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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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碌碌而行,骏马的铁蹄踏破地上新结的薄霜,一路顺着山道盘旋而上,似要隐入云雾。

    车厢外凝露结霜,而厚重的锦帘之后,便是另一重天地。

    里头点了安神的檀香,又铺了厚绒的波斯毯子,再将锦帘一落,便暖意融融如春日。

    棠音起初还与李容徽打了几把双陆,后来车行得久了,加之今日天未亮时便起来打扮,未曾睡足。这一路的平稳之下,倒也渐渐生了困意。

    彼时她里还握着一枚檀香子,羽睫却已轻轻垂下,巧的下颌蜻蜓点水般地往下一点一点,正是困意最浓的时候。

    李容徽动作轻柔地拿过了她里的檀香子,又将棋盘收了,坐在她一旁,安静地看了她半晌。

    见她始终没有醒来,便又慢慢伸出了,轻轻攥住她的袖口,往自己这一侧带了一带。

    棠音睡得浓沉,纤细的身子软得没有半分力道,被他这一带,便也似一团软云般,轻轻倒在他的怀中。

    李容徽一瞬便屏住了呼吸,只将视线紧紧胶在她的身上,唯恐将她惊醒。

    幸而怀中的姑娘睡意正浓,只一双秀眉无意识地微微一蹙,长睫轻颤了两下,旋即平复如初。

    她甚至还往上挨了一挨,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将头枕在他的肩上。细软的呼吸就轻轻拂落在他颈侧,有些微痒,令他冷白的颈上也渐渐浮出一层绯意。

    他轻缓地挪了挪身子,好让她倚得更舒服一些,目光却也顺势落在了她的面上。

    车内温暖,又有厚实的波斯毯子半覆在膝上,姑娘睡得瓷白的脸上都生了红晕。长而密的羽睫随着呼吸蝶翼般轻微起伏,一双红唇色泽绯如珊瑚,却又不似珊瑚那般冰冷坚硬,反倒如早春新发的芍药一般柔嫩动人。

    李容徽静静看了半晌,慢慢抬起指拢在姑娘单薄的双肩上,替她稳住身形。继而,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潮水一般涌来,转瞬便吞没了理智。

    他微垂首,让自己离姑娘愈发近了一些,薄唇近乎就要触到她的眉心。

    然而此刻,一直平稳着向前驶去的马车却陡然晃了一晃。

    李容徽神色一凛,立时抬起脸来。

    却听一声短促的勒马声响起,马车慢慢自道旁停下,檀香的嗓音也隔着锦帘传来。

    “姐,护国寺到了。”

    随着檀香的话音落下,怀中的姑娘也无意识地轻蹙了蹙眉,密闭的长睫轻轻一颤。

    李容徽眉心紧蹙,眸底的神情为之一收。几乎是霎时便已抬起头来,轻侧过脸,将视线落在一旁垂落的锦帘上。

    随着一阵轻微的响动,棠音也慢慢睁开了眼。

    她睡得有些迷糊了,下意识地转过脸去,尾音软软地对李容徽道:“我们好像到护国寺了——”

    这一侧脸,险些就贴上他的胸膛。

    棠音愣了一瞬,又抬目仔细看了一看自己当下的处境。旋即便像一只受惊了的白兔一般,迅速将身子往后一缩,后背紧紧贴在车壁上,一张瓷白的脸也红透了。

    “你,你——”

    她指着李容徽,面色红得几欲滴血,脑中也混沌一片,一时竟不上话来。

    李容徽闻声亦转过脸来,素日里冷白如玉的面孔此刻也蒙上了一层绯色。

    “方才双陆打到一半的时候,你便睡着了。我看你睡得不大安稳,便想拿个大迎枕过来给你垫着。”

    “没想到你却——”

    剩下的话也不必了,回过味来的姑娘已经羞赧得恨不得将脸埋进衣服里,长睫慌乱地颤抖个不停,都不敢抬眼看他。

    “姐?”许是迟迟没得到棠音答复,外头的檀香又试探着唤了一声。

    棠音这才勉强找回些理智,蚊呐般地开口:“我不是故意的。”

    她着只觉得面上烫得近乎要烧起来,忙用捂了,惶急道:“我,我方才是睡熟了。不是有意——”

    她迟疑一下,一时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词语,只能将双眸一闭,红着脸将方才想到的词了出来:“不是有意轻薄你的。”

    完,她便像是逃难一般,忙伸打起了帘子,慌乱地踏着竹凳下了车辇。

    檀香正立在车旁等着她,甫一见她下来了,便下意识地迎了上来,视线无意识地往她面上一落,便讶然道:“姐,您面上怎么红成这样了?”

    棠音赶紧又拿紧紧捂住了脸,声道:“是车内太热了。”

    她完,听见身后轻微一声响,便知是李容徽自车辇上下来了。一时间更是头也不敢回,只提着裙裾匆匆往前走去,掩饰般地道:“既然都到了护国寺,我们还是快些进去吧。不然回去的时候赶不上宵禁,可就麻烦了。”

    马车停在一处山坳,与护国寺之间还隔着数十道青石阶。

    棠音便一路顺着青石阶走了上去,步子又急又快,檀香都要跑着才能勉强跟得上她。倒是李容徽步履从容,却能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旁不远处。

    棠音知道李容徽就在身侧,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但一想到方才自己在车内做的事情,却是心虚的连头也不敢回,只一气走了有半盏茶的功夫,直到望见雄伟的山门才勉强停下。

    山门上,高悬着一块乌檀木雕刻的牌匾,上头先帝亲笔提下的‘护国寺’三个大字苍劲有力,熠然生光。

    檀香还是头一回来此,被这块牌匾的气势所震,忍不住声感叹:“好气派,难怪我总听人‘护国寺’是盛京城第一寺。就连皇室中人,也常有来烧香还愿的。”

    候在山门旁的沙弥走了过来,双合十,念了一句佛号:“女施主谬赞了。在佛陀心中,众生平等,寺庙又何来的尊卑高下之分?”

    檀香被他得红了脸,也双合十还了个礼,不敢话了。

    沙弥合掌回礼,又问众人:“诸位今日是来上香,还是前来许愿?”

    经了这些功夫,棠音面上的热度终于褪了下去,便也轻声开口道:“是许愿,劳烦师父带路了。”

    沙弥谦了一声,复又抬步,带着一行人往前殿里走。

    檀香与荣满对礼佛之事兴趣不大,棠音将他们留在了山坳处看着马车,自己则与李容徽一同进了山门。

    护国寺大而气派,殿宇无数,人流倒也分散。棠音也没什么非正殿不可的念头,便只寻了一间清静些的殿阁进去。又给了一旁的沙弥一些香火钱,买了几炷清香燃上以示诚心。

    之后才款款跪倒在佛前,持签筒轻轻晃荡。

    沙弥问:“施主想求些什么?”

    棠音略想了一想,旋即答道:“家人平安。”

    罢,她轻阖上眼,耐心地将签筒摇晃了一阵。

    随着一声竹签落地的轻响,她睁眼开来,将签筒心地放回了佛前,自己则拾起了地上落着的那根竹签。

    李容轻扫了一眼,只见上头是一列朱砂写的字:第七十八签,上上。

    棠音瓷白的脸上旋即升起笑意,梨涡浅浅,连杏眼里都是一片带笑的影。

    她转过脸,对李容徽轻声道:“难怪这么远你也要来,果然是很灵验的。”

    隔着幕离,她看不清李容徽的神情,只见他轻点了点头,像是赞许。

    棠音便又问道:“那你呢,你想求些什么?”

    李容徽沉默了须臾,半晌才轻轻抬起指尖,指了一指最远处的一个木牌。

    上头也是两个朱漆的大字:姻缘。

    姻缘,和谁的姻缘?

    棠音一愣,还未来得及明白些什么,面上刚冷却下去的热度便又烧了起来,烫得惊人。

    她忙自蒲团上站起身来,慌乱道:“那,那我先去解签了。你一会求完了记得来解签处寻我。”

    她完,拿着那支签子便匆匆往外走。

    沙弥见此,对李容徽行了个佛礼,也无声退了出去。

    待脚步声远了,李容徽这才慢慢抬起眼来,看了金座的上的佛陀一眼。

    这座偏殿供得不知是什么神祇,看着宝相庄严。

    李容徽便也如棠音一般,先于佛前点上了三柱清香。

    淡青色的烟雾袅袅而起,他却不曾跪在蒲团上,只信拿过一旁的签筒,修长的指随意一倾,只听‘哗啦’一声,里头的竹签应声落了满地。

    李容徽背对着佛像半蹲下身去,不厌其烦地一根一根仔细看了过去。

    直到看见了与棠音同样写了‘第七十八签,上上’的竹签,他这才伸过,将其牢牢握在掌心。

    金座上的佛陀宝相庄严,无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注视着他将竹签紧紧握在中。

    注视着他将签筒还原如初。

    注视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金殿。

    冬日里的朔风带起他衣袂翻飞,也将沉沉垂下的幕离掀起一角,露出那霜雪般冷白的肤色,与那双微微抬起的薄唇。

    姻缘这种东西,从来没什么上天注定。

    若是满天神佛不给,他就去夺,去抢。

    哪怕是不择段,也要将她留在身边。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