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百川朝海

A+A-

    立冬之后,盛京城里便一日冷似一日,庭院中的梅枝上,也覆了淡淡一层薄霜。

    天穹上高悬的明月清瘦如钩,那月色静谧,白梅冷香的夜晚,转眼已过去半月之遥。

    而如今,棠音与李容徽正并肩坐在廊下新铺的一张厚毯子上,眼前的一只红泥火炉正咕嘟嘟地往外冒着热气。

    棠音披着一身厚重的白狐裘斗篷,里捧着一只刚烧好的雕花银炉静静等了一阵,终于开始忍不住声开口:“还有多久啊,我都快等不及了。”

    李容徽轻笑了一声,只将洗净的白瓷碗并一双银筷子放在了她眼前,这才低声答道:“应当是快好了。”

    罢,两人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李容徽这才终于将炉盖掀开。

    乳白色的热气挟裹着扑鼻的羊肉香味,转瞬便席卷了这偌大的庭院,让已有些犯困的棠音眸光微微一亮,下意识地支起了身来。

    而李容徽则替她盛了满满一碗,又以厚布巾裹了碗壁,这才轻轻递给旁侧等着的姑娘,只轻声道:“刚煮好的,可要留意别被烫着了。”

    棠音便将炉搁下,心地接过了碗,轻尝了一口。

    羊汤已熬至奶白,鲜香浓醇,羊肉更是已煮至离骨,入口即化,甘美异常。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热腾腾的一筷子下去,更是令人通身皆起了暖意。

    李容徽看着她用了半碗,这才轻抬了唇角,轻声问她:“可还能入口?”

    棠音杏眼微弯,轻轻笑道:“难怪你非要来廊下亲自起炉,果然是与厨房里送来的不同。”

    李容徽微微俯身,就这她的碗尝了一口,眸底也铺上了一层笑影,只又给姑娘添了满满一碗,轻轻勾着她的尾指低声道:“冬日还长,若是棠音喜欢,我们往后还可以常常过来。若是再温上一壶梅花酿,便能围炉饮酒了。”

    棠音笑应了一声,也拿起了搁在一旁的银勺,给李容徽也添了满满的一碗。

    刚裹好了布巾,还未递到李容徽上,一双霜花便险险临着她的发梢落下,正坠在滚沸的汤里,转瞬便消弭于无形。

    棠音轻愣了一愣,只一晃神的功夫,便又更多的霜花自天穹上飘然落下,星子似地坠在彼此的眉间发上。

    “下雪了?”棠音忙捧着碗站起身来,与李容徽一道将火炉与瓷碗移到了廊上,这才笑着感叹道:“我这盛京城里怎么一日冷似一日了,原来是要下雪了。”

    她至此,却倏然想起了什么,眉心轻轻一蹙,只略有些担忧地声道:“今年,北城不会又要闹雪灾吧?”

    “想是不会。”李容徽笑应了一声,自廊下美人靠上坐了,又将姑娘抱到自己的膝上,轻吻了吻她柔白的脸,轻笑道:“棠音是舍不得我了?”

    棠音耳缘微微一红,只转过脸去,声道:“当初可是你的,要留在我身边再也不走。如今难道是想食言不成?”

    “我答应过棠音的话,从不食言。”李容徽轻笑了一笑,俯身去吻姑娘珊瑚色的唇。

    还未触及到姑娘柔软的唇瓣,便听得庭院中轻轻一响,李容徽蹙眉抬起脸来,看向半跪在庭院中之人。

    “何事?”

    暗卫目不斜视,只垂首答道:“回殿下,陛下的病情加重,众太医齐聚寻仙殿中,皆是束无策。俪贵妃已下令,明日宫门一启,便令人快马传信到诸皇子府上,令诸位皇子入宫侍疾。”

    “知道了,你且退下吧。”李容徽皱眉应了一声,待暗卫退下后,又俯身吻了吻姑娘的唇,良久将她自膝上放下,重新盛了一碗羊汤给她,唇角微抬:“若是再不用,等放凉了,可就少了许多风味。”

    棠音接过了瓷碗,轻轻尝了一口,却没了方才的心境,只缓缓抬起脸来,迟疑着道:“圣上的身子,已经到这等地步了?”

    “他一生偏信方士,每日皆要服食各色丹药,任由朱砂等物在体内堆积。这十数年下来,早已是强弩之末。”他微顿了一顿,还是淡淡开口道:“只是一直缺少一个契罢了。”

    而徐皇后与太子的谋反,便是这个契。

    自两人谋反后,成帝怒极攻心,身子近乎是一夜之间垮塌下去,能熬到如今,已是不易。

    如今看来,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了。

    棠音默了一默,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将里的瓷碗搁下了,只独自站起身来:“那我现在回房,替你将衣物整理了吧。这一阵子,你怕是皆要在宫中侍疾,难以回府了。”

    李容徽也搁下了碗盏,轻轻牵住了姑娘的斗篷袖口,只轻笑道:“我不过带几件换洗的衣裳罢了,倒是棠音,可要细细想想,有什么要带到宫里去的。”

    “毕竟,这一去,可是很长一段时日不能回瑞王府了。”

    棠音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停住了步子,只抬目望向他。

    李容徽轻笑了一笑,顺势将她斗篷下有些微凉的拢紧了掌心里,柔声开口道:“我之前答应过棠音,不离开你半步,这入宫侍疾,自然也是要同去的。”

    毕竟成帝这一病,盛京城中的时局必定大乱,他自不放心将姑娘一人留在瑞王府里。

    若是她不同意,那他即便是磨,也要磨到她答应的。

    棠音倒没有拒绝他,只是略想了一想,这才有些迟疑地开口:“其余皇子侍疾,也会带着家眷吗?会不会惹人非议?”

    李容徽却只轻瞬了瞬目,望着她低声笑道:“他人如何行事,如何去想,又与我们何干?若是要非议,就让他们非议。权当是他们嫉妒我与棠音伉俪情深,一日也分别不得。”

    棠音耳缘微微一红,攀了花枝摘下一朵新开的红梅砸他:“不知羞。”

    李容徽伸接了,轻轻簪在姑娘鸦青的鬓边,又趁着她微微一愣的功夫,将她横抱而起,大步便往寝房里走:“不这些了。趁着夜色未深,我们还是先一同将明日的行装打点了罢。”

    他带笑的语声与庭院中簌簌的雪落声一并传来,带着唇齿间的热气落在棠音耳畔,分外的低柔缱绻。

    “毕竟,可不能因此耽误了‘正事’。”

    *

    兔缺乌沉,一夜很快过去。

    昨夜的薄雪簌簌落了一夜,直至天明时方歇。此刻宫门外的地面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又被无数马蹄踏过,化作脏污的雪泥。

    棠音听得辰时的更漏声自远处遥遥而起,遂掀起帘子,往车辇外望去。

    入目所及,是巍峨的北侧宫门,而门外,密层层地停了一路的车辇,直将宫门外堵了个水泄不通,来得晚的几位,甚至只能停在朱雀长街上等候。

    这些车辇,皆是自各路皇子府邸中驶出。

    今日卯正,宫中使者便自北侧宫门而出,分别往各皇子府中报信,告之成帝病危,需入宫侍疾的消息。

    而李容徽的瑞王府位于城郊,是诸位皇子的府邸中,离皇宫最远的一处,因而收到消息的时候,已是卯时过了两刻。

    即便早有准备,等他们赶到宫门外时,也只堪堪赶上了辰时的更漏。

    而此刻,北侧宫门外,挂着各皇子徽记的车辇还在不断涌来,除诸位皇子外,他们的妻妾,子嗣,乃至于是身边服侍的从人们,也纷纷聚在此处,等候盘查入宫。

    一时间,守门的吏忙得不可开交,北侧宫门外乱象初显。

    棠音想着一时半会,轮不到他们的车辇入宫,便转首与李容徽道:“起初,我还担心会招人非议,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她着忍不住抿唇轻笑了一笑,将视线落在北边那乌压压的一片上,声道:“停在最北边的,可是八皇子府上的车辇?这也太多了些,足足有十二辆,简直像是将整个皇子府邸都搬进了宫来。”

    李容徽一壁把玩着姑娘纤细的指,一壁心不在焉地答道:“八皇弟新得了一对双生子,近日里,正是嚣张不可一世的时候。如今父皇病重,他自然是要趁此时,将皇嗣带到父皇跟前,让父皇见见的。”

    大抵是指望着成帝看在他新得了一对双生子的份上,将太子之位许给他罢。

    毕竟,自徐皇后死后,成帝身子日渐衰败,立后之事,便也久久不曾提上日程。

    如今众人皆非嫡出,都是一样的身世,那有后嗣之人,便是多了一分筹码,也无怪他如此张扬。

    棠音也想到了这茬,只轻轻应了一声,又缓缓转过视线:“八皇子旁侧那位,应当是十二皇子吧。他的车辇虽只有两辆,但随行的从人却是旁人的数倍之多。”

    李容徽并不在意,只随口答道:“十二皇弟是父皇幼子,自幼得宠,身边的从人多些,也是寻常。”

    他答得随意,棠音却似随之想起了什么,面上的笑影便也一寸寸地淡了下来,转为欲言又止的忧色。

    成帝病危,皇子们争先恐后,携家眷而来,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彼此心中,自然皆是明镜般清楚。

    而诸位皇子中,二皇子最为年长,五皇子的母妃身份最高,八皇子新得了一对双生子,而十二皇子则最得成帝宠爱。

    无论是从长幼,生母的位份,后嗣,还是成帝的宠爱来看,李容徽似乎皆不占半点优势。

    这太子之位,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他的身上。

    可自从坦诚之后,李容徽背地里行的那些事,便也不再避着她,因而她也知道李容徽究竟为这个皇位准备了多少。

    让他放弃,自是不能。

    可若成帝会主动立李容徽为太子,却连她也是不信的。

    棠音略想了一想,搭在李容徽掌心里的指微微有些发颤。

    李容徽察觉,安抚似地轻抚了抚她的背,这才柔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棠音,怎么了?”

    棠音迟疑良久,将两侧的锦帘放下,身子略略往前倾了一些,凑近他的耳畔,以只有两人可以听闻的声音颤声开口:“李容徽,你是想趁此会,将他们一打尽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