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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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层的局面越来越平稳,侍卫领着大夫上了三楼。这个大夫可以说几代都依靠章平侯活着,一家子人都死死攥在章平侯手里,对章平侯一分不敢大意。

    你听说章平侯召唤,连衣服都没穿好,跟侍卫上了三楼。跟在大夫身后的,是一个低着脑袋的下人,身体瘦小,背着药箱。

    大夫每次出诊,总会带一个学徒,侍卫们早习以为常,也没有多加留意,随便检查一下就放他们进去。

    大夫进了门,看到屋子里空荡荡,只有章平侯侧在榻上,闭目养神。

    “侯爷,宁大夫来了。”木拙轻声唤醒章平侯,章平侯闻言慢慢睁开眼,一双眸子淡然冷漠,并不像在利州城时那般,见谁都笑得温和!

    不等主子发话,宁大夫主动拿出手枕放至一旁的茶几。章平侯伸出手,等他把脉!

    宁大夫十分恭敬坐下,低垂眼眸,静静判断脉搏。号完左手又号右手,又拿出小刚需,仔细检查了一下,又仔细检查了章平侯的眼睑舌苔。

    心里舒了一口气,神情十分释然,微微一笑,“侯爷不过是有些人积食,小的给您开一碗消食汤便可,没有大碍!”

    听到这个答案,木拙立刻笑道“侯爷万幸,咱们吃的东西没有毒,这恐怕是那小丫头的诡计,误导视听而已!”

    章平侯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好像说的不是他的身体,手指轻轻在茶几上击打两下,漫不经心问“哦?当真只是有些积食?”

    宁大夫不小心接触到他的眼神,吓得立刻跪在地上,连连恭敬道“侯爷明鉴,就是您给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欺骗您,您真的没有中毒,只是有些微微积食,小的开副山楂消食汤就可!”

    宁大夫跪下,他身后的学徒自然也跟着一块儿跪下,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师傅怕什么,可依然能感觉到,师父的肩膀微微抖动!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木拙忐忑不安,以为此人真的有问题,章平侯静静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温和笑道“宁大夫严重了,本侯不过多问一句,怎么吓成这样?”

    “既然无事,你便开方子,让人去煎药吧!”

    说罢,对木拙使个眼色,挥挥手让大夫下去。

    大夫带着学徒,后怕着离开三楼。最后一层楼梯的时候还差点失足摔下去,好在学徒动作快,赶紧扶住他,才没有让他摔伤。

    “师父,这侯爷不是没有生气吗,您怎么这么害怕?”小学徒刚才的确很害怕,但出了这里,还是有一些懵懂,开口问自己的师父。

    师父责备看他一眼,拉着他,匆匆赶回药房!直到关紧了门窗,确定隔绝外面的声音,这才安心坐下。

    不顾学徒一样好奇的眼光,他连忙喝下两口茶,心里才稍稍平静!

    “师父,你到底在怕什么呀?我侯爷的神色,不也挺好的嘛?该不会,侯爷真中毒了吧!”小徒弟依旧觉得疑惑,师父这样子很反常,反常到极点。

    一听到这句话,令大夫立刻站起来,捂住徒弟的嘴,小心翼翼看了眼周围,确定无人偷听,才松口气“不要命了你,这种话也是敢乱说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小徒弟有些憨傻的挠挠头“您既没做对不起侯爷的事,也没有中毒,侯爷也都没有生气,你怕什么呀?”

    宁大夫怅然坐下,想了想苦涩一笑。“侯爷是没有中毒,身体还好得很,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什么?”

    “意味着你我二人,不知何日才能回去,或者说你我二人,未必有命回去!”人心是不足,有什么不得已,谁喜欢在外面漂泊,虽然他们家是章平侯府世代的府医,看他们家的早有了脱离章平侯的心思。

    豪门世家做靠山固然好,又能赚很多银子,可是这豪门世家之中,阴私实在多,身为大夫,偏偏有一些东西近的不能再近,不是他们想逃就能逃的。

    从前在利州城,他已到府外开医馆,日子过得还算太平。谁知忽然有一日被章平侯抓了,送上这条船。

    从下人的口吻中,他隐约猜到章平侯做了些什么,也知道章平侯成了朝廷的通缉要犯,在海上漂泊逃亡。

    若是可以,他当然想要回去,可他回不去。船上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家人死死攥在章平侯手中。

    今夜为章平侯把脉,加上外面闹的厉害,他知道有要事要发生,心中其实隐隐有期待,盼着这是一个逃离的机会,谁知章平侯没有中毒。

    但....回想刚才摸到的脉搏,宁大夫心中一紧,神奇复杂起来。

    虚虚实实,他到底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良心和欲望相互厮打,他紧紧抓住自己膝盖,到底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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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学徒模样的人,端着一碗药汤上了三楼。

    侍卫扫他一眼,就是刚才那个学徒。也没有在意,挥挥手让他进去。学徒恭恭敬敬低着头,端着药碗进屋子。

    “侯爷,药来了,趁热喝吧!”伺候的下人,小心说道。木拙有事暂时离开一会儿,屋子里伺候的,是个小厮。

    章平侯揉一揉眉心,似乎很疲倦。“先放着,一会儿再喝!”

    小厮听了话,立刻将药放下。眼神示意学徒,跟他一起退出去。学徒低着脑袋,竟默默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往屋外走去。

    章平侯似乎真的十分累,药没有喝,翻个身继续躺。

    下人的退出,屋子里慢慢安静下来。章平侯恍惚间,听到一阵嘈杂的响动,到底睡不着,翻身要起来。

    刚要叫木拙,让他进来伺候,却感到脖子上架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我劝侯爷不要惊声尖叫,轻举妄动。我长了眼睛,可我的刀没长!”

    这是个凉凉的女声,章平侯这才发现,屋子里的烛火不知不觉,居然差不多都熄灭。

    他闭上眼,微微咬牙,又睁开。换了一张再温和不过的笑脸“南海王当真是好手段,这么多的人都被你耍的团团转,无人能困住你!”

    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脖子上那把剑,就像条冰冷的蛇,随时等着,一口断掉他的咽喉。

    立在他身后的关离,并没有因为这种恭维感到开心,声音平静无比。“侯爷果然如传闻一般,是个笑面虎。哪怕对着仇人,也能违心说恭维的话。”

    说到这里,她微微上前,章平侯脖子上的剑,转了一个弧度。“侯爷,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要什么你知道!”

    章平侯冷静无比,真面目被拆穿,便卸了伪装。可装的太久,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哪一种才是真面目?他依旧在笑。

    阴暗的屋子里,这笑容关离能感觉到森冷。

    “南海王说笑了,本侯实在钦佩阁下的本事,所以请你上船一聚。也好一睹南海王的风采,怎么阁下这般生气?”

    睁着眼睛说瞎话,章平侯的厚脸皮,惹得关离一笑。“侯爷真是人老心不老,这么爱开玩笑!您这请人的方式,让我真想一刀捅了你!”

    她这句话说的咬牙切齿,看面上也在笑。

    旁人听了这话,要么担心害怕,要么生气恼怒!章平侯先是一顿,然后哈哈大笑。

    关离生怕引来侍卫,立刻用力,章平侯脖子吃痛,收紧笑容!“侯爷若把侍卫招来,我手里的刀,就真的要喝血了!”

    “关姑娘当真是奇女子,也难怪承王对你念念不忘!”章平侯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点破了关离跟梁融的关系。

    关离的眸子微微闪动,静默不语。对手出招的太突然,她需要思量如何应对。

    “可姑娘莫非忘了,此处是茫茫大海,你就是挟持本侯,又能逃到哪里去?”章平侯十分从容,这块海域,没有可以靠岸的地方。

    就算给她一叶扁舟,她又能划多久?

    匆忙逃亡的结果,很有可能是在这片海域彻底沉没。大海很有多难测,不用他说,身后的这个人比他更明白!

    “能不能活,就不需要侯爷为我费心!只需要侯爷做一回领路人,乖乖放我跟弟弟离开便好!”关离忽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这个人肯定憋着自己不知道的诡计。

    停留的时间越长,她只会越危险。相比人心,她更愿意面对茫茫的大海!

    她已经做好章平侯不肯屈服的准备,章平侯却只是微微一顿,就同意了。

    面对关离的诧异,老谋深算的章平侯笑得像只狐狸。“南海王不必怀疑,本侯向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命都握在你手里,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毕竟,命可真只有一次,本侯还想多活些年。”

    就这样,章平侯穿好外衣,关离跟在他身后走出屋子。

    侍卫见状,立刻恭敬行礼,见他身后的下人微微诧异,却不敢问话。刚才小厮领着学徒进去送药,结果只有学徒出来。

    想来,应该是侯爷特意留下小厮伺候,却不知侯爷这又要去哪!

    “让人把库房的小子抓来,本侯要亲自问话。”侯爷简单一句吩咐,侍卫立刻照办,没有人敢质疑他的话。

    一层甲板上,终于彻底平息下来。仓库的火被救,可门却还没有打开!剩下的人想尽办法开库门,其余的已经回归其位。

    侍卫长等候许久,没有等来自己要抓的人,反而听到主子要审问他人的消息。这不太像主子的心性,越想越觉得不对,他在雷老大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雷老大闻言,点点头,转身离开!

    甲板上,关离紧紧跟在章平侯身后,一步的距离,就能够要了他的命。

    章平侯神态自若,仿佛不是被人威胁,而是夜晚出来散步,吹海风!

    侍卫的动作很快,带来了苗路。关离看着浑身是伤的苗路,心中一痛,却只能忍着不敢动弹!

    苗路的样子连路都走不了,硬生生被人拖出来,一看就知道受了不少酷刑。关离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拷问苗路。

    然而此时却没有时间计较,眼下要紧的,是如何逃离这艘船。

    “劳烦侯爷命人准备一艘小船,放上食物,关离这就就带着弟弟告辞!”关离站在章平侯身旁,小声咬牙说出这句话,手里的刀抵住他的背。

    她真的很想杀人,她放在心上保护的弟弟,居然被人打的半死不活。若在平时,她会一刀砍断这些人的手脚。

    可形势比人强,她只能忍!

    她发誓,总有一日,这个仇她一定要报回去。

    “来人,准备一艘船一些食物,将这小子放上去!”章平侯随便看一眼地上的人,吩咐道!

    侍卫诧异抬头看他,接触到章平侯的目光,立刻低下头,恭敬下去办事。

    等侍卫长赶到的时候,侍卫已经准备好一切,关离扶着苗路正要上船。

    他一惊,立刻走到章平侯跟前。“侯爷,这....”

    章平侯淡定立在哪里,笑得再从容不过!眼看你就要上船离去,他却忽然叫道“关姑娘,人人都称赞说,南海王平息海盗之乱,护南海百姓。你如今要走,是打算丢下这些无辜百姓吗?”

    苗路正迷迷糊糊,听到关离的声音,艰难睁开眼,本以为可以离开,却忽然听到这声叫喊,不觉跟关离一起,望向大船的右侧。

    那里站着十几个身影,关离仔细一看,那正是是曾经到小鱼村闹事的无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甚至当日咄咄逼人的老太太,都在其中!

    他们再没有当日的嚣张,此时一个比一个狼狈,一看就知道是在牢里关了许多,身上又脏又臭。

    看到关离的第一眼,什么都不管,只是大喊“南海王救命啊,救救我们这些无辜的百姓吧!”

    苗路浑身再疼痛,也使劲爬起来,扯住关离,不准她去救人。“一群地痞无赖算什么无辜?当日若非他们联合章平侯,你我又怎会被擒!”

    不用他说,关离就算心有不忍,可想着当时这帮人的无耻,并没有立刻点头救人。

    章平侯是何人,关离一个眼神,他就能看出来她的犹豫。于是再次挥手,追加一剂猛药。

    “南海王若不愿意为了这些肮脏货费心留下,那,这些人呢?”

    话音刚落,又有十几个人被推上前!这一次,苗路更是睁大双眼。“村长?”

    不只是村长,小渔村里十几个人都得推到这里,全是男子,一个个都是壮丁!

    章平侯抓壮丁做什么不言而喻,关离望着这些人,心里无法再冷静。“侯爷真是好手段,这后面还有着等着我吧?”

    章平侯的心计,关离再一次领教。当真是一环扣一环,令人招架不及。

    关离早就该想到,当他提起梁融跟她的关系,只怕早已把自己的底细摸得干净。

    “本侯不是说过吗,要与南海王一会,可是话都没说完,你就急匆匆要走,实在是让本侯心里不悦!”章平侯依旧在笑,可能微胖的脸上,却散发出让人寒冷的光。

    是的,他是章平侯,哪怕面对天皇贵胄,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的目的。

    “章平侯实在厚爱,厚爱的小女子有些心惊胆战,我不过一个海盗,能有什么用,您非得这般抓着我不放!”关离不敢去看村长他们的眼光,这些人等待自己去救,可她有本事救人吗?

    没有!

    跨出这一步,她就能带苗路离开这艘船。可跨出这一步,这些人只怕必死无疑!

    危急时刻,谁都想活,村长虽然能忍住不放话,他身后的那些村民,焦急又害怕,立刻对着关离大喊“阿离,路子救救我们!”

    一群大男人哭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可这时候了,谁都只想活命,哪管难看不能看?

    章平侯不是一般得意,他仿佛等这一刻等了很久,难得露出一张笑脸!“本侯说了,只要你留下,这些人就会平安无事!”

    这一刻苗路也无话可说,他不想村里的人去死,可他更不愿意阿姐去送死,两者之间,他宁愿选择阿姐,可是,阿姐呢?

    阿姐心中慈悲,平时最在乎的,就是这些百姓的安危,多少次冒死救无辜的人。她入了布衣社,跟当初的万先生何先生一样,心怀天下,绝不可能看着百姓深陷囫囵,只顾自己活!

    他想开口劝阻关离,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扯着关离的衣角,紧张看着她!这一刻苗路,就像一个无措的孩子。

    “章平侯可真是狠心,您好歹也曾经是南海的土皇帝,这些人曾经是你的子民,你就这么对待他们?你就不怕失了民心,再也夺不回南海?”关离冷冷质问,实在恨红了眼。

    章平侯听到这句话,脸色微微一僵。可不过是一瞬间,笑的更加诡异。在关离还没明白之前,他的手已经落下,顷刻间,侍卫拉过一个男子,一刀砍了脑袋。

    这疯狂的一幕,让村民疯狂尖叫。往日里谁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赖村民,立刻对着关离叫骂“你不是南海王吗?你不是心怀南海百姓吗?你倒是救救我们呀!你他娘还在犹豫什么,你还是不是人啊,见死不救?难道真要让我们因为你而受牵连,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