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光熹微。

    光线透过木质窗棂照进屋内，将空气中些许浮动的尘埃, 都映照的纤毫毕现。

    屋内安静极了, 只有窗沿下轻微的“叮当”声响起, 轻灵入梦来。

    白落落蜷缩着身体，漆黑的睫毛忽的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入眼是一片雪白。

    她微微动了动, 旋即发现自己头上，缠裹了一圈厚厚的纱布, 脑子还有些钝钝的疼。

    她周围光线黯淡, 身下铺着一张毛茸茸的白色地毯，又软又暖,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冽的气息。

    这是……哪儿？

    她记得, 她昨晚似乎是在……那片巨石林中？

    白落落茫然的坐起来, 手一撑，却发现身下的地毯格外柔软, 轻轻一按, 甚至还会凹下去一个浅浅的坑。

    她愣愣的, 往周围瞅了瞅，目光一顿，落在那包裹着自己的白墙上。

    半晌, 白落落谨慎的伸手。

    她试探着摸了摸那墙角根部，毛茸茸的触感, 入手顺滑柔软, 带着微微的暖意, 甚至还能感觉到轻微的脉动。

    ？

    白落落愣住，又摸了一把，还下意识的捏了捏。

    周围的白墙突然一颤，连着她身下的白毯，齐齐水波似的抖动。

    寂静的空间里，忽然吹来一股轻风，随即，有舒适的“咕噜咕噜”声低沉响起，就在她耳边。

    白落落：“……？？？”

    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

    白落落背脊僵了一下，旋即回眸——

    只见她身后，一双硕大的金碧色瞳孔，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像是两盏灯泡，炯炯有神。

    白落落：“……”

    她吓得“唰”的收回手。

    面前的大猫顿了顿，却突然把硕大的脑袋伸过来，蹭了蹭她的胸口。

    那威风凛凛的“王”字瞬间在眼前放大，白落落猝不及防，一个没站稳，就摔进了毛茸茸的地毯里。

    那地毯还颇有弹性的弹了弹，像是朋友玩的蹦蹦床。

    白落落：“……”

    她低头，突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原来……这是它的肚子吗？！

    她竟然在大猫的肚子上睡了一觉？！

    白落落了几个滚儿，从它软软的肚子上抬头，尴尬的喊：“师……师父！”

    白虎顿了顿。

    旋即，只听“哗啦”一道翼展声！

    她头顶上空，一双巨大的翅膀猛地展开，周身的光线瞬间大亮，纷纷扬扬的羽毛飘落，洒在她的肩膀上。

    ——已是第二天清了。

    乍见强光，白落落不适的眯了眯眼。

    外面的庭院里，却传来一阵嘈杂的话声，人数似乎不少，“嗡嗡”的像是一窝马蜂。

    白落落下意识的往窗外望去。

    庭院里，正是人头涌动。

    院外的灌木丛里都挤满了人，似乎全道宫的人都来了，站的满满当当，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自然都是为了白落而来的。

    大家心照不宣的围在楼下，没有易千霜的允许，他们丝毫不敢踏入天机阁，只是相互议论纷纷。

    “哦？当真？！”

    “那是自然！”某个男弟子瞪起眼，手舞足蹈道：“大师兄只轻轻一抬手，便是千里冰封！万里飘雪啊！那叛徒没跑出两步，便被砍下双臂……”

    有弟子啧啧赞道：“大师兄果然是天纵奇才！”

    另一个弟子不甘示弱：“大师兄果真是道宫希望！我辈楷模！”

    “大师兄……”最后话那弟子憋了半晌，终于道：“大师兄果然英俊潇洒！威武不凡！”

    原娅站在不远处，听得直翻白眼，嘲道：“行了吧，也不知道是哪些人，之前还心怀不轨，想着自己当大师兄呢！”

    众弟子扭头，顿时纷纷正色：“这话便错了，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昨日之我，已然非我——”

    “师妹，你着相了！”

    原娅：“……”

    这话，简单来——

    今天的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了，所以昨天我过的话，你就当屁放了吧！

    一群人厚着脸皮，大波彩虹屁不要钱的往外撒，有人忽然道：“如今大师兄领悟了上古符文，既有此助力，那山外的情况岂不是也能缓解一二？”

    众人的话音齐齐一顿，不少弟子投去疑惑之色，有阴阳师陡然扭头，肃穆道：“慎言！”

    “此事……还是看天师大人的意思！”

    阴阳师声的交头接耳，忽的，人群中传来一道高昂的喊声：“来了！”

    “恩？！”

    “大师兄来了？！”

    众人顿时齐刷刷的扭头，目光望过去。

    白落落一只脚刚迈出门口，便被无数目光盯住了，她身形一僵，登时心下直鼓。

    而随着她走动间，身前的人潮纷纷让开一条道路，一双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她，目光狂热。

    有弟子关心道：“大师兄昨夜劳心劳累，身体可还受得了？”

    “呸！你怎么话呢！”

    “大师兄龙精虎猛！必然体力绝佳！”

    “就是！”

    白落落：“……”

    虽然你在拍我的彩虹屁，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一路走到人群前，十几个阴阳师顿时围上来，目光止不住的上下量她，兴奋的满面红光：“师侄，恭贺你了！你拥有罕见的符文天赋啊！”

    白落落一愣，脑子里想起昨晚的事情，顿了顿，问道：“符文……？”

    她话音未落，便听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远古时，人们还没有发明纸笔，甚至未有文字。”

    “于是，他们便以形作画，以画为字，传达彼此的意思，这便是上古符文的由来。”

    易千霜顿了顿，道：“那些符文——”

    “是字，也是画，更是一种意象的符号。”

    白落落怔了片刻，脑袋里划过些许记忆的碎片，突然想起某些往事——

    她似乎是擅长画画的。

    曾经在圣夜中学的时候，她便时常下意识的在本子上涂画，甚至给女孩子们画过肖像。

    ……对啊！

    那些符文不就是抽象画儿吗？！

    白落落眼前一亮，感觉自己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我特么是艺术生啊！！

    ——合着之前都是专业不对口的缘故！

    几位阴阳师却都迫不及待了，拉着白落落要去实地检验一下，白落落脚下一顿，下意识的回头望了眼。

    易千霜一身白衣，静静站在原地，朝她点了点头：“去吧。”

    白落落还未回答，就被一群阴阳师拉走了。

    天机阁前的弟子们渐渐散了，孙阳师却留下来，面上染上忧色，声道：“天师大人，山外的情况……”

    “无妨。”

    易千霜的嗓音里，染上了淡淡的寒意：“此事我会解决。”

    “……是。”

    孙阳师欲言又止，只得俯身行一礼，转身离开了。

    *

    白落落本以为，他们会回到那夜的巨石前。

    没想到，她却被阴阳师们拉去了屋里，摁在案桌前坐好，面前“噔噔”被摆上了笔墨纸砚。

    白落落：“……？？？”

    满脸懵逼。

    这跟我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有个年迈阴阳师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捋着花白的胡子笑道：“师侄，远古符文博大精深，你昨日那般巨大威力，实际是借助了石柱的力量。”

    “但即便如此，你的身体也险些承受不住，所以，咱们还是从最基础的开始吧！”

    “对了，这是我等找来的几本古籍！”

    着，只听“砰”一声，白落落身侧的桌上，便被堆上高高一摞书，几乎越过了她的头顶，目测也有将近百十本。

    白落落：“……几本？”

    我怀疑你在驴我。

    那阴阳师已经盘腿坐下，开始磨墨，一本正经道：“数量不多，师侄先凑合着看，不够尽管！”

    白落落：“？？？”

    ……

    时间飞逝，天上的日头渐渐西落，天边绽出一抹红霞，旋即沉入地平线下。

    皎洁的月亮爬上夜空，洒下淡淡的清辉。

    白落落坐在案桌前，手里捏着毛笔，周身落满了画着各种抽象符文的白纸。

    她画了整整一天了。

    白落落一手撑着下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脑袋像是啄米似得一点一点，最后终于支撑不住，“咚”的一声倒在桌上。

    竟也没有惊醒。

    她手中还紧握着毛笔，只是笔尖转了一个圈儿，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画上几道黑色墨迹，彻底变成了花猫。

    白落落浑然不觉，微张着嘴睡的正香，把案上的白纸都浸湿一块。

    月华洒在她额头的碎发上，像是镀了一层银光，屋内平缓的烛火，突然微微摇曳了一下，炸开一朵金红色的火花。

    旋即，“吱呀”一声。

    房门被开了。

    月光从门外漫进来，照亮一抹翻飞的白色衣角，脚步无声的走到白落落跟前，微微顿住。

    月上中天，夜色渐渐深了，林中呦呦的鸟鸣声都几不可闻。

    忽的，一只修长的手伸出。

    那指尖微凉，轻轻擦过白落落脸上的墨痕，若有若无经过她的唇角，旋即一触即分。

    白落落睡得雷不动，漆黑的睫毛在眼睑下，映出一道淡淡的阴影。

    半晌，那人忽然微微俯身，将白落落拦腰抱起。

    “唔……”

    白落落嘟囔了一声，脑袋一点一点的垂落，在那人肩膀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旋即又安静下来。

    那人垂眸，静静望了白落落片刻。

    旋即，迈步朝门外走去。

    他衣角翻飞，白衣反射出轻微的光，在身后落下满地清辉。

    ……

    白落落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卧室的床上，还的疑惑了一下，以为是哪个好心的弟子送她回来的。

    不过——

    她总觉得脖子不舒服，似乎是靠在什么硬物上，极度怀疑的落枕了。

    白落落揉着脖子刚坐起来，视线扫过窗外，突然目光一凝。

    只见那发着嫩芽的杏树稍上，站着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

    它歪着脑袋，绿豆大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还“嘎”的朝她叫唤了一声，机灵极了。

    白落落心脏忽的一顿。

    这是……渡魂鸦！

    它怎么跟过来的？！

    渡魂鸦是散布死亡的使者，会主动跟随在将死之人的身后，相当于是一个自动的死亡播报器。

    白落落一看见它，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砰”的将窗户关上，来个眼不见心为净。

    不料，今天刚出门，她便隐隐发现些不对来。

    道宫的弟子们行色匆匆，等她到了传道台，更是发现气氛紧张。

    众人相互间交头接耳，只是一见她来了，大家顿时齐呼大师兄，当即鸟兽鱼散，神色间躲躲闪闪。

    白落落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她当即转身，一把拉住想偷溜的原娅，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原娅当即目露难色。

    白落落一连问了好几遍，她才支支吾吾的开口道：“不是我要瞒着你，只是天师大人了，不让大家……把消息告诉你，是怕耽误你的修行。”

    白落落一愣，果决道：“你吧，出了什么事，我自己担着。”

    原娅只好压低声音，声道：“我也是听的……自从你来道宫以后，山下似乎出了些状况，往日罕见的鬼怪们……突然开始往市中心聚集。”

    “再加上暮色城的天气出现异常，连日大雨，已经造成很大的麻烦……城里的人伤亡不少，道宫里很多弟子，都被临时派遣出去救急呢！”

    她话音刚落，白落落的呼吸骤然一滞。

    暮色城出事了？！

    而且市中心、鬼怪、大雨……把这些连在一起，莫非是——

    白落落顿了顿，突然转身就跑，直冲着天机阁的方向而去！

    原娅吓了一跳，急的直跳脚：“哎！白落师兄？……你做什么去？！快回来！”

    白落落充耳不闻，一路冲回天机阁，“蹬蹬蹬”爬上三楼，猛地一推门，便看见易千霜背对着她坐在案桌前，手中静静捧着一卷书。

    听见声音，他微微偏头：“怎么了？”

    因着刚刚的跑动，白落落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却没有丝毫犹豫，坚定开口道——

    “我要下山。”

    话音落下，似乎连周身的空气都凝固了。

    易千霜没有回头，良久，他静静道：“不行。”

    话里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白落落胸膛里憋着一口气：“为什么？！”

    易千霜翻书的手顿在半空，书页在空中轻轻划过。

    白落落紧接着道：“暮色城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只瞒着我？而且你明明知道——”

    她顿了顿，微微垂下眼睫：“明明知道，是因为我的缘故。”

    半晌的静默。

    易千霜突然站起身，背对着窗外明亮的日光：“你为什么要下山？”

    白落落脱口而出：“道宫不是在派遣弟子下山帮忙吗？我也可以……”

    “真的是为了帮忙吗？”

    易千霜断她的话，光线从背后透进屋里，将他的白衣染成半透明的金黄色泽，一如那双眼眸。

    他垂眸望过来，神色近乎淡漠，静静道：“还是，为了别人？”

    白落落手指蜷紧，心跳突然重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