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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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敏死了。

    伊勒德一听, 眼睛瞳孔微微放大。努尔哈济死前留给黄台吉八和硕贝勒辅政, 其中领头的是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被称作“三尊佛”。大晏朝廷内斗,女真人自己也掐得风生水起别开生面, 黄台吉为了扳倒三尊佛甚至耽误了抢西边的进程。伊勒德以为三尊佛能拖住黄台吉更久, 越斗内耗越惊人, 建州可不是大晏, 并没有多少内耗的资本。

    黄台吉当然也知道。他比他的父亲其实更为雄才大略, 扳倒三尊佛和八和硕贝勒的时间远远短于伊勒德的预计。

    阿敏被黄台吉干脆利落地杀掉,莽古尔泰流放,代善一看风向不对称病隐退。盛气凌人的八和硕贝勒其他人一句话都不敢多。

    黄台吉受制于人忍气吞声,真的开了杀戒, 仿佛也……没什么事。

    这对伊勒德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内部人心安定团结,接下来……就要向外了。

    支持黄台吉一派的人全都欢喜鼓舞, 谢绅的主家阿灵阿一个墩子满面红光, 杵地上邀请伊勒德下朝之后去他家喝酒。伊勒德低着头看他,又矮又胖, 像个坐地炮。

    “值得庆祝。”伊勒德微笑。

    阿灵阿第一个响应黄台吉学习汉文的旨意,甚至在自己的地盘像模像样开了个学堂。他对汉文嗤之以鼻,那不过是他表忠心的方式。黄台吉的野心聪明而狂妄,他敏锐地感觉到鞑靼人不足以成事,不可能再次入主中原。如果女真人入主中原, 首先面对的就是汉人“帝与文官共治天下”的局面。为了坐稳江山,必须学习汉文。黄台吉的目光异常长远,伊勒德觉得他应该已经做好了部署。金兵不着急入关,因为大晏内部正乱,各处巨大规模的起义风起云涌。他们对抗的是李家,如果此时金兵入主中原,他们对抗的就是女真人,这个消耗将是异常巨大的。

    高迎祥挖了李家祖坟,黄台吉都拍了桌子。金兵当时想趁乱进山海关,只是八和硕贝勒正和黄台吉斗得水深火热,军权尚未统一,坐失良机。

    关内河南,还有个李鸿基。伊勒德认为,黄台吉在等李鸿基。

    更重要的是,大晏爆发疫病与天花。

    伊勒德站在风雪中,听着殿内的对话。

    孔有德道:“据北京内来报,大晏似乎找到了防治天花的办法。用牛身上的疙瘩。”

    范文程立刻质疑:“岂有此理,牛的疙瘩怎么治人的病?此等腌臜东西,难道吃下去?”

    孔有德似乎犹豫一下:“蘸牛痘的浓汁,割皮肤。”

    伊勒德闭上眼,脸上一漾微笑的涟漪,迅速平复。

    果不其然范大学士阴阳怪气:“孔将军这消息来得也蹊跷,下回是不是牛粪煎汤治病啊?”

    孔有德根基尚不稳,毕竟是降将贰臣,其实天然低一等,略一犹疑:“臣也觉得有点荒唐……”

    范大学士欺压汉官已久,他是不可能让一个汉官爬得太快的。最近孔有德炫耀自己在京城有人的次数太多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范大学士,都是汉官,孔有德降建州之前是堂堂总兵,在京中多有经营;范文程剃头之前就是个落地秀才,什么都不是。

    “孔将军曾经要献山东,并未成功,大连卫的船都开走了。”范大学士强调,“孔将军勇猛忠心,只是智计稍显欠缺,竟然相信如此荒唐的防治天花办法。万一是个有心人的间计,孔将军要如何自处?”

    就算防治天花的方法是吃狗尾巴草那么简单,范文程都不可能让它真的“有效”。天花是数千年的烈疫,若得防治方法,得是多大功劳。

    伊勒德闭着眼,心里愉悦,但尽量板着脸,跟听戏似的。不过他脑海里一闪,好像想起什么来。幼时似乎听父亲过?牛乳房上的斑点可以保佑人们不得天花。起来,老家好像天花就不像中原这么横行。牛身上的疙瘩……牛痘?伊勒德一扬眉,不能吧,怎么可能?

    他渐渐凝重下来。

    八和硕贝勒完了,抢西边是一定的了。如何通知关内,那书呆子有没有应急的渠道?还是要再想办法尽量搜集一点信息。领兵的是谁,能是阿獾么。阿獾可能是黄台吉兄弟里最能的了,努尔哈济其实是想传位给阿獾的……伊勒德突然一激灵。郁郁不得志,却很能。

    黄台吉能杀阿敏,能不能……杀阿獾?

    伊勒德睁开眼。需要有个深谙官场游戏法则的人,轻轻地,稍微地,挑拨那么一下。

    这个人选……谁最好呢。

    伊勒德上奏:国内正值用人之际,礼部主客清吏司亟需精通汉文善于与大晏内部官员交道的人员。阿灵阿大人拥护陛下的旨意,家中设立学堂。更慧眼识英雄,那教书先生博学多识,臣举荐他参加遴选考试。

    阿灵阿特别感激地看伊勒德一眼,他正想着怎么邀功,表明自己永远是最听话的,伊勒德帮他出来了。

    阿灵阿得了嘉许,胖脸更红。下了朝,死活要拉伊勒德去喝酒。

    伊勒德语重心长:“阿灵阿大人一定要抓住机会。汉人在朝廷里最重要的就是人望关系。谢深出自你家,曾经是你的奴才,那就是你的人,好好经营,以后有大用。你知道,汉人都鸡贼,专擅经营。将来入主中原,他得是阿灵阿大人的一个助力。”

    阿灵阿连连称是。伊勒德正色:“我帮大人去敲敲他,不要得了势就忘了本。”

    阿灵阿实在是没想那么远,他现在就想回家喝酒,反正他信任伊勒德,伊勒德帮过他很多次了。骑着马往回走的时候,阿灵阿无心道:“我看那个孔有德天天他京城有人,那你咱建州有没有那边的人。”

    伊勒德面不改色:“那真是不怕死了。汉官果然都不值得信任,谁知道是真心投降还是别有用心。”

    阿灵阿一拍大腿:“对!我就觉得那个孔有德不是啥好玩意儿,万一他是黄盖诈降呢?得防着点。”

    伊勒德一咧嘴:“阿灵阿大人不妨下次上书提醒陛下注意辽东来的降将。”

    阿灵阿每次就头疼写奏章,写啥啊?还不洗言之有物不能东拉西扯,阿灵阿面对纸张的时候,脑子比纸还空白。他一听伊勒德的话,眼睛一亮:“对,我看那些汉官没事儿就上个书,叭叭叭就特么他们有张嘴……”随即犯愁,“还是不好写。其实拢共写一句话就行了,‘陛下提防汉官诈降’,可是又不能光秃秃地只写这么一句话……”

    他看着伊勒德,伊勒德假装没看懂他眼神的意思。阿灵阿道:“我家有好酒,多送你一坛,你帮我一起写了吧!”

    伊勒德勉为其难:“你不能每次上书都让我写,陛下能认不出咱俩的笔迹吗?这一次起码我写完了你得照着抄一遍。”

    阿灵阿满口应了:“当然当然,咱到家了,来喝酒。”

    进了家门,阿灵阿大笑:“为了咱们的友情!”

    伊勒德跟着大笑:“为了咱们的友情!”

    谢绅在学堂教孩子写字,蘸着水写一二三四上下左右。伊勒德一身酒气踉踉跄跄走进来,粗声粗气:“这几个笨蛋,教了就忘,你费那个劲。我推荐你去参加遴选考试,当个官儿?”

    谢绅吓一跳:“你喝多了……唉你上炕能不能先脱靴?”

    伊勒德坐在炕边,明显喝多了,东拉西扯:“大好事。”他鬼鬼祟祟看看学堂外面,压低声音,“虽然不能妄议朝政……不过八和硕贝勒那几个老不死的终于完蛋啦!唧唧歪歪不就是想夺权,早看他们不顺眼……死了陛下就能想做什么做什么。上回抢西边就被他们耽误了,这一回,呃,不能耽误了,要不然入冬又得死人……”

    几个孩子一听“抢西边”,吓坏了,眨着眼睛看谢绅。上回抢西边先生发了好大的火,伊勒德这么不怕先生生气吗?

    先生没生气。先生特别温柔地看着伊勒德:“伊勒德,你什么呢。”

    伊勒德一拍手,还记得压低嗓音:“抢西边,嘿嘿嘿,有好东西。用我们最精锐的部队,最厉害的将军。哦对了……你要好好考啊,考取了以后当官儿,当大官儿。”伊勒德一抽鼻子,突然直视谢绅,吓得谢绅往后一仰。伊勒德身上酒气沸腾,眼神灼灼:“你别忘了到辽东来的目的。你为什么进建州?”

    谢绅一顿,在伊勒德耳边轻声回答:“当然是……为了考取功名,当大官儿……”

    伊勒德笑一声,往后一倒,睡着了。

    为什么进建州?

    我不持节,我心中有节。

    谢绅帮伊勒德盖上被子,一转身,孩子们挤在一起,怯生生地看他:“先生别生气。”

    谢绅一愣,馒头揪住谢绅的袖子晃一晃:“不抢西边。”

    谢绅鼻子一酸,搂住馒头亲一亲:“不需要抢。早晚不需要抢就能吃饱。终有那么一天的。”

    辽东地图到达南洋是最晚的。曾芝龙收到研武堂的书袋,拆开一看,大笑。海都头凑上前一看:“辽东地图?大帅你拿辽东地图干嘛?”

    曾芝龙一脚蹬着船舷:“因为研武堂的将军们全都有,曾芝龙当然也有。”

    海都头十分不解,一个地图能把曾芝龙高兴成这样?

    曾芝龙珍而重之收起地图:“看,还是李奉恕有心机,一张纸就能让我心花怒放。不就是辽东?咱们不擅陆战,还不擅敛钱么?”

    海都头挠挠脸,海妖当然擅长收割人命和金钱。

    “陈官人还没上岸?谈多久了。”

    海都头擦擦汗,南洋永远是这个湿热的气候,他无法想象辽东的风雪:“这一回的鬼佬难缠,吹自己是什么无敌舰队……”

    曾芝龙似笑非笑:“看来陈官人需要咱们给他壮壮声威了。”他举起辽东地图一挥手,“下船!”

    海都头问:“大帅您亲自下去?为什么?”

    曾芝龙用拇指一抹嘴角:“当然是……搞军资去。”

    你可以看不见我。

    我也可以让你离不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