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洗凝脂
李容徽默了一瞬,方想开口,袖缘却被一双柔白的攥紧了,指尖有些轻颤,紧张又抗拒。
李容徽便微俯下身来,轻声去哄怀里的姑娘:“外头已经宵禁了,想另寻其他客栈也不容易,若是路上被巡城的兵丁发现了,更是麻烦。不如就在这里住下,大不了,你睡在床榻上,我睡地上,将就一夜,我明日便送你回去。”
他都到这个份上了,棠音也再寻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来,心里又惦记着他身上的伤势,便也轻轻将指尖松开了,轻应了一声算是答应。
李容徽这才自二中接了钥匙,抱着棠音上了木阶,在二的引路下,进了二楼最后一间上房。
槅扇一启一阖,上房内便是另一方清净天地。
李容徽轻轻将棠音于床榻上放下,还未直起身来,袖口便被姑娘攥住了。
借着窗外的月色,棠音将目光落在他腰侧那已经有些干涸的血迹上,担忧道:“真的不用找郎中看看吗?”
“一点擦伤罢了。”李容徽低声答了,以火折子将房内的莲花灯点燃,整个上房豁然光亮。
李容徽这才缓缓将视线落到了眼前的姑娘上。
相府中只得月色蒙昧,途中躲巡城的兵丁更是不能分心,好容易到了光亮处,姑娘又将脸埋在了他的袖子里。因而直至如今灯火亮起,他才终于能看清她今日的打扮。
一袭华贵的月华色鲛绡罗裙,乌发绾成精致的发髻,以三对排簪一支步摇妆点,而自己送他的那支红珊瑚簪子,更是簪在最显眼处,衬得一张本就柔白如玉的脸,愈发妍妍如海棠初开。
李容徽的目光停住了,良久没有移开。
暖和色的光晕柔化了彼此的轮廓,落在姑娘面上,薄薄如月色般的一层,像是隔着一层纱幔,也像是隔着迢迢两世。
随着棠音韶华初成,她的容貌,也一日一日地接近前世他记忆中的长相。
像是守着一朵棠花慢慢开放一般,既欣喜,又不安。
怕有朝一日睁开双眼,发觉自己仍在边关。怕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对棠音的执念所化的一场大梦。
他默了良久,缓缓抬,覆在棠音的面上,感受着掌心里姑娘面颊柔软而温暖的触感。
感受着这一份梦境中没有的真实感。
“李容徽?”棠音有些担忧他蹭花了自己脸上的胭脂,便轻轻唤了一声。
而李容徽也醒过了神来,轻收回了,嗓音微哑:“我方才看过了,上房隔间内有浴房,你先去沐浴吧。”
沐浴
棠音瓷白的脸上立时又落了一层红釉,指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领口,慌乱道:“可,可我们没有换洗的衣服。”
她的,是我们。
毕竟李容徽这身上又是尘又是血的,总不能再穿回这一件。
“你先沐浴,我出去给你找衣服来。”李容徽将她的赧然看在眼里,也不为难她,只轻笑了一笑,很快便自上房里出去,踏入夜色,不见了身影。
这一路躲过巡城的兵丁来到客栈,棠音也知道了他身不凡,并不担心他会被人抓住。唯一担忧的,只是他身上的伤势。
可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离开,房门也被细心地落了锁,她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于镜前坐下,一点点将自己发上的簪子步摇取下,又将脸上的妆容细细卸去。
待这一切做罢,李容徽仍没有回来,而夜已浓沉,渐有困意上涌。
棠音无法,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抬步进了浴房。
幸而浴房除了槅扇外,还有一道屏风隔着水汽,也好不令人一览无余。
因已是夜深,浴房中已经放好了现成的热水,倒也不必再唤二过来。
棠音心下微松,将槅扇掩了,又将热水倒进了浴桶里,这才犹豫着,缓缓伸解起了衣上的玉扣。
半臂,外裳,罗裙一件件从她玉白的身子上褪下,被轻轻挂在玳瑁屏风上。
直至最后一件衣了,棠音才迟疑了一下,屏息静听了一瞬,听得上房内仍没有动静,李容徽还未回来,这才微松了一口气,将最后一件衣褪下,一同挂在屏风角上。
继而,抬步迈进浴桶,将身子沉入水中。
她以澡豆细细沐过周身,将身上自李容徽那沾染的血腥气与他身上清冷的雪松香气尽数洗去,这才轻挽起在水中沉浮如藻的乌发,想着先以布巾绞干,免得弄湿了衣物。
刚想自浴桶中起身,却听槅扇被人轻轻叩了几叩,外间传来李容徽熟悉的嗓音:“我寻了几件衣服,也不知是否合适,你先试试吧。”
棠音一听,刚站起一半的身子立时又沉回水中,只露出一张被热气蒸得嫣红的脸,好半晌,才声开口:“你,你替我放在屏风上。”
李容徽应了一声,旋即便是浴房的槅扇被开启的声音,似乎是他抬步进来了。
棠音更是紧张到了极处,双抱着肩,一颗心更是跳得如擂鼓一般,也不知道是赧然还是慌乱。
幸而李容徽没耽搁太久,只是顷刻的功夫,身后的屏风上轻轻一阵响,便有七八件女子的衣裙云朵一般轻容地覆在其上。
“那我先出去了。”李容徽低醇的嗓音在热气中听起来微有些喑哑,似乎也有几分局促。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槅扇重新合拢。
棠音又等了一阵子,见李容徽没有再进来,这才敢心地自浴桶里出来,匆匆以布巾绞了绞发,看也不敢看,只随意从屏风那一堆衣物中拿了几件下来。
里头无论是衣还是半臂,还是女子的罗裙,不一而足,甚至还都是她素日里喜欢的穿的样式,也不知如今都入夜宵禁了,他是怎么弄到的这些。
棠音有些疑惑,但时至如今,也没有旁的选择。便也只能试探着往身上穿,令她更为讶异的是,虽比不上王娘子量身定制的衣服,但这些衣裳穿起来,倒还算合身。
李容徽是怎么知道她的身量尺寸的,难道——
她赶紧摇头,红着脸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又迅速将身上的衣衫整了一遍,将换下的衣服放在了衣箱中,这才低垂着脸走出了浴房,轻声道:“我洗好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那些衣服,你是从哪里寻来的?怎么,怎么连衣都有——”
不会是又闯了哪家女子的闺房吧——
李容徽似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一道从浴房里取了干净的布巾,一道轻声回答她:“进了一家成衣铺子,随拿了一些。”他着,抬以布巾轻轻绞着棠音方才慌乱之下未完全绞干的长发,柔声道:“我留了银钱的。”
原来不是闯的闺房——
棠音这才放下心来,微红着脸将自己的长发从他里抽出来,接过了布巾声道:“我自己来便好,你快去沐浴吧。夜都深了。”
她罢,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听李容徽轻轻一声笑,这才回过味来,自己这般话,简直像是催着夫君去洗漱的妇人,刚褪了几分热度的芙蓉面上,顿时又是红云上脸,只蚊呐一般与他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想着,如今夜深了,你快些沐浴完,我们也能早些歇——”
她话到一半,便察觉过来,自己似乎是越描越黑了,忙吞下了余下的话,掩饰般地慌乱推着他往浴房里走:“你快去沐浴吧,不然热水都要转凉了。”
李容徽见她羞赧得都慌张了起来,便也不再逗她,只轻应了一声,转身入了浴房。
棠音坐在床榻上等他。
静夜里,隔着一道槅扇又一道屏风仍能听见里头细微的水响。棠音想起方才李容徽坐在这里,也一定是这般听着她沐浴的响动,一张脸愈发是红得看不出本色。
好在这煎熬没持续多久,里头的水声便停了,随之槅扇轻轻一响,李容徽自内步出。
他新换了一件玄色的深衣,领口微微敞开着,显出深衣下精致起伏的锁骨,与如寒玉挂露一般,微带水雾的肌肤。
棠音只看了一眼,忙低垂下脸去,声了一句:“夜深了。”
李容徽抬眼望去,看见姑娘正坐在榻上,纤细的身子挺得笔直,叠放在膝上的指尖微微收紧,于月白色的裙面上,牵出粼粼如水波的褶皱。
像是紧张得快要不出话来。
他的眸光放软了几分,自一旁拿了一床薄毯过来,随铺在地上,又亲将案几上的莲花灯灭了。
“睡吧。”
房内归于黑暗。棠音轻应了一声,合衣于床上躺下,裹紧了身上的薄被。
夏夜本就燥闷,上房内又不似相府那般有冰送凉。
棠音裹着薄被躺在床榻上,半晌也无法睡去,便轻轻睁开眼来,看了头顶烟青色的帐顶半晌,迟疑一下,又声开了口。
“李容徽,你睡了吗?”
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李容徽低醇的嗓音:“是热得睡不着吗?我去替你寻些冰来。”
“没有,我只是——”棠音自然不会再让他漏夜出去,便自轻声道:“我只是在想,我们就这样不告而别,我的家人现在会不会也担忧得睡不着。”
李容徽于黑暗中轻抬起视线,温声宽慰:“我给他们留了字条。”
“这样——”棠音略放下心来,慢慢侧过身转向他的方向,有些迟疑地低声开口:“你怎么还不睡?”
她略想了一想,又有些担忧地轻声道:“是伤口疼得厉害吗?”
“没有,我只是——”他着,倏然想到了什么,眸光微抬。指尖随意压在自己的伤处,使了几分力道,使得伤口裂开,涌出几缕殷红。
他压抑地闷哼了一声,却又很快掩饰过去,哑声道:“我只是一惯睡得晚些。”
静夜将一切的响动扩大了,棠音自然听见他压抑的那一声闷哼,巧的鼻翼轻轻翕动了两下,也嗅见了那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忙自床榻上坐起身来,试探着去找地上的鞋履,慌乱道:“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她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光轻轻一颤,愈发自责:“一定是地上太凉太硬了些。我不该让你带着伤睡在地上的。”
李容徽素来隐忍,性子又柔和,他方才的,只是一点擦伤的话,一定只是为了安抚她罢了。可她却偏偏信了。
此刻她也自地上找到了鞋履,便摸黑走下榻来,红着一张脸低声道:“都是我不好,你睡榻上,我去睡地上。”
还没走出几步,却被人轻轻拦住了,耳畔传来李容徽低醇的嗓音。
“不成。”
棠音劝了好几次,可今日的李容徽却偏偏执拗的很,几次劝下来,反倒急得棠音一双杏花眸里都覆了薄薄一层水光。
她劝不动李容徽,也拉不动他,急了半晌,只好自己躺在了榻上,将身子紧紧贴着靠墙的那一面,尽量空出一大块余地来,嗓音急得有些发颤:“那我两一起睡在榻上,这总成了吧?”
她得本是气话,但话音方落,便听见黑暗的斗室内,李容徽低低应了一声。
像是夏夜里的热风一般,轻轻转过耳畔,弥散之时,却已烫红了她一双耳珠。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