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夏日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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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落在青石地上耀目的白光还未尽数散去,金风已渐渐吹来。

    时近圣上的万寿节,皇宫中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四面宫室皆修葺一新,无数名贵的花卉在夏日中便被强行移到御花园中,也不管是否养得活,只要妍丽过成帝万寿节那日,便算是圆满。

    而相府中,沈厉山与沈钦也因万寿节的筹备之事,而被留在宫中未曾回来,整个相府也因此显得静谧不少。

    夜凉如水,棠音一身单薄寝衣,托腮立在长窗前,等着新研制的香药慢慢风干。

    秋节将至,夜晚的露水也渐渐变多。若是不能在睡前将香药收回房中,第二日晨起的时候,便不得用了。

    本想着是让檀香与白芷临睡前帮忙收进房里,可偏偏入夜后,两人便不见了踪影,也许是夏日滞闷,找了地儿躲懒去了。而交给门前这些陌生的婆子,却又不放心,便只能自己守着。

    她于更漏声中静静守了一阵,目光落于长窗外,一成不变的夜景上,也渐渐生了困意。

    一双鸦羽般的长睫刚垂下一半,却听槅扇外轻微的几声闷响。

    一声连着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在地上,将倚在窗楣上有些昏昏然的棠音惊醒。

    她刚抬起眼来,便见守在门外的婆子们无声无息地倒了一地,而许久未见的李容徽正立在长窗外,轻垂下眼帘,微带着疚意地垂目望着她。

    一双骨节修长的,还轻轻搁在窗棂上,像是怕她昏睡中惊醒,不留神磕到了下颌。

    “李容徽?”棠音的困意顿时消了,轻抬起一双杏花眸看向他,半是担忧半是嗔怪道:“你这段时日都去了哪里?既不在宫里,也不在皇子府邸,更不差人递封信来?”

    “我听盛安过,你令昭华身边的侍女来长亭宫中寻过我。当夜,我便想来相府,只是一直琐事纠缠脱不开身。直至今日才勉强抽身。”

    他轻声解释了,又心地自袖袋里取出了从各处收罗来的玩意放在窗楣上,握了姑娘的指尖轻轻摇晃,只低声央道:“往后再不会如此了。棠音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棠音架不住他这般,耳缘微微红了,忙错开眼,低头去放在窗楣上的物件。

    磨喝乐,陶响球,布老虎,兔儿爷,九连环——

    棠音看了一阵,忍不住随拿了一件,轻轻笑出声来:“你这是将我当成孩子了?”

    李容徽也笑:“我来之前趁着还未宵禁逛了一趟西市,挑着相府里没有的东西买了一些。”他微顿了一顿,又轻声道:“这些都是我时候想玩没玩上的东西。沈相为人严肃,我便想着,你时候的玩意儿兴许也不多。今日见了,便都买回来补上。”

    棠音微微一愣,握着布老虎的势放轻,低垂下眼,一时不知道该些什么。

    父亲为人虽然是严肃了些,但私底下还是十分疼她的,其他世家贵女们时候有的东西,她皆有。甚至连哥哥从街市上悄悄给她带一些市井间的玩意儿回来,他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苛责过什么。

    李容徽给的这些,其实她时候都是玩过的。

    可李容徽却没有。

    她心下微软,将这些玩意妥帖地收好,一一装进匣子里,轻声道:“那我收下了,等你得空的时候,可要记得和我一样一样地一起玩上一回。”

    一起玩这些?那还真的变成孩子了。

    李容徽唇角轻轻往上抬起,旋即又有些遗憾,若是自己能够回来得早些,回到三五岁的时候,便能看到棠音时候的模样了。

    想必也是粉雕玉琢的一团,十分可爱。

    他这般想着,便又将剩余的东西也拿了出来,交给了棠音:“今日里有西域的商队进城,带了不少异域的香料过来,我便都买下来了,你且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用上的。”

    棠音便也轻轻点头,将香料接过,放在窗楣上一一打开。

    西域的香料不同于盛京城里的,多是极其浓郁的浓香为主。就在棠音品了几样,便已觉得自己快要觉不出味的时候,倏然一阵呛辣味涌入鼻端,继而,只觉得所到之处,像是被毒虫爬过一般,迅速痒了起来。

    棠音慌忙背过身去,以丝帕掩口,好容易才忍住了打喷嚏的欲望,忙连连摇示意李容徽快将这种香料重新收好。

    只等李容徽将这香料重新收到盒子里,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呛辣的味道终于渐渐在鼻腔内散去,棠音的嗓音自丝帕间传来,有些发闷:“这不是制香用的香料,是做菜用的。名为胡椒。”

    李容徽微微一愣,一双鸦羽般的长睫垂落,显出几分难过:“原来香料还分这许多种,而我却并不知道。若是换了精通此道之人前来,必定不会犯这样的错处——”

    他着语声微低,复又轻声问道:“棠音这般喜欢合香,是不是也会更青睐精通此道的男子一些?”

    同样喜欢香道的男子——

    棠音微瞬了瞬目,轻轻颔首道:“若是能有一样的兴趣,那自然是好的。我房中存了不少深奥难懂的古香谱,一人难以读懂,若是换了两人,便也能够互通些见解。”

    李容徽静立在窗楣前,浅棕色的眸底似有暗色翻涌,袖底下的指已无声攥紧,显出青白的骨节。

    棠音并未察觉他深藏的思绪,只随着自己的想法轻声了下去:“可若是志趣相投的,自然应当称为‘知己’,知己是不分男女老幼的,也无关男女之情。自也没有‘更青睐精通此道的男子’这一。”

    李容徽听她完,袖底的指渐渐松开了,眸底思绪翻涌,却只走近了一些,俯下身来轻声问他:“那在男女之情上棠音会更青睐怎样的男子?”

    他这般直白地问出来,便如夏日里一阵热风扑面而过,转瞬便让棠音柔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重绯色。

    “哪有你这样问的?”她的嗓音因赧然而有些慌乱,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轻声反问了回去:“那你呢,你会更青睐怎样的女子?”

    “棠音这样的。”李容徽却没有迟疑,只将身子俯低了些,凑近了姑娘的耳畔,轻声道:“棠音这样的,我便喜欢。可惜这世上只得一个,再遇不见一模一样的了。”

    棠音面色愈红,随自旁边拿过一朵绢花砸他,却被李容徽顺接住了,收进了袖子里,轻声笑道:“都成婚前是要互换定情信物的,那我便收下了。”

    “成婚”棠音这才想起自己最初想要问的话来,抬起一张微红的脸,轻声问道:“父亲答应你了?”

    李容徽轻应了一声,唇角微抬,笑意铺满眼底,于月色下珠光般轻盈微晃,颇有些惑人:“想来不必等到冬岁,棠音便能收下我的聘书了。”

    他着,一道轻握着姑娘柔软的指,一道低声与她着:“上次回去后,我去了一趟礼部,将娶亲要用到的礼节都背了一遍,想必是没有错漏了——棠音要不要听听?”

    棠音面色愈红,只轻轻转开眼,声道:“我听你背书做什么?”她着,仍是摁那不住好奇,又转过脸来,声问他:“你就这般笃定,能在冬岁之前下聘?”

    李容徽闻言,眸底笑影愈深,将下颌轻轻抵在她的肩上,柔声道:“棠音是等不及了?”

    棠音被他这一,面上愈是烫得惊人,想是已红得透了。她忙低下脸去,只轻声道:“你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当初父亲提了个什么条件——我听还是个很苛刻的条件,你怎么就这般笃定了?”

    苛刻吗——

    在棠音面前,再苛刻的条件,都显得寻常了。

    毕竟,他的姑娘是这般举世无双的珍贵,配得上世上最好的一切。

    他这般想着,轻捧起姑娘柔软的指尖,放在唇畔上,一一吻过,嗓音于夜色中微有些喑哑:“棠音,你信我这一次。”

    “冬岁前下聘,决不食言。”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