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玉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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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腊月之后日子就过得飞快,特别是年之后,送过灶君,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除夕这一日。

    从年起,桃花洞从官伎馆到私妓人家,都忙忙乱乱的!一边是比平常更多的应酬、出堂,另一边却是馆中内里也多有事——从洒扫除尘到采买东西,年前都是忙着的!这些事也不能提前做,这会儿堆积起来把个上下忙的脚跟打后脑勺!

    “世上事哪有做得完的!左不过就是临到头来,有些做完了,有些没做完,没做完的那些只好糊弄!”师怜坐在院子里,吃着甜瓜子与旁边忙着贴窗花、挂春联的周娘姨闲话道。刚刚馆中的下仆还打门前过,走路比平时还快一些,也不知忙的是什么。

    除夕这一日并第二日元日,官伎馆是不开门的。女乐们也松快,或者什么都不做,或者在要好的姐妹那里闲话,都是这样过去的。

    “还是事多,好似一年事都挤在这几日了。”周娘姨将旧春联取下,换上新的。退后两步还看挂的好不好!听师怜这样,回了一句。

    “此事无法并非刻意挤在年后几日的,只是风俗如此罢了。若不过年,谁敢腊月里扫除?再有采买,多的是一些鸡鸭鱼肉。虽冬天较别的节气耐得住存放,那也是有限的。”到这里,师怜也摇了摇头:“真起来,若无必要,谁又愿意年前年后采买东西?”

    腊月里水土贵三分!若是可以,大家都乐得提前采买呢!

    “到采买,今年的节下物件倒是比往年更贵出三分都送出去了吗?”师怜的是年节下的礼物,都不是特别值钱的东西,这个时候送出去为的是联络感情,师怜一惯重视这些细节,早先安排的妥妥当当,此时也要多问一句。

    周娘姨道:“都送了,不只是娘子的,娘子的也送了!”

    这件事上红妃占了师怜的便宜,红妃只准备了礼物,送出去的事情是师怜安排的。图的是她本来就要做这事,一事不烦二主,倒也方便。

    正着这事儿呢,可巧红妃从外面进来了,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并无多少装饰。见她头发还微微发潮,师怜一眼就知道她刚刚去了浴堂,奇道:“今日街上的浴堂还开着?”

    “就是今日才越要开!姐姐见街上的生活,卖节物的不是多的是?图的是今日生意好做、银钱多。”到了一年年末,辞旧迎新,这一天从头到尾沐浴一番的客人比往日还多呢!东京城中中等及以下的人家又多是习惯在浴堂洗澡的,这个时候浴堂关门,那不是让人为难!

    红妃刚刚做了早课,大冬天一身是汗,便去了浴堂洗澡洗头,顺便在浴堂把一餐饭给解决了。等到头发擦过、晾过,只有一点儿潮气,这才绾了个简便发髻回来。

    “浴堂里随意换下的衣裳也就罢了,怎么这个时候还这样妆扮?年节下正该耀目一些回去换过衣裳头面再来!”师怜见红妃做家常打扮,完全是平日里从浴堂出来时的穿着,怎么简便怎么来。虽然怎么也不上‘寒酸’,总归不符合年节下的氛围。

    红妃也不争这个,她又不是什么ky,眼下要过年了,肯定是要穿的簇新靓丽的。不然那可不上朴素,只能是刻意找茬儿了!

    便转回雏凤阁,换了一件零落绣着几条红鲤鱼的牙白色夹袄,一条蜜合色龟背暗纹缎子裙,袄儿因为是夹的便不好如单衣一样掖进裙子里,而此时又时兴显腰身,便用一条天水碧色勒帛束了,有天水碧色的带子软软的垂下来。

    牙白色、蜜合色、天水碧色都是浅淡的颜色,年节下有些不合适。但其中夹袄两襟缘边宽宽的,都是大红的,内里束的蜜合色裙子也用红色宫绦系着,几条红色的丝绦就这样从袄儿下摆露出。浅淡的颜色越能衬出鲜艳,红妃这样一身,一眼看去只让人看到那几条的红鲤鱼、红衣缘、红丝带,鲜艳的很,同时又和其他满身艳丽的人区分开了。

    换了衣服又梳头,因为此时馆中人都忙,叫不来梳头奴帮忙,红妃便拣了简单发髻!两额和鬓边堆了云尖巧额,其他头发梳成顶心圆髻。最后再把块红纱巾包上去,髻脚系上缀了珍珠的红发带,一个包髻就好了。

    至于旁的装饰也不用,红妃只在额角、两鬓上面一些的位置各插了两枚白玉方胜,巧又精致。

    如此,化好妆的红妃臂间挽着一条与腰间天水碧勒帛同色的披帛,回到师怜的院子里的时候,师怜总算满意。看着红妃腰间那条绣花勒帛就笑:“这又是流行式样?如今腰带之类越发宽绰了!我记得前两年呢,还没有这样的勒帛。”

    因为夹袄是夹衣,里面絮了一层丝绵,用的腰带太细了不好看,如今这种不掖的上袄要用勒帛,都爱用一种宽宽的、类似腰封的绣花带。这绣花带长度和腰围差不多,两边还连着长长的飘带,绣花带放在前面很好看,飘带则可以在身后系住,然后又绕到前头来,用各种漂亮的腰带结绑好,既能防着结带松散,又增添了美观。

    正在她细看红妃腰带上的绣花的时候,忽然有个下仆抱着一个锦盒进来道:“师娘子,程官人与你送节礼哩!”

    就像女乐会在年节前后给有过接触的人送礼物一样,一些与女乐要好的,也会在这个时候送上一份礼。

    “怎么今日送礼?”和女乐送礼要当时不同,客人送给女乐的礼物往往会错开节日(除非是生日),所以除夕当天来送节物,这也算是稀奇了。

    接了礼物,师怜出于好奇翻看了一番,除了几样寻常的节下物件,还有一个用窄窄锦盒装着的画轴。展开画轴来细看,师怜这才明白过来:“我怎么着急今日送礼来,原来是为这个献宝!”

    师怜让周娘姨取一架画案来,让把这画挂起来,这才朝红妃招招:“二姐也来看,这上头画的是你呢!”

    烧香点茶、挂画插花是此时的四雅事,所谓挂画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把一幅画挂起来就算。这其实是有此爱好的人聚集起来,将一幅或多幅书画作品用专门的架子挂起来,让大家一起赏玩、品评、交流,后来延伸到生活中,将日常对书画的展示、收藏等也算上了。

    女乐们的生活其实和士大夫很像,甚至要更‘雅’一些这有点儿像古代男子与女子读书,男子读书还多是为了出仕,很多人对读书本身是非常功利的,并不享受其中乐趣。女子也有一些出于功利目的读书,但她们终究不同!

    这一点从他们读的书不同就能看出了,男子非得是四书五经不可,女子则更可以按喜好来。

    这个时候师怜请出专门的画案,邀红妃来赏画,只不过是她的日常罢了。

    红妃走过去看,画上是师怜这院子里的图景,师怜坐在一边,图画中心是两个少女,正是年那一天红妃和严月娇蹴鞠的样子——其实人物并不大,就算是如今正流行的‘写真’,也不能从脸和身段判断人物,红妃只是认出了衣服、发式。

    画上还题了一阕词,红妃走过去念道:“‘蹴毬争先,起脚飞上重重楼。韶光已漏,子弟正轻狂。东京儿郎,个中最风流。近前走,才露根由,红雀逐绣球’这是什么?却是没什么意思了。”

    红妃自己经过在学舍的学习,写诗作词也是能来的,水准算不上多高,只能与文人墨客交往是够的。但要到品评的眼光,那就高的吓人了,毕竟她上辈子随便入耳的诗词也是第一流!或者,不是第一流的作品,在历史变迁中,不散失了,至少也是默默无闻,成为了某本诗集里后人觉得陌生且无聊的存在。

    眼下看程士昭这阕词,就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别看写满了一阕词,其实通篇都是流水账而已。

    “这上头二姐你还是太苛刻了,要我来,倒觉得不错,至少最后一句‘红雀逐绣球’就很好,其中最妙的是‘红雀’一。”师怜话比红妃客气多了。不过她本来也是这样的习惯,总是擅长找到客人的优点,然后大加赞美。

    如此,捧的言之有物、真情实感,被捧的人自然高兴!这也是师怜一直很受人欢迎的原因之一。

    词中‘红雀’的是红妃的脚,那天红妃穿的是红鞋!

    那天红妃一身装扮都是男式的,不像严月娇只衣裳是男装,头发、妆面还是少女的样子——词的大意是偶然看见东京儿郎踢气毬,很有范儿呢,穿的还是东京最流行的漂亮衣服。赞叹了一番,走近一些才露了马脚,原来不是男儿郎,是个女娇娥!这一点看那双红绣鞋就知道了!

    脚儿,穿的又是此时流行的,前面尖尖翘翘的女鞋,在程士昭的笔下就是‘红雀’一般。

    此时并无裹脚的风俗实话,本来裹脚这种审美就是一种意外,别的文明也没有发展出这种审美。在当下,显然因为世界已然不同,本该在宋代有些苗头的裹脚,此时影子都没有了。

    但大家还是喜欢一点儿的脚这倒是一种必然,因为对于女子,华夏这边的审美一直是强调‘巧’的。具体到一个美人身上,就像称赞牙齿会‘齿如含贝’,称赞腰肢会‘腰如束素’云云,称赞脚好看,也会从大上做文章。

    所以程士昭以‘红雀’做比喻,确实让人一下就联想到一个美貌少女——巧又灵动,想象那双脚去踢球,这是很形象的。

    对于师怜这法,红妃不什么,只起画本身:“这并非程官人所作,难得作的很可爱。不知是哪个画工作的,倒是眼生的很。”

    师怜也没有与红妃掰扯的意思,拿起一旁随着礼物送来的礼单,笑了笑就随着红妃道:“书信里有写,似乎是马行街一个姓苏的画工所画。如今那画工尚不如何出名,作一幅这这般大的挂轴,算上画绢、颜料之类也只要两三贯钱。”

    “还特意起这个,程官人该是很得意罢!”红妃想想就知道了。这个时候的士大夫以资助艺术为雅事,也愿意有一个‘慧眼识英雄’的标签。所以,若是能在一个画工成名之前就发现这个人,以很低的价钱收到对方的画,等到人出名了,再起来可是一桩美谈!

    两姐妹着一些闲话,也谈起要不要去找那个苏画工画几幅画一日悠闲,随随便便也就混过了大半。直到天边暮色渐渐降临时,有下仆来请红妃和师怜——此时有除夕时丰盛吃一顿的习俗,但这顿饭是早晨,还是傍晚,又或者是中午,要看各地习俗不同。

    开封在这一点上不愧是京师,各地方的人都有,风俗上也就格外乱一些。差不多是各家过各家的,什么时候吃这一顿都有道理。

    倒是贱籍女子,所在的地方无论是官伎馆,还是私妓人家,都是傍晚吃这一顿饭。

    平日里大开楼门,用来待客的前边楼里,此时门封着,一条条长案摆开,当中几桌留给女乐们,周围一圈位置安排更紧密的,则是留给了馆中娘姨和下仆——不管实际上如何,表面上起来,官伎馆里都是一家人,此时自然也要坐在一起吃个年夜饭。

    红妃和师怜特意坐了一桌,同桌的还有另外六人。总共八个人,面前的桌案却是两张饭桌拼成的,就这样,还有些摆不下年夜饭的菜肴!

    红妃面前酒菜丰盛,四样干果、四样水果、四样看的香药盒子,就是十二个碗盘!至于其他正经菜肴,则有蒸的烂烂的羊头肉、肥肥的大片鹅肉脯、香喷喷的黄金鸡、汤色清亮的酸笋蛤蜊汤、红绿相间的春盘、炸的金黄酥脆的酥黄独、一整尾的肥鱼清蒸,淋着香味浓郁的酱汁

    正经菜肴,除了锅子和热汤,各色菜肴都用厚实的温盘装着,满桌子都快摆不下了!

    这样的好菜色,吃饭的热情却不高。女乐们都处在精力和食欲都比较旺盛的时期,每天因为工作的原因吃好几顿饭都是有的但平时实在吃的太好了,眼前摆的菜色再好,也和平常没有本质不同。

    像红妃她们一桌,吃的最快的却是一盘子‘脆琅玕’——名字很好听,其实就是莴笋焯水之后油盐糖醋姜之类拌过,吃的是蔬菜的甘甜脆爽。

    正吃吃喝喝、闲话时,忽然柳湘兰叫红妃过去,和红妃一起的还有孙惜惜、花柔奴、陶红三个。

    此时柳湘兰身边站着一个生面孔,年纪在二十岁左右的妇人满身珠翠,看不出具体来历,只能大略判断也是桃花洞一带讨生活的贱籍女子。

    柳湘兰对红妃她们几个女弟子笑着道:“这是秦三姐,她家住在南桃花洞纸马巷子,请你们去家中坐坐也是走动走动的意思。你们呢,要不要去随你们!”

    红妃一下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这种事她也曾听眼见过——一家官伎馆总有好几家相关连的妓院。对于这些妓院来,和官伎馆搞好关系也是一件正事!所以除夕夜里,她们也会请官伎馆的女乐来自家坐坐。

    柳湘兰让红妃她们几个女弟子过去,明这家不是常联系的,眼下只能搭上边了,双方未来要不要加深合作,彼此都还在试探中。

    虽是让红妃她们选,但眼下这种局面,红妃她们四个没有一个会‘不’字。当然,她们内心也是愿意的,这边点头之后,虽然表面上做矜持之色,实际上花柔奴她们几个眼中得意之色已经掩饰不住了。

    她们显然都知道,这个时候被私妓人家请去的女乐,进了门都是真正的贵客!私妓那边都是要捧着的。

    过去,她们只能看馆中各位娘子有这样的待遇,眼下轮到自己了,心里是得意的很的!

    柳湘兰让人抬了她们四个的轿子去,又嘱咐了两个健壮的阉奴陪着——京中治安并不坏,但女弟子们是最需要心的!心无大错,红妃她们进出的时候总有撷芳园的健壮阉奴看护。

    秦三姐也上了轿子,伴着红妃她们一起回家去。她的轿子走在前头,便先一步到了纸马巷子的家里。才下轿就叫道:“娘!来了几个姐姐,快让家里孩子出来接人!”

    站在院内正屋门首的是秦大娘,正是秦三姐的亲娘,此时见女儿将撷芳园的女乐请了来,立刻欢欢喜喜走到庭中,转头还唤着自家女孩儿。红妃下轿的时候听着,也就是‘珍珍’‘玉’‘宝珠’之类常用在烟花女子身上的名字。

    秦大娘家除了她自己这个掌家鸨母之外,连秦三姐在内拢共是六个女孩儿。最的两个和红妃她们差不多大,又有两个在二十多,秦三姐就在其中,再两个就是三十出头的了。

    红妃看过这家那扇黑油外门,看着和一般良家没什么不同。又看这家几个女子,由到大都举止不俗,就知道这是一家‘半掩门’。

    东京城中的风月场所是分了档次的,就和风月女子有等级之分一样!

    最常见的是各种妓院,这些妓院开门经营,艳帜高涨,往往挂上各种艳色花灯,又让女孩子在灯下对过路人招摇,只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家是做什么的营生——区分这种妓院档次的,是妓院本身的装潢、地段,以及院中女孩子们是否年轻貌美。

    但又有一种和公开的妓院完全不同,她们做家户人家的样子,表面看与民居无异。只有常来走动的人,才知道这里头的乾坤,这就是所谓的半掩门。

    不过‘半掩门’也分很多种,秦家这个在红妃看来属于档次比较高的那种——六个女孩子都颇有姿色,哪怕是年纪稍大一些的,也有一种风韵,对于特定的人群来,反而比初出茅庐的年轻妓女更有吸引力。

    至于差的半掩门是怎样的,红妃也不知道——她日常能够走动的地方就是那些,哪怕是为了安全考虑,她也不会去一些治安不那么好的地方。而差的半掩门,偏偏又大都在那些地方。

    她只是听,那多的是一些四五十岁的老妓、丑妓,是连去一般妓院搭伙人家也不要,只能自家‘做生意’的另外,据一些离开女司的良籍女子也会悄悄卖身(从律法上这是不许的),行事与半掩门差不多。能离开女司的良籍女子都是绝经了的,可以想见在这个泥潭里挣扎,是不会‘体面’的。

    秦大娘将红妃她们让到厅中,厅中已经摆了酒饭。此时问过红妃她们四人的年纪,知道陶红最大,孙惜惜次之,花柔奴又次之,红妃最,便让家里的女孩子无论年纪大,都称呼陶红大姐、孙惜惜二姐、花柔奴三姐、红妃四姐。

    此时众人之中秦大娘辈分自然最大,但她丝毫没有拿大,而是让陶红、孙惜惜坐了主位,让花柔奴和红妃在她们对席客位坐下。至于秦大娘和她女儿秦三姐,则是在背着门口的位置打横相陪——这个位置方便为主客斟酒递菜,向来是陪客的位置。

    至于正冲着门的上坐,因为在场没个比红妃她们地位更高的人,便空下了(若是撷芳园中来了个正式女乐,那倒是能坐。但在当下的情况中,总不好让红妃她们四人之间有个高低,索性就空下了)。

    秦三姐平时算是这个院子里的掌班,不如何拿乔,在几个女孩子中间却是话算话的。但在此时,却仿佛仆婢一般,起身为红妃她们斟酒:“大姐、二姐也动动筷子,家里饭食是正店送来的我与三姐、四姐斟酒,这酒不醉人的,三姐四姐慢慢吃!”

    边着,让其他几个女孩子到跟前来表演才艺,笑着与红妃她们道:“这也是班门弄斧了,家中几个姐姐妹妹自然比不得几位姐姐在自家听过的、看过的胡乱看着也就是了,算是解闷儿消遣!”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