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神仙木
眼前的姑娘捂着脸的指轻轻颤抖了一下,似乎也反应过来眼前的李容徽不是梦境。
可脸上的热度却不曾消褪,反倒愈发烫得灼人了。
那个荒唐梦,她连夜深梦回时无意想起,都觉得羞赧,更何况如今本人就在跟前,更是难以启齿。
她红着脸,垂首默了好半晌,终于将指挪开一线,心地自指缝里看去。
长长半载未见,本就姿容昳丽的少年似乎生得愈发惑人了,深艳的眉眼沉在静谧的春夜里,笼一层鲛绡般通透的月色,绮丽似话本子里的狐仙艳鬼有了人形。
两人的视线在夜色中轻轻一撞,棠音便觉得面上更是烧得厉害,忙垂落了一双长睫,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如今已快过子夜,若是再差人通传,怕赶不上今日。”他唇角轻抬,目光灼灼,凝在姑娘绯红的脸上不放:“我答应过你,要在你生辰的时候回来。终于是没有食言。”
棠音轻愣了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旋即巧的鼻翼轻轻翕动两下,察觉到他身上浓郁的血腥气,杏眼里流转过一丝慌乱:“你是赶回来的,还受了伤?”
她着,慌忙地一旁摸索了一阵,终于寻到了搁在贵妃榻边角上的风灯,又借着月色找到了火折子,‘嗤’地一声将里头的灯芯点燃。
庭院中应声亮起一团暖橘色的光晕,不偏不倚,正将两人携裹在其中。
李容徽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姑娘慌慌张张自榻上下来,提着风灯挨近他的身旁,一点一点,看着他身上染了鲜血与泥点的玄色大氅,眸光轻颤:“你伤得重不重,要不要传御医?”
李容徽的唇角不由自主地轻轻往上抬起,仿佛只要姑娘的目光再度停留在他身上,这数日里的昼夜兼程,北城中无止境的搏命与厮杀,都似冬日里最后一缕朔风一般,在春来之时,无声散去。
他轻轻握住了姑娘攀着他袖缘的,低声道:“大氅上不是我的血。你不要担心。”
棠音这才放下心来,一时间想问的话太多,倒也没留意自己的被他紧紧攥在了掌心里,只轻声开口:“那去北城赈灾的队伍,是不是也都回来了?北城的近况怎么样了?这半年里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李容徽静静看着眼前白兔般的姑娘,轻轻拉着她在贵妃榻上并肩坐下,将这半载内的腥风血雨,只化作了几句干净而柔和的话给她听。
“去北城赈灾的队伍还在两个城池之外,是我看见道旁的棠花开了,怕错过你的生辰,便撇下他们,连夜赶了回来。”
“至于北城,在开春之前,雪灾便已平息,流民们也都被安置。这一年内,不会再生出动乱。”
他怕姑娘再追问下去,便放轻了嗓音,诱哄一般道:“我给你带了生辰礼,不想看看吗?”
李容徽能够赶在自己生辰当夜回来,已是不易。更勿论还给她准备了礼物。无论是什么,这一份心意,便已弥足珍贵。棠音一双杏眼里铺上笑影,乖顺地轻轻颔首,顺着他的话问道:“是什么?”
李容徽单解开了染血的大氅,露出了一直被他护在怀里的东西。
是一只雕工精美的妆奁,在风灯暖橘色的光辉下,仍旧清净不染半分杂色,光润如象牙,洁白如山顶冻雪。
“雪檀?”
棠音生在相府,行走在宫廷中,见过世间不少奇珍异宝,但看见了这只妆奁,还是不免轻讶出声。
雪檀只生长在千丈高的雪峰峭壁上,以岩缝中的冰雪为养分,引天地之精华而长成,有千年仅得一寸的法,因而也被世人称为‘神仙木’,号称是只有九天之上的仙人才得以一见。
就连清繁殿皇后娘娘那,也只得了一块木料,最终勉强打了一把雪檀木梳子罢了。即便如此,却已是羡煞天下人。
如今,李容徽却不知从何得了这样大的一块,还打成了妆奁要送给自己,如何能令人不惊讶。
好半晌,棠音才回过神来,连连摇头,低声道:“这也太贵重了。”
“很贵重吗?”李容徽轻轻牵起唇角,将寻雪檀的艰辛一笔带过,只轻声道:“那我没寻能工巧匠,而是自己将它雕成了妆奁,是不是暴殄天物了?”
“这是你自己雕的?”棠音愈发讶异,将目光落在其上精美繁复的雕花上,忍不住轻声叹道:“你的艺真好。只是要雕成这样,要花不少时辰吧?”
李容徽眸光微动,确实很久,他未曾数过,只记得自己自得了这块雪檀后,每个想起棠音的不眠之夜便会起来雕上一个时辰,一直到回京途中,才勉强雕完。
但无论是雪檀也好,雕刻的心意也罢,在他的姑娘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他只遗憾自己能给她的还不够多,不够好。
李容徽轻默了一瞬,见姑娘仍没有伸接过的意思,便低垂下眼,难过道:“是不是我雕得不合你的心意,让你不高兴了。所以,你才不肯收?”
“我没有这个意思。”姑娘一慌,忙将自己中的风灯往一旁搁下,伸想去接过妆奁。
指尖刚一抬,便触及到一略显冰凉的掌心,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
棠音这才发觉自己的正紧紧被他握在掌心里,忙慌乱地抽了出来,缩进了正红色的广袖里,面上也红透了,好半晌,才低声道:“男女授受不亲。”
她停了一停,又声补充了一句:“我现在是大姑娘了。”
及笄了,确实是大姑娘了。
可以嫁人了。
李容徽这样想着,眼底不自觉间也铺上了一层笑影,只轻轻将雪檀木妆奁搁在她的膝上,诱哄一般轻声道:“不打开看看吗?”
棠音红着脸,轻点了点头,柔白的指尖轻落在雪檀木的妆奁上,轻轻一启。
这雪檀木质地如象牙,却并没有象牙沉重,十分适宜女子使用。即便是棠音这样的闺阁女子,指尖轻轻一抬,妆奁便也应声打开,露出里头一支鲜艳如血的红珊瑚簪子。
簪身打磨得温润,簪尖刻意没有打磨锋利,像是怕伤到戴簪之人,而簪头上,则雕成了一朵盛开的海棠花模样,因雕工精湛,珊瑚的成色极佳,更是分外绮丽夺人。
棠音也如寻常姑娘一样,分外喜欢别致些的首饰,见了这支红珊瑚簪子,更是杏眼微亮,又是喜欢,又是珍惜地轻轻放在掌心里,都不舍得握紧,好半晌才声问道:“珊瑚是海物,你是怎么在北城这样的雪域里找到海物的?”
“北城动乱,许多富户往外出逃,一些带不走的物件,便就地换成了金银。我见这珊瑚成色极佳,便买了下来。”李容徽轻声答了,却隐了一半的实情没告诉她——只是买的时候,是一株珊瑚树,他将整个珊瑚树打磨至只剩下中心色泽最为纯粹艳丽的一块,最终雕成了她里这支红珊瑚簪子。
他着,轻轻将视线落在棠音黑缎般散落双肩的青丝上,指尖轻轻勾上一缕,感受着柔滑如水的触感,哑声道:“我替你戴上吧。”
他离得太近了些,呼吸可闻的距离,棠音有些慌乱,下意识地往旁侧倾了倾身子,那一缕青丝,便也如春水一般,无声自李容徽指尖滑落:“还是我自己来吧,你替我绾发,是不是”她迟疑了半晌,始终觉得这过于亲密了些,临到嘴边了,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耳畔却传来李容徽轻轻一声笑:“上回天香楼里,我的发髻不也是棠音替我绾的?”
他着,轻立起身来,站到棠音的身后,修长的指轻轻拢起姑娘如云缎般的乌发,嗓音微哑:“我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
“那时是你腕上有伤,不方便。”棠音声辩驳着,但一头长发被他握在掌心里,却连脖颈都不敢轻动,生怕他习武之人下没轻没重的,慌乱之下带落几缕,只得声开口:“那你记得势轻些。”
李容徽低应了一声,本就十分轻柔的势又放轻了几分,心的,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的瓷器。
修长的指在她柔滑如缎的发间轻盈穿梭,顺着他记忆中的样子,将她的长发绾成精巧的百合髻,又自棠音里接过了那支红珊瑚簪子,簪在如云乌发之中。
他刻意将每个动作放缓了一些,好让这暮春时节的光阴,停留得更久。
棠音耐心地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李容徽松开了,指尖便随着自己的心思,有些不安地抚上了发梢。
男子的发髻简单,男女皆可梳成。可女子的发髻繁琐,男子若没有学过,怕是只能梳出一个不伦不类的来——李容徽该不会给她梳了一个极丑的发髻吧?
虽是夜里不出去见人,但,但如今还有李容徽在,若是他看到自己顶着一个难看的发髻,会不会在心里取笑自己?
棠音愈发不安,一时间也找不到镜子,索性自贵妃榻上站起身来,攀着李容徽的袖缘,踮起了足尖。
她这个举动,令李容徽的呼吸都为之一窒,指尖一颤,忍不住就要顺势落在姑娘纤细的腰肢上。
可他刚伸出去,姑娘便又往右偏了偏身子,指还准确地轻抚了一扶自己发上的红珊瑚簪子。
李容徽默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这是又拿自己的眼睛当镜子了。
他看着姑娘一脸满意的甜笑,有些无奈地轻抬了抬唇角,指尖轻停了一停。正迟疑着是收回,还是干脆将姑娘揽进怀里的时候,他倏然看见,姑娘脸上的笑影迅速淡了下去,像是早春时下的那一场雪一般,化得无声无息的。
棠音往后退了一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抚着鬓发的指垂落了,低垂着眼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你绾发的艺这么好——”
“是不是在北城里,给许多女子绾过发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