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
都人在濒死的时候会产生幻觉。
那瞬间,江虞以为自己在做梦，或是快要死了，大脑控制着她油尽灯枯的躯体,用最后一点能量,让她在临死前看见最想念的人。
原来她最想念的是程苏然
她的朋友,她的金丝雀。
江虞平静而坦然地笑了。
自此无憾。
“姐姐！”
一只微凉的抚上脸颊,触感无比真实,江虞怔了怔，感受到迎面扑来的急促呼吸,睁大了眼睛。
女孩弯腰站在她面前，头发散乱,脸沾了灰尘泥土,大口喘着气，很是狼狈。
那双清亮的眸子涌动着欣喜。
真的是朋友？
“程”江虞嘴唇动了动，伸出，试图去摸那张脸。
程苏然猛地抓住她的，贴在自己脸上，用力点头，“是我，是我,姐姐我找到你了”眼角溢出激动的泪花，随后又皱起了眉。
“怎么这么冷？你在发抖走，快跟我走,我带你下山。”
她话很喘,有点呼吸不上来,头也犯晕,抱住江虞的胳膊想把人拉起来,自己却差点跌一跤。
江虞连忙扶住她。
还来不及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借着电筒的光，视线里闪过一抹红。
她左大腿上包裹着白色布料，不断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大块布，牛仔裤也沾着斑驳的血迹，触目惊心。
“你的腿怎么回事？”江虞倒吸一口凉气，蹙紧了眉。
程苏然咬牙忍着疼痛，笑了笑，：“不心被尖的东西划了一下，没事的，姐姐我们快点下山吧，我知道我知道有近路，跟我走”
“好，好，你别话。”江虞见她愈发虚弱，心揪了起来。
抓过背包，草草收拾好。
她扶着岩石站起来，背上双肩包，脚冷得都有点麻木了，拉起程苏然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搂住她的腰。
“走走这边”程苏然指了一个方向。
“一定心脚下，用用木棍探探路。”
江虞点点头，一只拄着她的登山杖，另一只搂在腰上的拎着电筒，两人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
山间夜晚寒气重，一阵阵凉风吹得人直哆嗦，整座山林静悄悄的，耳边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黯淡的残月从东头移到西头。
大约走了十来分钟，程苏然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脚步软塌塌的，好像踩在了棉花上，大半个身子都偎着江虞，呼吸越来越沉。
“朋友？”江虞发现她不对劲，停下脚步，“怎么了？”
“姐姐我”程苏然喘着气，不清话，脸色白得瘆人。
大腿伤口一直在流血，虽然流速不快，但这么久了，她能感觉到，精神和力量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失，没有力气再支撑着自己，像是要睡过去。
她知道她可能撑不住了。
但是
都还没有把姐姐带出去呢。
“我没事快快走吧”程苏然虚弱地笑了笑，咬紧牙根。
江虞心里有点慌，目光落在她染血的大腿上，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于是二话不背过身蹲下，：“上来，我背你。”
“别”
“快点！”
“”
程苏然被这声怒吼吓到了，乖乖趴上去，两搂住她的脖子。紧接着，身体腾空而起。
“保持清醒，听见了吗？跟姐姐话。”江虞把电筒交给她拎着，登山杖攥在里，托住她的腿。
程苏然低低应声：“好。”
这是江虞第二次背程苏然。
情况比上次恶劣得多，九十多斤实在不轻，身上背负着沉甸甸的重量，山路更加难行。她担心程苏然就这样睡过去，不停地跟她话。
“方向对吗？”
“唔”
“前面好像有岔路口。”
“右右边”
走了一会儿，江虞浑身酸痛不已，腕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她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我们休息一下吧。”
背上的人没有回答。
“朋友？”
“然然”
“程苏然？！”
她心一沉，大声喊出名字。
终于，横在颈边的动了动，背后传来低低的呜咽：“唔姐姐，我好困啊”
“别睡，然然不许睡，听见没有？再坚持一下，快了，我们走”江虞哄着她，声音有些颤抖，一时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往脑袋顶上涌，不敢再休息，加快了步伐。
心脏在胸腔里急速震动，刹那间仿佛浑身爆发出一股蛮力，完全感受到不到重量。
凉风拂过脸颊，冷飕飕直往领子里钻。
“坚持住，然然，坚持住”
“唔。”
程苏然昏昏沉沉的，耷拉着眼皮，只要感觉到自己快睡过去了，就狠狠咬一下舌尖，便又能清醒过来。
她不能睡，她得撑住，她要带姐姐走出去。
不知走了多久，狭窄的山林路陡然开阔，前面隐约闪动着几束灯光，好像有人走动，穿着橘红色衣服，荧光条醒目。
是消防员！
“我们在这里！”江虞大喊。
几道光线晃了一下，三两个消防员朝这边来，“是江女士吗？”
“是我，还有我朋友，她受伤了，必须尽快去医院！”
“你自己呢？”
“我没事，快救她”
已经离山脚很近了，不远处就是闪着灯的消防车，那赤红的光芒落在程苏然眼里比血更红，是生命的颜色，更像烟火。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被江虞放了下来，又趴在了一个陌生男人背上，身边围着好几个人，离那束红光越来越近。
有一只冰凉的始终抓着她，耳边回荡着姐姐焦急的声音：
“然然，没事了，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她无力地勾起嘴角。
失去意识前，程苏然最后看见的，是那双眼睛里隐约的水光
残月落下西头，天边泛起鱼肚白。
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药水味，女孩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颊微白，背连着输液管，像一个脆弱的玻璃娃娃。
江虞守在床边，望着她出神。
脑海中闪过昨夜的情形，一直到现在，如同做梦，可那真实清晰的记忆让她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静。
朋友彻底昏迷过去那一刻，她整颗心都凉了，好像天塌下来，想要牢牢抓在中的东西一下子消失。
到医院的时候，女孩一张脸煞白如纸，仍有生命体征，急需输血。她凉透的心稍稍回了点温度，却又悬在了喉咙口。
然然是什么血型？医院血库不够怎么办？输血要不要家属签字？
那会儿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江虞轻轻握住女孩细瘦的腕。
一晚上没睡，精神高度紧张，头很疼，但却没有丝毫困意，她想等朋友醒来，希望朋友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她。
就这么等，一直等。
等到深秋清晨的阳光洒进病房。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
江虞转过头，就见病房门被推开，周从外面进来了，身后跟着墨镜口罩遮得严严实实的裴初瞳和阮暮。
她站起来。
“可可”裴初瞳摘掉墨镜和口罩，迫不及待上前抱住她，“吓死我了，你真的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完拍了拍她的背，又扶着肩膀上上下下打量她。
“我没事，”江虞疲惫地笑了笑，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女孩，那点微弱的笑意又消失了，“但是然然”
“什么情况？”裴初瞳放轻了声音。
江虞凝视着女孩的脸，叹了口气，：“昨天是然然找到我的，她爬山上来，大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伤了，流很多血，送医院的路上昏迷过去，输了血，伤口缝了二十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裴初瞳皱起眉，看女孩的目光愈深。
似乎误会了什么。
“你不知道，昨天”她把昨天傍晚到凌晨发生的事详细了出来。
江虞呆滞如雕塑，眼中流露出微妙的情绪。
原来——
“我见过很多情人在金主面前演戏，但像她这样拿命冒险的从来没有，我真的没想到。可可，你不觉得已经很明显了吗？这个姑娘喜欢你，动了真心了。”
“不可能。”
“除了这个，没有其他理由能解释她的行为。”裴初瞳认真地。
完看了阮暮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阮暮默默低下头。
“不，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
江虞紧盯着病床上的女孩，目光渐渐变冷，一字一句道：“她不敢。”
周围的空气仿佛稀薄了几分。
没有人话。
“江总，充电器。”一直插不上话的周打破了沉默。
昨晚接到陌生座的电话，是江虞拨的，她在电话里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让她们放心。三人几乎整夜没睡，凌晨四点才眯了会儿，天一亮便赶了过来。
江虞接过充电器和线，连上了，一边等开一边：“你们回去休息吧，今天还要拍摄，帮我跟导演请半天假，下午就回去。”
“你才更需要休息，别没等到人醒，自己先被累垮。摄制组那边我去，到时候补拍一天就好了。”裴初瞳搂住她的肩膀。
江虞摇头，淡淡道：“没必要因为我耽误进度，谁的时间都是时间。”
“但是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要不要现在去做个检查？”
“不用。”
话虽这么，身体却是虚的。
昨晚在山上吹了许久冷风，又一夜没睡，负重九十多斤疾步下山，体力严重透支，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了，喉咙也疼。
裴初瞳还想什么，江虞开口赶人：“好了，真的没事，我自己身体我自己知道，你们回去吧，周先补个觉，下午过来。”
“”
三人互相看了看，无奈点头，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病房又恢复寂静。
微信消息堆成省略号，震了又震，震得江虞心发麻。她没看，目光始终落在程苏然脸上。
女孩呼吸平缓，眉心微拧起了疙瘩，似乎睡得不安稳。
江虞伸出，轻轻替她抚平眉心。
嘴角情不自禁翘起来。
程苏然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的她，坐在绿皮火车上，窗外是山川田野，河流村庄，玻璃倒映出她的身影，脸，鼻子，嘴巴，是五岁？还是六岁？
周围人大声聊天、嗑瓜子、吃泡面、打呼噜
她为什么坐火车呀？绿皮车，不是已经淘汰了吗？
朦朦胧胧间，耳边有中年男人的声音，他对她：然然，爸爸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原来那个人是爸爸。
记忆中爸爸从来没有那么温柔地对她过话。她努力想看清他的脸，可视线还是模糊，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安。
绿皮车哐当哐当晃悠好久，到了一个叫什么沧县的站。
爸爸接了个电话，牵着她，穿过长长的车厢，来到一个陌生叔叔面前，接了一个黑布包裹。
“然然，这是唐叔叔。”
“唐叔叔好。”
他们声聊着天，而唐叔叔总是看她。
“然然，你先跟唐叔叔在这里，爸爸去上个厕所。”中年男人把她的交给那位叔叔。
的她点了点头。
爸爸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一直到列车快要开了也没回来。唐叔叔对她：“然然，叔叔带你去找你爸爸好不好？”
“可是爸爸让我们在这里等”她有点害怕。
梦境变得模糊，她不记得叔叔了什么，只看见，的自己被拉着往外走，她害怕了，大声哭出来，引得很多人围观。
“你这孩子，怎么不给买零食就哭呢？快跟爸爸回家。”叔叔是这么的。
她哭着：“呜呜呜你不是我爸爸”
没有人相信她。
恐惧，不安，无助，在她很很的世界里，大人都是魔鬼。直到一个陌生姐姐出现了。
梦境又模糊了几分。
“她不是你女儿！是刚才有个黑衣服男把她交给你，我都看到了！”
“你这姑娘胡什么！”
“抓人贩子啦！！”
“诶——”
混乱的人群，嘈杂的声音，的她落进了女人的怀抱，看见穿一模一样制服的叔叔们跑过来，陌生叔叔落荒而逃。
“朋友，你爸爸呢？”
姐姐的声音好温柔。虽然看不清脸，但是她能感觉到，她在笑。
“爸爸不见了”她哭着。
这时火车鸣起笛。
“姐姐要上车了，让这些警察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不哭哦，这个东西送给你，让它陪你玩。”
一个白白的的团子躺在心里。
她看不清是什么。
眨眼间，陌生姐姐不见了，绿皮火车开走了，的她坐在一个有很多警察叔叔的房间里，捧着心里的白团子。
那一点白渐渐放大，变成雾气笼罩着她。
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
很白，很亮
程苏然缓缓睁开眼，大量强烈的光线涌进来，刺得她皱起眉，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然然？”
耳边传来惊喜的女声，那刺目的光线被挡住。
程苏然睁大眼睛。
一张骨感分明的脸，五官立体，眉眼深邃，很熟悉。她看着这张脸怔了半晌，大脑渐渐清醒。
“姐姐”
嗓音沙哑得像被火烤过。
她好像还在做梦，不知怎么，把这张脸代入了梦境。
梦？
一下就记不清了。
只有火车，只有站台，只有嚎啕大哭的她。
江虞望着女孩，长舒一口气，拂开她颊边的碎发，眉眼间绽开温柔的笑容，轻声：“要喝点水吗？”
“好”程苏然迟钝地点头。
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被褥，窗外照进来淡金色的阳光，还有——
高高挂起的输液瓶。
她想起来了。
这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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