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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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遇下了地底,在伸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索着墙面往前挪动。

    期间他听见了滴滴答答的水声,隐隐中总有一种直觉,让他觉得自己被某个隐秘黑暗角落的视线给盯上了。

    仿佛野兽盯住了它即将捕食的猎物,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他环视四周,放开s级的精神感知,可听不到、看不见任何响动,便以为是错觉,硬着头皮继续摸索下去。

    耳麦里开始还传有审查会两虫的声音,他们已经报告了军部,驻扎最近的第一军团第三师正在赶来的路上。可后来,这些声音也断断续续变得残缺而至彻底消失——顾遇紧了紧眉心,地底信号不好,而他在越走越深。

    渐渐视线里露出了些许微弱的光。

    顾遇贴着那间地下室寻了一圈,并未寻到入口,只得将监视仪的细针头插入了墙缝中,他戴上光脑镜片,将里面的一举一动看得分明。

    首先传入的是一阵清晰的争吵声。这房间不大,顾遇从角落里插入的针头便能将范围内探得一清二楚。

    里面大约有十几个虫,他放开精神力感知了一阵,发现竟大半都是雄虫。除了费奇以外,顾遇竟然还能认出几个与他曾有过几面之缘的雄虫。

    首都星雄虫圈子确实就那么大,但就是这么个不大的圈子,居然已被雄虫国度渗透得半彻底。

    顾遇暗暗皱眉,若真是如此,那圈子里平时的聚会,不也成了方便他们渗透同类、诱更多雄虫加入的最好培养皿?

    这十几只虫,在围绕着救不救上次因劫持事件入狱的同伴争吵着。

    “福大人已经被救出,其他成员就算因此牺牲了也没什么关系。”

    “会寒了其他成员的心!”

    “但没必要再为此折进更多的虫!”

    “可我们不该放弃这些同伴!”

    “为首领和组织理想牺牲,是我们每个成员都应该做好的觉悟!”

    顾遇注意到室内的正前方,有一处投影悬在半空,背景空白,画面正中是一个一动不动的黑衣身影。

    这熟悉的画面牵动了顾遇的一处记忆,他隐约想起:这似乎与雄虫国度宣布成立那天,面向全公开的视频极为相似。

    画面中这虫——是阿瑞斯?

    室内众虫正为是否营救争论个不休,得面红耳赤。黑衣身影做了个暂停的动作,但只是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激烈的吵嚷声便如按下暂停键即刻停了下来。

    众虫都转头,目光投向投影。

    阿瑞斯的声音依旧是熟悉的械合成,毫无正常话会有的起伏:“这几天安分一些。”

    “等外面乱起来,再开始行动。”

    顾遇心惊了一下,外面乱起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雄虫国度最近又有什么大动作?

    忽然背后一阵生凉,遍及四周的精神感知给顾遇的意识敲响警钟,他陡然转头,脑后却猛烈一阵剧痛。

    视线彻底黑过去前,只来得及看清一张熟悉的好看脸蛋。

    福玻斯。

    “嘶——”

    顾遇倒吸一口凉气,后脑阵阵抽痛着,密密麻麻如针锥般,后背靠着冰凉沁冷的墙面,凉意由后背钻入骨髓让他颤了一颤。

    他低下头,想不通两个点。

    第一,他们何时知道他探进地下的?一开始?或者从头到尾都是场局?

    第二,他们如何悄无声息,在自己的精神感知范围内靠近的?

    “来,瞧瞧我们可爱的顾中校,醒过来了。”

    这冷冰冰调侃的语调,顾遇听一句就知道是谁了。

    他半眯起眼,适应着室内的强光,懒懒地笑了笑:“矮子你竟然还敢回首都星,真是不怕死啊”

    雄虫少年居高临下俯视着坐在地上的他,淡金色眸子毫无温度地眯了眯,踢了一脚顾遇。

    “都这样了,顾雄子你还不懂什么叫能屈能伸,这才是真不怕死呢。”

    其他十几虫零零散散坐在室内各角,皆沉着脸暗暗打量地上被束缚起脚的白发雄虫,声急切地议论着。

    “顾遇?他怎么进来的?”

    “他找到我们的基地了?军部也找到了?!”

    “福大人,这里可能危险,您现在需要尽快撤退啊!”

    “不。”福玻斯微笑着弯起唇角,苍白的脸在光线下美得近乎不真实。

    “我还有件事得做。”

    他示意身旁一只高壮雌虫上前,又朝顾遇扬了扬优美的下颌,雌虫便领命到顾遇身前,弯下身将重重一拳砸进他腹部。

    腹腔五脏六腑都好似跟着震了一震,顾遇登时痛得如虾米般躬起了腰,咬紧牙关,额头渗出层冷汗。

    但他必须拖延时间,等第一军团将此处彻底包围。

    “顾中校,”笑得好看的雄虫少年掐起他的下颌,“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创建一个真正属于雄虫的国度呢?”

    顾遇脸色苍白如纸,漂亮的眼睛却缓缓展开笑意:“雄虫的国度?那是什么国度?从来没听过。”

    福无温度的视线直直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那是自由的国度,平等的社会,所有罪恶与强权都将得到洗刷的天堂。”

    “怎么样?有兴趣加入这个至高无上的理想吗?”

    顾遇靠后抵向冰凉墙面,暗地缓解腹部的不适,面上嗤笑了一下:“那你们这个天堂里,第一个该被洗刷的,不就是你们自己吗?”

    福玻斯收回一直紧盯着他的视线,淡淡笑了笑,丝毫不以为意:“一个崭新世界的建立,必然要踩着部分虫的骨骸。这只是新生所需的必要阵痛,比起至高无上的理想不值一提。”

    “傻孩子。”顾遇轻轻一摇头,慵懒含笑的眼眸带着无尽讽刺,“但凡多读点书,也不至于被洗脑得如此彻底。”

    “或许激进。”那一直没话的属于阿瑞斯的投影终于发出了声。

    顾遇缓缓仰起头,第一次如此正面与这个恐怖/组织的头目对话。

    “或许激进?”顾遇讽笑地反问。

    阿瑞斯接着毫无起伏地:“或许激进——但你最终会发现,顾中校,只有鲜血的刺激,才能唤醒这个安逸太久的爬虫类族群。”

    “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奇怪的是,明明只是一团黑漆漆的影子,顾遇却能感受出他紧盯着自己的视线一直从未离开。

    就好像从始至终,他一直在关注着他。

    “顾中校,看来你得狠狠撞了南墙才会明白这个道理。”电子合成音无任何感情,却让顾遇听出其中嘲讽的意味,“届时,我们会再度欢迎你的加入。”

    投影霎时被掐断了。

    福从身旁雌虫里拿过一把冷硬的枪,如顾遇上次所做的,用洞洞枪口抵上白发雄虫的额头。

    “顾中校,你现在还不能醒悟过来加入我们,我真是非常遗憾呢。”

    顾遇散漫至极地掀起苍白的眼睫,淡淡睨向他:“所以你现在想杀了我?”

    “当然不。你现在死了多可惜。”淡金发的雄虫少年笑笑,“而且首领也不想你现在死。”

    “只是我总觉得——你很欠一顿教训啊。”

    话音未落,少年没有任何预兆,面无表情猛然将枪筒砸向顾遇头部。重重的一声闷响后,顾遇吃痛低下头,额角缓缓渗出血丝,额前白色碎发也被染红粘黏在一处。

    少年却嘶哑着低低笑了。

    “顾雄子,瞧瞧你的身体多么脆弱,就这样脆弱,还妄想在体制内以一已之力对抗帝国意志?”

    “我不介意帮你认清你的身体,你的想法——有多脆弱,有多天真。”

    少年又抬,一枪朝他头部砸了下去。

    一枪又一枪,带起风声,不间断地砸了四五下。

    顾遇感觉脑袋好像被开了几个口子,血液无意义地向外流动涌出,止也止不住,视线也几乎全被染为红色,滴答滴答落在地面。

    这骇人的鲜血直淋一幕,令在场同为雄虫国度成员的众虫都不由觉得残忍。

    雄虫额前的白发几乎全染为鲜艳的血色,鲜血沿着额头从不同方向滴落。他苍灰色的眼眸透过粘结的血发森冷地注视着他们,俊美苍白的五官在血光印衬下有股惊人的别样美感。

    这种情形下,他竟还保有意识,无任何畏惧,嘴里无力地哼出类似笑意的声音。

    面色癫狂的少年再度举起枪,欲又一次砸下。

    墙外忽然传出一道枪响。

    “里面的虫不要动!你们已经被全部包围了!速速放下武器,缴械投降!”

    “糟了!军部的虫来了!”

    成员们乱了起来,强行带着少年离开:“福大人,我们拖住他们,您赶快从秘密通道撤退!”

    室内很快沉寂了下去,脚步渐渐远去,一切光线在顾遇眼里也带上眩晕的红光。

    恍如有缓迟般,无比剧痛此刻才如针锥般,一根根钉进他脑子里。

    顾遇抵着墙面,缓缓颓然倒地。

    剧痛如决堤般,冲垮他所有强撑的意志,他倒进了血泊中,忽然有一刻不清明地开始想。

    ——他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他此刻不该躺在家里温暖的沙发上,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或看书或玩游戏吗?

    为什么他会躺在这个不知名的冰凉地板上,周围全是温黏的腥味,与剧痛挣扎着想活下去?

    这股不清明持续了很长一会儿,他费力蜷起冰冷的身躯,抖着苍白的唇,断断续续地念:“陆沉陆沉陆沉”

    我想回家。

    你在哪里。

    我好冷好累。

    抱抱我,好吗。

    墙面被猛然炸开。

    莫尔冲在最前面,失声喊着:“顾中校——!”

    白发雄虫无意识躺在血泊里这一幕,使得在场所有军虫皆骇然不已。

    “救护车!救护车!担架,快来!”

    慌乱的喊声与脚步声在渐无知觉的顾遇身边响了又响,他的身体被搬移了起来。

    担架上,白发雄虫苍白泛青的唇角又动了动,莫尔即刻倾身凑耳去,焦急地问:“中校,你想什么?我在听,我在听。”

    而后,他听着那无血色的唇里艰难地重复了一个词。

    一个此时此地本该毫无意义的词。

    却让莫尔一阵恍然,明白了这个词对他而言意义之重大。

    “陆沉。”

    不要你抱我了,不要你带我回家了。

    只要你在,就好。

    我会活下去,尽一切可能活下去。活下去,见到你。

    *

    顾遇的拖延是有用的。

    福玻斯虽逃走了,但除他以外的所有基地成员悉数落。

    在被捕时有几个抓住时服了毒药自尽,更多的则被及时控制,未能得偿所愿自我了结。

    林希安让底下虫通过通讯信号追踪阿瑞斯的位置,可惜却没有结果。

    但好消息是随后费奇家的雌虫们在证实也为组织成员后,全部落。

    这些雌虫并没有他雄主宁死不屈的意志,对于组织所谓至高无上的理想并无太多真心信仰,纯粹是追随雄主而去。因此在审讯时,林希安稍稍用费奇加以威胁,他们也便悉数招供了。

    费奇是偶然受组织其他雄虫诱导,听了几场组织安排的讲座后便毅然决然加入了。

    至于首领阿瑞斯,他们只知道他很敌视雌虫,甚至想要为了理想毁灭大部分雌虫,以达到雄雌数量上的平等。

    而归顺组织的雌虫可以从这场毁灭中得到幸免,因此吸引了大量寻求平等的雌虫加入。

    虫族社会的雄雌生育率自古以来严重失衡,从无解决之法。林希安听了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都不由咋舌,但偏偏这群疯子若真这么做了——那无异于一场大规模的种族/屠杀。

    有关雄虫国度的危险度,再度上升了几个档次。

    首领阿瑞斯的防范意识也不是一般的高。除了极少数组织高级成员,没虫见过他真面目。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雄虫国度在首都星仅有这一个基地。

    如今唯一的窝点被他们彻底剿除,也意味着首都星暂时赶走了这群疯子,免除了一段时间内恐怖/袭击发生的可能。

    这段来之不易的和平,毫无疑问该归功于如今躺在军医院的顾中校身上。

    军部通报了顾遇立功与晋升上校的消息,却对外选择性隐瞒去雄虫在任务中受下重伤的事实。

    毕竟,顾遇重伤的事一旦传出,势必在帝国上下掀起不的舆论。而如今长年处于舆论风口浪尖的军部,再也受不住新一轮的舆论攻势了。

    但躺在医院的顾上校最想瞒的那个虫,却注定瞒不住。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