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木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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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棠音正坐在车里剥着橘子,听到檀香的话,指一颤,刚剥成花瓣形的橘子皮瞬间断开一角。

    她低头想了一想,心虚道:“就就我去找昭华玩了。反正,我今日出宫前也是要去昭华那一趟的。这可不能算是扯谎。”

    檀香听了,细想了一想,觉得这倒也是个办法。

    若是去寻姑娘口中这位,老爷知道了倒也不好些什么。

    檀香遂安下心来,不再多劝。

    马车碌碌驶到了宫门前,荣满勒马,递过自家姐入宫的玉牌给吏过目。

    “原来是相府的沈姑娘!”守门吏拔高嗓门念了一声,又将玉牌对着日光左右细看了一阵,这才让开了路:“请吧。”

    荣满倒没太过在意他这个举动,只是将玉牌收好,便又挥鞭赶马,如往常一般入了北侧宫门。

    他眼睛看着车前的路,自然没瞧见,棠音的马车刚驶离宫门,便有一宦官打扮的人自暗处现身,塞了一包银子给那大嗓门的吏。随后脚下生风,鬼鬼祟祟地顺着道旁径一路快走,直到承德殿前方才停下。

    承德殿,是太子在宫中的居所。

    他进去的时候,李行衍正坐于书案上,捧卷细读。

    听得他打帘进来的响动,这才缓缓搁下古籍,淡声开口:“如何?”

    露月的天气里,那宦官跑得冒出了一脑门的汗来,但语声却是喜的:“是沈姑娘进宫来了。今日娘娘未曾下旨召见,那想必是来寻您的。”

    李行衍眉眼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指尖轻抬,叩了叩深色的檀木书案:“她是爱香之人,西域进贡的那一炉‘南玉香’难得,去取一些燃上吧。”

    *

    而宫中另一处,沈棠音的车驾已于长亭宫门外停下。

    檀香刚将木凳放在车前,还未来得及伸去掀车帘,便见自己姑娘已亲将车帘撩起,单提裙,踏着脚凳下来。

    “我们来得这样早,天都还没亮透,他应当也还睡着吧?”

    沈棠音一道笑着,一道抬眸向前看去。

    腐朽褪色的宫门前,晨光暗淡。姿容昳丽的少年拢着一身单薄斗篷,立在寒风里对她展颜而笑。

    露月

    的风将他身上的衣裳吹得猎猎作响,人却固执地立在原地,不动分毫。拢着披风的指都冻得有些青白,也不知道是在原地等了多久。

    一瞬的恍惚后,沈棠音忙让荣满与檀香将马车上的东西一一搬了下来,自己则亲将一个热好的银炉塞进他怀里,焦切道:“外头风这么大,你等在宫门口做什么?万一我来得晚,或是,或是干脆不来,难道你就这样一直等下去?”

    李容徽双捧着她递来的炉,感受着那蒸腾而上的暖意,轻轻垂下长睫,语声微低:“我只是想着,若是你来了,我便能更早一些见到你。若是你有事不来那我就多等一会儿。一日、两日,或者更久,都可以。”

    他的嗓音愈发低了下去:“只要你来,多久都可以。”

    棠音听了,低低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庆幸起自己今日入宫的决定。

    这可是幸好她来了,不然他发着热在这宫门外吹上三五日的凉风,怕是人都要烧得糊涂了。

    她这样想着,又自檀香里接过了一件厚实的黑狐裘斗篷给他披在身上。指无意间划过他赤露在外的腕,一片冰凉的触感,令她忍不住蹙眉:“服侍你的那两个宦官呢?他们也不劝劝,就让你这样在冷风里等着?”

    听见棠音问起两名宦官的事,李容徽捧着暖炉的指略紧了一紧,旋即又淡淡松开,只低声道:“外头风大,还是先进内殿里再吧。”

    沈棠音忧心他的身子,便也点了点头,示意檀香与荣满拿了东西,一同往殿门处走。

    老旧的殿门开启,棠音的眸光顺着落在门槛处,便是微微一愣。

    昨日还泥泞万分的地上,此刻已铺了一层同色木板。

    板面打磨得光滑,半点毛刺也无,木料本身又被削裁过,连接处严丝合缝,即便是数人踏上去,也不会令底下的污泥涌上板面,弄脏她的鞋袜。

    见沈棠音迟迟不曾挪步,李容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略低下头,有些赧然地牵唇一笑,自袖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递给她:“你待我这样好,我却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这个,是我自己雕的,可能粗陋了一些,希望你不要嫌弃才好。”

    棠音伸接过了他递

    来得东西,垂下视线轻轻看了一看。

    却见掌心里躺着一只木雕的白兔,长耳短尾,圆滚滚的身子微团着,懒懒得像是睡初醒。

    木质被打磨得温润,还残留着他指尖淡淡的余温。

    棠音看了看地上铺着的木板,又望了眼中的木兔,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年。

    他似是晨起后梳洗过,一张冷玉似的面孔愈发通透白皙,长睫鸦羽似地垂落,带着微微的水意,却掩不住眼底淡淡的青影。

    沈棠音拿着木兔的指轻颤一下,心底升起一丝不安。

    ——他不会是为此熬了一整夜吧?

    “怎么了?”李容徽看她一直不曾迈步,便又不安地轻声解释:“这木板我昨夜都清洗过了,不脏的。你若是嫌脏,我——”

    “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沈棠音连连摇头,证明似地踏上了木板,跟着他一同进了殿门。

    李容徽这才如释重负一般,轻轻牵唇,带着她往殿中行去。

    沈棠音一路跟在他身后,看见空寂的殿阁,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问道:“对了,服侍你的那两个宦官呢?怎么不见他们出来?”

    “他们终于寻到了门路,可以离开这座废殿了。”李容徽垂了垂眼,淡色的薄唇上笑意柔和:“跟着我,只能受人冷眼、遭人欺凌。若是跟着其他主子,至少还能吃饱穿暖。”

    “能离开这里,是一桩幸事。”

    “才不是。”棠音轻轻摇头:“他们离开了这里,可再难遇上像你这样良善又好性子的主子了。”

    李容徽深看她一眼,旋即轻垂下羽睫,掩住了眸底涌动的暗芒。

    良善、好性子。在他的记忆中,从未有人用这两个词来形容过他。

    而他,也从来不屑。

    毕竟在这深宫中,良善便代表着好欺,而一副软和的性子,更是无能的代名词。

    但是,若是这样,便能让棠音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自己的身上的话,他愿意一直伪装下去。

    一直到她厌烦为止。

    而正当他思忖的时候,跟在他身旁的沈棠音却渐渐停住了步子。

    她的目光遥落在墙角那块色泽微带暗红的泥地上,略有些疑惑。

    “那一块地面的颜色,怎么和旁边的不一样?”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