的问,不让人误会。

    王铮领命,去了一会儿便回来。“公子,那几个是在厨房帮厨的,说是厨房最近丢失了些吃食,郑大厨正在查,他们刚刚被审查了。”

    “掉吃食?”梁融一顿,想了想又问“可有结果不曾?”厨房里用的东西多,都是流水账,有时候多点少点,只要不出大范围,厨子一般不会太计较。眼下严查,可见丢的东西不少。

    “未曾,听那几人说,丢失的不过十几个馒头,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厨房里常有这样的事,偶尔一些龟公下人嘴馋了,也会偷偷拿些吃食。郑大厨心善,也不当回事。王妈妈在这上面,也不是太计较。但是最近楼里事多,加上封了岛,对于这些东西的管理就严格些。郑师傅不得不做出个样子,好应对南爷那些人。”

    梁融听到这话,不知想到什么,没有再追问,只是领着王铮,加快脚步走向后花园那边的客房。

    对于马波的死,他至今没弄明白原因,因为头绪有些混乱,他决定再次回到案发现场,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当梁融再次踏进这件发生凶案的房间,发现这里已经被收拾的差不多了。他心里嗤笑自己,明知如此,还非要白走一趟。他环视屋子,当真是一点痕迹也没有。

    庞户的人倒是动作利索,这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马无畏死后,白鲨帮的二当家江庆元迅速上位,坐稳了位置。海盗帮里便是这样,谁有本事谁当家。他不知跟吕家达成了什么协议,哀哀戚戚给马无畏一家做了丧事,就上位当家,只说马无畏死于意外,是命不好。

    至于马波,原本在帮里就不受人待见,对于给他报仇一事,竟是连个提的人都没有。

    所以马波死后,再无人提起任何跟跟他有关的事。对于他为何深夜一个人至此,又为何死于非命,竟然也没人再提及。

    眼下楼里的人,都在关心秘帐的事,想着早日了结此事,可以离开此地。

    梁融洞悉南爷的目的后,觉得马波的死,必然跟这里面有些干系。或许,那个让马波深夜孤身至此的人,还有那个让吕正鹏孤身至此的人,有种某种意外的巧合,或者,直接的联系也不一定。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实在找不到有用的东西,梁融只好走出去。可走到门口,却发现门口门槛上,有一些细碎的白色物体。

    他蹲下来,抓起那些东西,在指尖捻了捻,王铮诧异“公子?”

    “这是什么?”梁融闻了闻,觉得熟悉又陌生。

    王铮也蹲下来,用手指一抓,狐疑道“这是馒头碎屑。”

    “馒头?”梁融不信,“馒头不是软软的吗?怎么会是这种白色粉末?”他甚少吃馒头,他只喜欢吃大米,对于馒头什么,几乎是不动的。

    “公子贵人,自然不知,小的们以前在外面办事,有时候难免风餐露宿,身上便自己带了馒头干粮。这馒头放的一段时间,就又干又硬,用力一掰,指尖便有这种粉末掉下来。”王铮说的有利有据,梁融没道理不相信。

    这里为什么会有馒头粉末?

    梁融想到刚才从厨房听到的事件,再看到这些粉末,神色不明往里面看了看,心里有个一个大胆的揣测。梁融站起来,大声对王铮道“我看这地方也没什么能查的,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

    王铮未有多想,颔首跟着梁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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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离回到院子,一屁股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休息。才坐一会儿,纱姑娘扭着身子往里走。看到关离,也坐过来道“怎么样,黑龙帮那边什么消息?”

    关离想着刚才自己做的那些事,如今看到正主,心里虚的很。目光闪烁道“嗯.....就是五个大老爷们儿,听说他们的少主是跟老帮主吵架,离家出走了。但是吧,我瞧着那意思,好像也不着急找人。”

    “那黑青的事儿,你问出些什么没?”纱姑娘人精一样,最善于察言观色,至今失手的,也唯有梁融这家伙。可关离的样子,她一看便知有问题。

    对付梁融她不够本事,可对付关离,她信手拈来。

    “这个倒是没挖出什么,我想问来着,可.....实在插不上话。我怕他们怀疑,就先回来了。”关离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可是纱姑娘通过她不安的手指,早已发现不妥。

    她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哦?是吗?”

    “是啊,怎么不是!我骗你不成!”关离声音高了几分,这下更是坐实了她的心虚。

    “小关子,你知道吗?”纱姑娘站起来,双手拍上她的肩膀,脑子凑到她耳边道“你不是个会撒谎的人,每次撒谎的时候,你的眼睛会习惯性到处乱瞟,双眼眨个不停。这是你心虚的表现,知道吗?”

    关离心里咯噔,觉得这女人就是成精的狐狸,怎么什么都知道?她笑的勉强僵硬,扯着嘴皮子道“哈哈哈哈,你胡说什么啊,我有什么瞒着你的,我们可是盟友,我会骗你不成。”

    纱姑娘冷笑一声“既然知道是盟友,你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你别忘了,如今这楼里,可有我一个知道,你的真身?你这样对我,信不信我即刻把你的身份捅了出去?”

    关离吓一哆嗦,即刻瞪眼看向她。

    “别怪我不提醒你,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你我本来身份就惹人怀疑,如果再爆出你是个假阉奴,你猜南爷会怎么想?外面那些群情激愤的人,又会怎么想?”纱姑娘威逼利诱,将关离哄的一顿乱麻。

    这女人神经病,她现在虽然看着跟你好,可指不定什么时候捅你一刀呢。只是眼下,双方结盟,自己若是可以隐瞒,好像还真说不过去。

    想了想,关离抬眼看她,小心翼翼道“那我要是说了,你....你保证,不能打我也不能骂我。”

    纱姑娘眯眼一笑,果然有事。“你说吧,我保证。”

    关离得到保证,就像得到赦免的罪犯,于是也不再顾忌,将刚才自己为了打探消息,应对黑龙帮,是如何出卖纱姑娘的隐私,甚至一些带颜色的话题,都跟纱姑娘说了。

    关离一边关注纱姑娘的神态,一面继续说道着自己隐瞒的事。越说,越觉得自己没脸。出卖女人的隐私,去换取情报,这件事若是个男人干了,也不会觉得如何。可关离是个女人,还是个新时代的女人,饱受女权思想影响,觉得自己这种行为,简直跟那些为了讨好男友,出卖闺蜜裸照的变态女人有的一拼。

    于是越说越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姐姐,我错了,我真是错了。我不该这么干的,你....你要是实在生气,打我一顿也使得。”关离虽然怕挨揍,可鉴于自己的不道德,觉得被打一顿,心里还舒坦一些。

    纱姑娘面无表情沉默好一会儿,忽然嗤笑道“我还当什么事,就这样也值得你隐瞒。”

    “你不生气?”关离诧异,一般女人听到这消息,早就气炸了。没站起来踹她一脚,那都是有教养的。

    纱姑娘神情复杂看一眼关离,淡淡道“关离,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关离摇摇头,不明所以。

    “在世人眼里,我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妓女,任是外面的男人将我捧的在高,说什么花魁无双,容颜倾城。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花钱就能玩弄的女人。”纱姑娘说的清淡,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关离却听的心头一颤,不敢发一言。

    “我这样的女人,本就是让男人取笑玩乐的。不.....”她凉凉一笑“应该说,天下的女人,哪怕身份再高贵,不都是男人手里的玩物吗?”

    “这世道便是这样,没有几个男人真正将我们女人放在同等的位置。不说男人,甚至那些稍稍有身份的良家女子,都瞧不起我们这些出卖自身的女人。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情况,我是第一次遇到吗?”

    “不,我早就习惯了。也已经不在乎,这帮人是怎么看我的。必要时候,为了得到我想要的,出卖色相都可以,何况只是这样言语上的轻薄。”

    “关离,这不算什么,真的。”

    纱姑娘说的漫不经心,关离听的心里酸楚。女人生来,多情而敏感。对于旁人的看法,很多时候不若男人那般坚强。有些女人,若是名节受损,是能跟人拼命的。

    所以,一个女人应该遭受过多少苦难,才能变的这样坚强,强大到,将男人的羞辱,笑面以对?

    “对不起,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是觉得这样不对的。我犯了错,为了一点不值钱的消息,将你的隐私出卖给别人,还.....还跟着旁人一起说一些对你不敬的话,我.....对不起。你可以不怪我,但我无法不怪自己。”

    关离眼中含泪,十分惭愧。

    “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我不知道,也不想管。可我关离不能容忍自己犯了这样混账的错误。你可以打我,骂我,都没关系。我愿意受着,犯了错,就该受罚。”

    “别人混账不尊重女人,我关离做不到。你若是还当我是朋友,就打我一顿,出了这口恶气。你打完我,我就当你原谅我了。”

    “我要是不原谅你呢?”纱姑娘笑问。

    关离想了想,倔强道“那就算我欠你的,等着你来拿。”

    关离这辈子,没欠过别人什么。最恨的,也是亏欠旁人。

    纱姑娘凝视关离很久,忽而笑起来。她本就生的美,这一笑,更是娇艳可人。“关离,你真是个复杂又有趣的人啊。”

    纱姑娘走了两步,乐呵呵道“既然你觉得欠我的,那就帮我办一件事,这件事一了,你就不欠我的了。”

    “你想干嘛?”关离心里狐疑不安,不知她想要自己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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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暗淡,迎风楼里没了往日的嬉笑热闹,最近多事,心思里有玩乐的人,都没兴趣了。眼下很多人只想着南爷赶紧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好离开这里。

    下人被几日的氛围弄的也胆怯不已,都夹着尾巴做人,能不露脸就不露脸,只盼着这囚禁早日结束。

    可人心如暗涌,在看不见的地方,汹涌澎湃,仿若深夜的大海。越是风平浪静,这下面,越有可能隐藏着巨大的危险。他们是凶猛的野兽,是贪婪的妖魔,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大海上的船,分分钟被吞没啃噬,尸骨不全。

    夜色中,昏暗的后花园里,一间僻静的屋子内,慢悠悠蹿出一个人来。她小心翼翼查看四周,发现没有人,心里稍稍安稳。将身上的衣裳整理一下,偷偷摸摸往外走。趁着夜色,想要去厨房弄点吃的。

    可才走出几步,就被假山后突然蹿出一个人,给吓住了。她慌乱想逃跑,可那人动作更快,几个招式,就将她制伏,动弹不得。

    那人将她丢进刚才的屋子,她惊恐不安道“你是谁的人??”

    那人不说话,让开两步,门外慢慢走进来一人。她瞪大眼,看向来人“是你?”

    “你认识我?”梁融淡淡一笑,看着十分和蔼可亲。他生的一副好皮囊,若是不了解他的人看到他这样笑容,只觉得这是个和蔼可亲的,善良的少年。

    可王铮清楚,梁融笑的越厉害,说明心思越狠毒。

    眼下笑的淡然,可眼里却没有温度。

    “林公子,凭一己之力,从马无畏手中救下小阉奴,迎风楼里,谁人不知?”女子冷笑,下巴上的黑痣,十分显眼。

    “你又是谁?为什么鬼鬼祟祟躲藏在此?”梁融上前两步,蹲下身平视她道“马波的死,是你干的?”

    那女子眸子闪烁几下,慢慢靠墙站起来。戒备道“我是碧溪,不过是个小人物而已。马波那样的少帮主,我可没那个本事杀他。”

    “哦?”梁融继续笑“既然没有杀人,为何又躲藏在此?”

    碧溪看了看眼前的两人,忽然笑道“林公子何必装蒜,你帮那老东西救出他儿子,那老东西难道没有告诉你,我是谁?”

    梁融想了想,淡淡道“看你的样子,可见是跟吕家有仇?”这番话里说的老东西,不是吕长老还有谁。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梁融笑笑,目光意味深长“都不如何,你跟吕家有没有仇,我都不关心。我也不是他吕家的家奴,不会为他卖命。我感兴趣的,是你在这中间,做了些什么,又知道些什么。”

    “你说的是真话?”碧溪面带狐疑,不是很相信梁融的话。如今她躲躲藏藏,谁也不信。

    “来这岛上的人,哪个不是图利?再说,我骗你一个小丫头算什么怎么回事?难道你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

    碧溪闻言,垂眸不安,想了想,挣扎道“林公子,我们做桩交易吧。”

    梁融一听,乐的很“你跟我,有什么可以交易的。”梁融深知做人就像赌博,有时候,不能太着急亮底牌。否则,就容易失去谈判的先机。

    眼前这小丫头,似乎遭遇了难题,已经在做迫不得已的选择。

    “林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我如今已是无路可走,也不求一条活路。我愿意用我的消息,跟你交换,只求一件事。”碧溪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透着狠绝,这是要破釜沉舟了。

    梁融眸子闪烁一下,笑道“你想要什么?”

    “我要杀了吕家父子。”碧溪说到这两人,简直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碎了这两人。

    梁融听到这个,心里了然,果然跟吕家父子有仇。他继续笑言“这么说,那件血衣,是你放的?”梁融很快想通了关节,明白吕家人为何在迎风楼里搜查,看着像是在找人一般。

    能让吕家父子着急找的,也唯有栽赃的人了。

    “林公子聪慧,心思敏捷。不错,东西是我放的。我的确想杀了吕家父子,可惜,让你搅局了。”碧溪冷笑一声,继续道“如今我穷途末路,本想伺机而动,可现在看来,一个人是没有办法达到目的了。所以,我用消息跟你换。”

    “什么消息?”

    “我知道马波是谁杀的。”

    “谁?”

    “秦家的管家,秦远之。”碧溪的话,让梁融跟王铮同时一愣,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是秦家人。

    “有什么证据?”梁融可不相信空口白话。

    “因为一批货。”碧溪道“我想你也知道,白鲨帮几月之前,抢劫了一批货。这货的来历....”她笑的嘲讽“那可是官家的船,别人嘴上不说,可是心知肚明。”

    “秦家将消息透露给白鲨帮,想借白鲨帮的手,将货拿到手。可惜,事后他们之间出了纰漏,白鲨帮想独吞这批货,说白了,就是双方分赃不均。”

    “秦家买通了马谢,在马波的药里下毒,然后又故意告诉马波,他身边的人对他下药害他,用字条将他引到此地。他借机,在此杀了马波,想要栽赃给吕正鹏。就是我不送那件血衣,他也会想被的办法给吕正鹏泼脏水。”

    “秦家,就是想挑动白鲨帮跟吕长老,让他们内斗起来。然后好接手这批货,跟南爷做交易。”

    梁融听到此处,心生疑惑道“秦家就算达到目的,又如何能接手这批货?白鲨帮可不是傻子。”

    碧溪笑笑“秦家,可不止跟一个白鲨帮的人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