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A+A-

    王修醒来, 已经入夜了。李奉恕睡在旁边, 呼吸悠长。他感觉到身上的重量,很不意外地看到了涂涂。

    的猫咪用黑黑亮亮的圆眼睛很认真地看着王修,轻轻地叫:“咩呀~”

    涂涂声音尤其嗲,又嗲又甜,拖着软绵绵尾音。王修从被窝里伸出手, 撸撸涂涂:“宫门关了, 也关不住你。猫儿房的诸位还好吗?太医们种痘还好吗?”

    涂涂趴在王修胸口, 动动耳朵。

    “天花会离开的, 对不对?”

    “咩呀。”

    王修慵懒地笑, 抽抽鼻子。这一顿澡洗得彻底,柔软地陷在被褥中,旁边躺个大火炉。已经过了雪,天气冷得入骨。王修秀气的手带着被窝中的热气, 撸得涂涂很舒服。王修有种奇特的感觉,涂涂特别亲近自己。柔软蓬松的猫崽, 十分信赖地在自己的手心之下团成一团。

    “那天晚上, 是不是你?”

    涂涂个哈欠。

    王修摸到涂涂的爪爪很凉,轻声道:“进被窝来吧。怪冷的。”

    涂涂勉为其难地伸个懒腰, 踱着步走到王修颈窝处,趴下了。咕噜咕噜的呼噜声其实不低,还有点吵。王修听着听着却有点犯困,慢慢闭上眼。闭上眼睡着之前,他感觉涂涂似乎很专注地看着自己。圆圆的脸, 圆圆的大眼睛,的嘴巴,表情十分认真。

    王修笑一声,心中平静安稳。身边躺着老李,枕边一只猫咪,天下太平。

    建铁的事还没跟老李……老李应该已经看到奏章了。福建不知道怎么样了,曾芝龙到哪儿了……

    王修沉沉入眠。

    曾芝龙下南洋之前,现在福建布置了自己的人。尤其是福建铁所,派人盯着。铁所从采矿到冶炼牵连甚多,也只是福建官场的冰山一角。要不是摄政王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这盘根错节的铺天大网就把他曾芝龙也给困住了。他拍拍上京敲登闻鼓的闽军头的肩:“做得好。”

    闽军头很实诚地告诉曾芝龙,他们偷渡到天津港,但是一下船就被人找到了。有人指点他们去敲登闻鼓。

    曾芝龙一笑:“原来如此。”他握住闽军头的肩,“有骨气,够胆气,你做得确实好。你还在,清远舰队就全都在。”

    闽军头坚定:“清远舰队就是送死的船,但该送到的一定要送到,包括送他们下地狱。”

    陈官人神情温和,风吹不动,心里却豪情万丈:如此忠肝义胆,当是精忠之士!若引以为报国,便为大晏海上忠诚劲旅。

    曾芝龙看他一眼。陈官人微笑点头。

    曾芝龙的船队一路下南洋,清远舰队回报:葡萄牙船队就停在吕宋港口,大宗货物交易似乎还没开始,因为葡萄牙舰队的货根本没卸。

    曾芝龙扬起眉毛:“这倒是方便咱们把船队弄回来。这帮西班牙人一向贪得无厌,怎么能把货物搁这么就不出手?”

    “吕宋港水手中暴发梅毒,人手不足。”

    陈官人嫌恶地一激灵,负责探消息的清远舰队闽军头很奇怪地看他:“陈官人怎么了?”

    一路向南,就没什么季节的分别了,一样热。阳光蒸着海面,腾起腥咸的水雾,海风里也是腥味。海盗,哦是福建海防军士兵们,穿什么的都有,乱七八糟花里胡哨。倒是很少赤膊,因为海上太阳实在太晒,船仿佛行驶在镜面上,无边无际的镜面把阳光波光万丈地反着。

    陈官人宁可热死,坚决要衣冠端正,大汗淋漓穿得整整齐齐。曾芝龙随意穿着细麻泰西衬衣,开着领口,戴着大草帽,帽檐上还风骚地别着羽毛。陈春耘不得不感慨,长得好就是经得起瞎造。这帽子别人戴就是顶个插花的尿盆,曾芝龙戴着,海风一拂羽毛,风姿绰绰。

    陈官人其实很能吃得起苦,就是在广州呆了两年嘴有点刁。曾芝龙船队庞大,水兵水手一共十几万,在海上就是土皇帝,巨大的旗船余皇便是移动的宫殿,要什么有什么。只是一日三餐,每一餐,全都有豆芽。

    全都,有豆芽。

    一两顿还行,航行这么久陈官人看到豆芽两个字都反胃,偏偏不吃不行,他要是不吃曾芝龙硬往他嘴里塞。

    海都头劝陈官人:“这是妈祖赐福的菜,咱们海上讨生活的人,每顿都得吃,吃了不得病。”

    陈官人好不容易不晕船了,又开始晕豆芽。他苦着脸:“这又是个什么法?”

    海都头想了想:“那帮鬼佬在海上久了,就会生病。脚烂手烂,掉牙齿,他们是血出了问题,血坏了,一出现一船的人都得死。但是咱们晏人从来没出过这个问题,太宗是郑公的船队七下西洋,都没出过这样的事。我们想着,鬼佬船上有诅咒,但是咱们有豆芽,郑公发现诅咒怕豆芽。”

    什么乱七八糟的!陈家祖先一直以当年跟郑公七下西洋为荣,祖祖辈辈没传过豆芽辟邪……倒是陈善年曾经告诉他们兄弟俩,郑公的船队出海都带着豆子,为了保护瓷器孵豆芽,孵出豆芽来不能浪费食物,只好一路航行一路吃豆芽。

    可陈家祖上也没过航行久了什么脚烂手烂掉牙齿?

    陈官人正色:“郑公当年之所以能七下西洋,主要还是靠着过洋牵星之术和地文航海之术,看星象,辨别经纬,用牵星板确定位置,而且过赤道就要看不同的指引星,比如灯笼骨星,不是靠……豆芽的指引。”

    海都头不服气:“我们就是在海上航行的,还能不懂过洋牵星?但是咱大晏的水手很少出现鬼佬的情况也是事实。陈官人怎么证明,豆芽不能驱除诅咒?”

    “我……”陈春耘罕见地被噎住,海都头简直胡搅蛮缠得有理有据。陈春耘深感学习到了,海都头这招。

    海都头抹抹额角的汗:“总之老大让你吃,你就吃吧,吃习惯了豆芽挺好吃的。”

    陈官人一顿反省,自己在广州养得的确有点骄奢淫逸。既然陈家先祖跟着郑公在海上吃豆芽,那他吃豆芽难道不是应该的?追根溯源忆苦思甜,祖先吃过的苦,他再吃一遍,是对祖先的敬意。

    再豆芽也不是什么苦。

    陈春耘长长一叹。

    海都头神秘兮兮:“陈官人能跟那帮鬼佬讲话,就别告诉鬼佬们豆芽是妈祖赐福菜的事情。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陈春耘哭笑不得:“好。”

    吃就吃吧,虽然听起来毫无道理。陈春耘知道自己在十八芝是外来的,必须尽快尽可能地融入。其实他做得不错,曾芝龙身边的人都挺喜欢他的,尤其海都头。海都头认为陈官人除了略微矫情和喜欢当磕头虫,没有大毛病。

    越往南越热,海都头身上的衣服就像鸡蛋膜一样贴着,陈春耘完全听懂了海盗水手们之间的黑话,面无表情拿豆芽当药吃。

    余皇的气势惊人,但是速度不快。曾芝龙日日在奢靡至极的船长舱室里写航海日记用牵星板画地图,陈官人也擅长使用牵星板和尺规,天文海文头头是道。曾芝龙对他刮目相看:“你怎么懂?”

    陈官人道:“先祖是跟这郑公下西洋的。”他神情暗淡,“虽然之后这些本事派不上用场了,还是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郑公海图和航海日志都被忠臣给烧了。

    虽然陈家冒死保存了一份,只是……究竟不复当年盛景。

    “李奉恕有野心,他要恢复南洋航行。……你觉得他像太祖多还是太宗多?”

    陈春耘猝不及防,曾芝龙怎么能直呼摄政王殿下名讳?还有如此谈论皇室是大不敬。他微微一笑:“不要非议圣上君王。”

    曾芝龙大笑:“我就聊了,你难道飞回去告状?我就是欣赏李奉恕的野心,只要他还野心勃勃,他就需要我。”曾芝龙抿着锋利的唇线微笑,“他舍不得杀我。”

    陈春耘被海妖慑住。他完美的仪态并不会出差错,只是面对曾芝龙,总会让人一晃神。曾芝龙天天李奉恕李奉恕的,陈春耘自己都想,摄政王殿下面对曾芝龙的时候,会恍神吗?

    ……殿下好像看不见来着。

    海都头在走廊上笑,笑得像公鸡鸣。他不知道和一个谁用闽南语开下三路玩笑,曾芝龙跟没听见一样,他以为陈春耘听不懂闽南语。

    陈春耘听得懂。他强大的语言天赋让他很快能听懂闽南语。不过他若无其事,心里哗啦啦准备了十几条关于黑将军和毛洞主的笑话。下流也是要下流得有质量的。

    出了曾芝龙的船长舱室,陈春耘在一帮海盗吃饭时大展风采,跟整个旗船的海道称兄道弟和乐融融。

    陈春耘可以如沐春风地讲任何话,无论对面笑得半死还是吓得半死还是哭得半死,陈春耘永远光风霁月。

    至于他心里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清远舰队上的人吕宋港闹鬼佬水手闹梅毒,陈春耘一哆嗦。那种感觉是极度肮脏带来的惊悚,每个毛孔都颤。有梅毒就是那帮鬼佬带进大晏的。这病并不有趣,陈春耘还有点洁癖。

    曾芝龙摸下巴:“那得甄选随我下船交涉的人选了。”

    海都头不在乎:“兄弟们谁都不怕!大帅要信得过我们。”

    曾芝龙冷笑:“我信得过你们,信不过你们的裤裆。下船管不住裤腰带,给我带回脏病来!”

    曾芝龙烦躁地抓一抓头发,转一圈儿:“我就那帮鬼佬迟早出事!怎么让咱们给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