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海澜找了个借口,拉着君纾一起离开了少坤岛。

    君纾被君绫的话中了心肠，不觉有些神思恍惚。海澜故意拽着她踩踏出了水行舟，踩到了海水上,她还无知无觉呢。

    眼见她根本就不知道念决避水，海澜急忙一把将她拉住浮在水面上，叹了一声,满心无奈地：“你不会真被她几句场面话给唬住了吧？”

    这一拉一拽之间，君纾被闪了一下,反而醒过神来了。

    听见海澜的话，她摇了摇头,神色颇有几分愁苦之态，“她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如今家主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我们这些知道家主和陛下结了契的,还免不了担忧呢,更何况她这种一知半解的呢？”

    到这里，君纾叹了一声,：“只怕整个君氏，像她一样想法的，不知凡几。若是这些人安抚不好,将来又是一段是非。”

    眼见她还陷在君绫布的疑雾里没出来，海澜气极,抓着她的那只猛然一松,君纾措不及防，“哗啦”一声就掉海里了。

    处于求生的本能，甫一入水,她就化出本体，霎时间一条金红色的无角巨龙在海水中铺展开来，海澜躲避不及，被龙身舒展带起来的海浪兜头浇了一头一身。

    “呸！”

    她抹了把脸，把溅进嘴里的海水吐了出来，嫌弃地给自己施了个清洁咒，“这可真是现世报，来得快。”

    羽族自来以羽毛蓬松鲜亮为美，海澜的本体是火龙雀，火属性的鸟，自然更加不喜欢浑身湿淋淋的了。

    那金红的蛟龙钻出了海面，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才化回了人形，落到了海澜身边，嗔怪道：“你突然丢我做什么？”

    “做什么？让你清醒清醒。”海澜冷笑道，“她分明姬氏在偷换概念，你平常也挺聪明的，今天是怎么了，啊？”

    君纾一时讪讪，“那你和我好好不就行了，也不用拿水淹我呀。”

    海澜无语，“你一条龙，还怕水淹？”

    还是头一次听见这样的笑话呢。

    君纾张了张嘴，终究没什么，叹气道：“罢了，罢了，咱们是现在就分开呢，还是再到我那里去坐坐？”

    ——她哪里是怕水？而是因情急之下显露了真身觉得羞愧。只是君氏一族嫌弃自己龙身无角的事，叫她怎么好意思出口？

    见她不肯细，海澜也懒得再追问，冷笑道：“分开做什么？别现在有这个放便东西在，就算没有，你当她就不怀疑你我密谋了吗？”

    既然如此，她们索性就大大方方地聚在一起商量。君绫这个大长老管得再宽，还能管到君氏所有的人爱和谁交往不成？

    这话很有道理，君纾笑道：“不错，咱们就大大方方地密谋，反正这嫌疑是洗不脱了，干脆也不白担这名声了。”

    方才是心里对君缨的愧疚作祟，让君纾一时被君绫看似有理的话给唬住了。

    此时被海澜一言点破，她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什么是想给家主多争一些筹码和底气，她要是真的一心为了家主的安危考虑，这个时候，就该向妖帝服软才是。

    因为除了元蓁和君回两人，所有人都不知道君缨的具体去向。

    在他们这些不知情的人眼里，君缨可是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被妖帝君回藏在某处了。

    如果惹怒了君回，他为了自己大业，狠心牺牲了君缨这个早已经没有多少用处的红颜因为未可知。

    这个时候，君氏上下若是上蹿下跳，那不是在给妖帝施压，而是想要君缨的命！

    这些道理，君绫真的不明白吗？

    依君纾看，这可未必。

    她只是在赌而已，拿着君缨的性命做赌注。嬴了就让君氏更上一层楼，输了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了。

    君纾叹道：“我看她如今真是疯了！”

    “什么叫如今疯了？”海澜阴阳怪气地讥讽道，“她有正常的时候吗？”

    她就不明白了，那君绫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成的？怎么会对君氏一族有这么深的感情？

    “我听她家已经几代落魄了，也就是从她这一代才崛起的。她一个落魄宗室，按理即便不对家族充满怨念，也不该这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

    海澜这话，虽然是世情常态，却也有些以己度人。

    只因她自己琴声父亲压制她，她心里还有怨念，多年筹谋以图反抗呢，如何能相信一直郁郁不得志的君绫，会一心一意地为家族谋福祉？

    君纾不知道她的心思，却对君绫的过往一清二楚，闻言便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他们家祖上原本也是族中鼎盛的一支。

    你道为何君绋立她一个破落宗室做大长老，族中却反对者寥寥？还不是君氏的头一位大长老，就是她祖上做的？”

    原来还有这段缘故。

    海澜一呆，就笑了，“这么来，她们家这一支是自古以来不忘旧志了？”

    “也可以这么吧。”君纾点了点头，神情里却没什么赞赏，倒是很有几分唏嘘。

    海澜素来就不喜欢君绫，此时也不想君纾那么含蓄，直接就讥讽出声了，“君纾有她这么一个忠心耿耿之臣，真不知道是做家主的福，还是做家主的孽？”

    想到对君绫有知遇之恩的君绋的下场，还有此时生死不知的君缨被君绫如何摆布，这句讥讽当真像是利刃尖针一般，刺得人心口生疼。

    君纾心里对君缨有愧，听了这话不知该如何接口，不由有些讪讪。

    幸而她和海澜相交日久，深知海澜的脾性，明白她这话只是看不惯君绫对君缨的无情，并没有捎带自己的意思，自己讪讪然了片刻，也就丢开了。

    恰好此时，茗香岛已经近在眼前了，君纾笑道：“走吧，在她那里喝尽兴了酒，正好到我这里饮一杯茶解解酒气。”

    两人方登了岛，没走几步，就看见一个红衣锦带的公子，领着三五个近卫迎面走来。

    君纾看见来人，眉头微微一蹙，扬声问道：“扬儿，你这是去哪儿？”

    那公子一怔，赶紧跑过来见礼，“孩儿给母亲请安。”

    原来，这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君纾的独子君扬。

    海澜拱了拱，“公子。”

    君扬也急忙还礼，“仙姑不必多礼，真是折煞我了。”

    一句话没完，他耳根子先红了。

    海澜见状，不由暗暗称奇：像二长老那样老于世故，脸皮奇厚的，生出个儿子竟然这样脸嫩皮薄。当真是将相无种，唯人自度。

    一行人各自寒暄过后，他才回君纾的话，“羡五哥他前两天捉到了一只水桶那么粗，却没有开灵智的海蛇，邀请我们一起去看看。”

    “君羡？”君纾心思略转，便想起来这是谁了，“可是五长老家里的次子？”

    君扬笑道：“就是他。”

    君纾点了点头，又沉吟了片刻，招让儿子上前，叮嘱道：“你到了之后，留心看着，都有谁家的子弟去了，各人之间远近亲疏又如何。”

    君扬精神一振，大声道：“是。孩儿定然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完，他又看了海澜一眼，便和二人告辞，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

    却原来，最近凌海各处风波不断，暗潮汹涌，君扬虽然还未成年，但也知道些事了，以见大，对北荒的形势也早有预见。

    少年人哪一个不渴望建功立业呢？君扬也有替母亲分忧的心思。

    只可恨一来他年纪，二来也没有家主的天赋之才，往往只能办些事。

    今日母亲交代他的这件事，他敏锐地察觉到，肯定是某件大事中的一环。

    虽然他不能见证大事的全貌，但能参与其中，对他来，就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鼓舞了。

    君纾蹙着眉，目送君扬离去，几次都想叫住他，让他只管去玩，不要管这些事了，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一旁的海澜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笑道：“你也别怪我不向着你，依我看来，你家这位公子敏聪慧，将来的成就，怕是还要在你之上呢。”

    一句话得君纾忍不住一笑，调侃道：“哦？你这么看好他？不如我把这孽障许给你做个夫婿如何？”

    “去你的！”海澜直接啐了她一口，笑道，“枉我一片好意，你却还变着法子占我的便宜。”

    见她嬉笑之间全然没有半点不自在，君纾只得暗叹一声，惋惜自家傻子没福了。

    实话，连她这个做亲娘的都不知道，君扬到底是什么时候对海澜生出别样心思的。

    不过，对于儿子的姻缘，她自来信奉儿孙自有儿孙福，根本就不准备对自己儿子的选择多做干预。

    反正到了他们家这个地步，论富贵已经是富贵已极了，论修为她儿子也算刻苦。

    她儿子的道侣，再好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领着海澜进了书房，她也不叫人奉茶，而是自己取了茶具与好水，拿了自己书房里尝喝的好茶，显然是准备亲自烹茶了。

    她一边筛选茶叶，一边问：“你觉得这次君羡设宴，是他自己玩闹呢，还是五长老在暗中指使的？”

    “怎么，怕你儿子吃亏？”海澜正在书架前翻书，闻言偏头调侃了她一句，就又转过头去翻书页了，嘴里漫不经心地，“不管是君羡自己玩闹，还是五长老指使的，人都已经请去了，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主人，三长老那里传来了消息，是大长老罗了一群人，拉了一个群，此时正和一众人密谋呢。”

    完，他又取出一枚玉简奉上来，“三长老，这是她的账号，群名是‘君氏万年’。”

    君纾接过了玉简，挥让那人下去，才拿着玉简朝海澜晃了晃，“看，有明白人来投诚了。”

    海澜“嗤”的一笑，把里那本书插回书架上，笑骂道：“快煮你的茶吧！”

    对于三长老的这一出，海澜是既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的是君绫竟然对三长老君绥这么信任，干什么事都不忘拉上她；不意外的则是君绥打入君绫内部之后，转头就能把她给卖了。

    若论审时度势，君氏九大长老中，再没有哪一个比得上三长老君绥了。

    以如今的形势来看，他们君氏虽然看起来名头很大，北荒唯一还存在的世家，家主还和妖帝有着一层分外亲密的关系。

    但明白人仔细想想，就知道这些都是虚的。

    整个北荒多少世家，妖帝都一改接一个地收复了，还差一个君氏吗？

    他之所以留着君氏，一是因为君氏是从一开始就支持他的家族，二就是君氏的存在，对他根本就起不到威胁。

    至于他与君缨的那层亲密关系，在整个北荒的大势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今君绫分明是要逆势而为，此举在君绥看来，呃以卵击石没有任何区别。

    以她的敏锐，又怎么可能真的愿意随君绫一条道走到黑，去赌那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万分之一？

    这边君纾继续煮茶，海澜则是拿了她的，借助那玉简中留存的一缕灵气，登上了三长老的账号，在群组列表中找到了“君氏万年”这个群，直接就点了进去。

    时也真是巧，海澜一点进去，就哗哗啦啦地弹出了十几条的消息，每一条都对她们俩充满了恶意。

    她把往君纾面前一递，“喏，正讨伐咱们呢。”

    君纾瞥了一眼，淡淡道：“随他们去吧，过过嘴瘾而已，全当看笑话了。”

    于是，海澜就真当成佐茶的笑话了，一边看，一边笑，直到君绫终于发声了，她才神色一凛，再次把递到了君纾面前。

    “真是胆大包天！”海澜神色冷厉，让人毫不怀疑，若是此刻君绫在她面前，能被她的目光给刺穿了。

    君纾的脸也拉了下来，“她这是人心不足。”

    原来，君绫是在给人分派任务，让他们分头去拉拢此次妖帝一统北荒的功臣，然后集体询问有关封赏的事。

    很显然，他们打的是法不责众的主意。

    “不能让他们乱来！”君纾当立断，“万一惹怒了妖帝，只怕家主危矣。”

    海澜点了点头，：“他们都有，想要联络人，也不过是片刻之间就能成，咱们就算是想拦，也拦不住了。”

    知道这个时候，她才有了和君绫一样的感慨：和络这种东西，真的是祸福相依，利弊相承呀！

    好在君绫他们用联络串联方便，君纾和海澜想用联络妖帝，也是一样的方便。

    只是

    海澜道：“二长老，比可速速禀报妖帝，千万别让事情发展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

    几乎是同时，君纾也道：“澜儿，你可速速将此事报于陛下，以免事情发酵，牵连过广。”

    完之后，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丝迟疑。

    很显然，因为元蓁一直没有消息，两人都对拿君氏内部的事去禀报妖帝，有些迟疑。

    到底，她们此时心里的想法差不多，都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忠义难两全。

    只不过，君纾的忠是对着妖帝的，义是对着君缨的。而海澜的忠和义的对象，都是君缨。

    作为下属，她自然该事事处处都以君缨的安危和利益为先；

    但作为朋友，她其实是明白君缨真正的志向所在的。而且为了这个志向，君缨已经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她又怎么忍心看着君缨功亏一篑？

    两人僵持了片刻，终究是海澜先败下阵来，“罢了，我去吧。”

    到底，比起君主这重身份，君缨在她心里最重的，还是朋友这重身份。

    君纾松了口气，立刻就：“我去安排人，控制少坤岛。”

    做好了分工之后，海澜就告辞离去了。

    因着她是家主的近臣，在扶余岛也有住处。如今君缨又不在，她怕有人在扶余岛上作妖，这几年一直住在扶余岛。

    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她就把这件事报给了妖帝知道。

    彼时，她就坐在天井里的槐树下，紫色的槐花不时飘落。这种槐花的花蜜极多，便是已经凋零了的，也有蜜蜂追逐。

    金黄色和翠绿色的蜜蜂缠绕飞舞，“嗡嗡嗡”地她头疼，干脆就放出了几分自身的气势。

    要知道，她的原身可是火龙雀，羽族天生就克虫蛇，那些蜜蜂感应到危险，立刻就四散奔逃，唯恐晚了片刻，就引来杀身之祸。

    看着蜜蜂被自己吓得四散奔逃，海澜心里的郁气消散了些，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这时，她的突然响了，是特别提醒的消息。

    她原以为是妖帝那边有了回应，蹙着眉打开一看，却是一个陌生号。

    大概又是那个海家后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她的私人账号吧。

    这样想着，海澜顺点了个拒绝。

    但对方十分的锲而不舍，海澜拒绝了十次，对方就请求添加了十一次。

    这么有毅力，这么有胆量，倒是让海澜生出了几分好感，第十一次就点了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