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一点点将指甲修剪整齐，骨节分明的手执起一根手指，将捣碎的花沫覆盖在上面，灵巧地缠上细纱布。

    那双向来提着大刀守护边疆的手，原来同样可以拈花覆指,做些温柔意的事。

    明雀离用一种奇妙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男人，桃花眼露出兴味的光芒。

    “好了，”将最后一根手指包好，萧风来笑得温柔，“等今天下午，阿离大概就可以取下来看看颜色了。”

    “将军真是胸怀宽厚呢，”明雀离突然开口，“也不知道对待那些异族，是不是也这样心慈手软呢？”

    “阿离怎可和那些异族相提并论？”萧风来的语气能够醉人，真诚地看向他，“你是不一样的。”

    “要是换个好骗的家伙，恐怕要被将军这一席话哄得心都要掏出来了。”兴致缺缺地观察着十指，明雀离的话里还带着漫不经心，“将军可真是好本事。”

    萧风来哑然失笑，不在和他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只是一边将剪和纱布都收起来，一边问道：“阿离今日怎么不叫我风来了？”

    “将军这个称呼不好吗？”慵懒地掀起眼皮，明雀离慢悠悠地道，“刚好和将军的身份匹配，能聊表我的一片尊敬之意啊。”

    “可按我和阿离的关系，不应如此疏远才是。”萧风来将工具放到一边，不动声色地试探，“或许，我们可以换些更亲密的称呼。”

    “什么更亲密的称呼？”明雀离眯起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神色危险可怖。

    自心底突兀生出的危机感让萧风来一惊，到嘴想要试探的话也临时一改，“没什么，只是想，阿离以后叫我风来就好，不用这么疏远。”

    刚刚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让萧风来隐隐有一种直觉，如果他有一句话不好，“顾晚离”会直接杀了他。

    是真的会直接杀了他。

    在这一点上，前些日子见过“顾晚离”手段的萧风来，丝毫不敢怀疑。

    “风来啊，我是真的挺喜欢你。”明雀离从善如流地换了个称呼，桃花眼带着几分笑意，他还用缠着细纱布的手挑起萧风来的下巴，足金的镯子微微晃荡，“所以闲来无事，也不想动你性命。但若你真的愚蠢至此——”

    桃花眼里闪过一丝阴狠，悦耳的声音用最温柔的语调出威胁的话，像是床榻之间带着别扭的疑问，“十八层地狱可曾去过？”

    萧风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却不着边际的魂游天外去了。

    那梦中可爱的团子，到底要经历多少，才能长成这样一副样子？

    “自然是不曾去，”随口一就带过话题，萧风来将目光放在明雀离手腕上的金镯子，转而夸耀道，“阿离很喜欢金色呢。”

    金色,红色，都是些大俗大雅的颜色。要是穿戴在一些衬不起来的人身上，那就是俗气得很，看上去就是花红柳绿的。但“顾晚离”却不一样，金红两色就像是天生为他而生，用在他身上总是分外妥帖，将他的明艳逼人展现得淋漓尽致。

    尤其这人还喜欢那种纯金的大宽镯子，明明该是非常俗气的扮，京中的贵女从没有人这么扮。若是放在“顾晚离”身上，便显得恰到好处。只是总让人担心，那纤细的手腕会不会受不住镯子的重量。

    明雀离挑眉，有趣地看着眼前颇为识时务的将军。

    “等下午阿离的指甲染好了，我带你出去逛逛可好？”萧风来神色自若，从容地道，“上次好找裁缝给你做几件衣裳，今日刚好一起去办了。”

    “阿离可愿和我同去？”萧风来伸出手，诚恳地邀约。

    明雀离看着他半晌，不由低低笑了起来，“风来亲自请我，我怎么可能不去？”

    .

    绿枝灵巧地将细纱布解开，还有失了色的花沫取下，露出里面的纤长五指。

    原本透明圆润的指甲上，此时被染上了绯红。那鲜艳的红色像是从血肉里直接透出来的，带着股惊心动魄的妖艳之美，好像随时都可以划破人的喉咙，看着血液从白皙的脖颈处一点点流出。

    “夫人，这颜色可真好看，将军的手艺真是顶顶得好。”绿枝的话里带着喜滋滋的夸赞，心中不由生出得意之感。要知道京城的贵女们，就算是被人最羡慕的那对，恐怕也不能让忙去朝廷大事的丈夫，亲手替她们染上一回指甲。

    自己的主子如此在将军面前受宠爱，如何能让下面侍候的丫鬟不开心？

    放在眼前悠然欣赏半天，明雀离随意地点点头，从首饰盒中挑出了个金镶红玉的镯子，仔细量半晌。

    满意地点点头，明雀离又往唇上添了些许如血的红色，才起身，终于想起外面还有个人在等他。

    “阿离来了？”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等候在外面的萧风来扭头，就看见红衣美人悠然来到他身边，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还不走吗？”明雀离在另一侧的位置坐下，从案几上拿起一粒甜腻的果脯，随口问道。

    特意让人准备甜点的萧风来不由一笑，神情带着股宠溺的意味，“这就走……阿离，我们先去金满阁，然后再去找裁缝，你看可以吗？”

    明雀离随意地点头，“你安排吧。”

    完，他便含着颗果脯，闭目休息去了。

    萧风来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让车夫慢些，莫要颠簸到了。

    “金满阁是最近几年大梁新出现的首饰铺子，刚开始还只是在江南。但老板是个有手段的，有许多新主意，这几年，已经渐渐遍布大梁各地。”萧风来伸出手扶着明雀离下来，给他介绍这家名满大梁的铺子。

    当然这里也是被在外界安插在漠城的最大钉子，是将军府的重点监控对象，萧风来书案上关于城内事务的文书，有好些都是关于它的。

    “我知道，上次来过一次。”明雀离眯着眼看过去，“确实是挺会做生意的，里面的首饰不错，我还挺喜欢的。”

    萧风来颔首，“阿离喜欢就好，我们进去吧。”

    他们刚一进去，店里的掌柜就笑成了弥勒佛，走过来迎了上去。

    “萧将军来此店，实在是让我们蓬荜生辉啊，您快请坐，请坐。”掌柜把两人请了进去，言语热情周到，一派祥和。

    “我今日过来，是来挑几样首饰，掌柜不用如此紧张。”萧风来淡淡地道，“把店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看看吧。”

    掌柜的连忙转身，吩咐旁边的伙计赶紧过去，把最尊贵的天字阁中里的首饰取出来，拿给大将军好好看看。

    支使完伙计，掌柜不动声色地量了一下萧风来身边的明雀离，暗自嘀咕将军府何时来了这样一个美人。

    他捻了一下大拇指，像是无意间问道：“将军真是难得过来，还带着这么一位美人，真是有艳——”

    “大胆，竟敢如此冒犯夫人！”萧风来身后的侍卫眉头一皱，神情冰冷地斥道，手中的刀刃已经拔出一截，只等将军一下令，就要将这个不知死活的掌柜血溅当场。

    掌柜连忙不停地求饶道歉，卑微地祈求哭喊。绿豆大的眼却悄无声息地闪着不明的光，心中有些古怪。

    萧风来淡淡抬眸，“阿离觉得如何处置才好？”

    手中把玩着一对颇具异族风情的金色耳环，明雀离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求饶不断的掌柜，漫不经心地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就这样吧。”

    掌柜的赶紧道谢：“多谢夫人大恩大德！多谢夫人大恩大德！是人有眼不识泰山，下次再也不敢了。”

    “行了，你下去吧。”明雀离嫌弃地瞥他一眼，那油腻的大胖子哭起来难看死了，“别碍着我的眼。”

    掌柜的慌忙起身，边谄媚地笑着边躲到了后面，不久就叫来一个长相端正却不惹眼的侍女，让她来介绍首饰。

    明雀离若有所思地看着掌柜渐行渐远的背影，勾起了一个饶有趣味的笑容。

    这个掌柜，他好像在顾晚离的记忆里看过呢……

    “阿离喜欢这对耳环吗？”看着明雀离一直把玩着金色耳环，萧风来主动道，“喜欢就买下来吧，这对耳环阿离戴上一定合适。”

    “不了，”明雀离兴致缺缺地把耳环扔到一边，“我没有穿耳孔。”

    他怕疼得很，才不会闲着没事给自己找罪受，就是漂亮首饰也不行。

    反正世界上的好看首饰多了去了。

    “夫人，我们这里耳夹，您要看看吗？”那侍女伶俐地挑出几个盒子，放到了明雀离眼前。

    “哦……”明雀离挑眉，翻看起来。

    萧风来看了看眼前被越堆越高的首饰盒，不由摇头，纵容地笑了笑。

    虽然不知道这种奇怪的包容是来自那里，但无疑让他很舒服，萧风来决定暂时先放纵这种感情蔓延。

    “你，我是戴这个好看，还是戴这个好看？”明雀离两只手各戴着一只镯子，回头询问萧风来。

    被他戴在左腕的，是一个通透水润的红玉镯子，衬着白皙的手鲜艳如血，夺人眼目；被他戴在右腕的，是一个雕工精细的缠枝莲金镯子，做工繁复，上面的花纹栩栩如生，配着绯红的指甲，恰到好处。

    “喜欢就都要吧，左右将军府也不缺这点钱。”萧风来看着眼神颇为苦恼的明雀离，失笑劝道。

    “你倒真是大方。”明雀离瞥了他一眼，然后就高高兴兴地让人把两个镯子包起来了，心情颇为舒畅，对待萧风来的态度也好了点。

    虽然蠢了些，但胜在知情识趣。

    “我只对阿离大方。”萧风来低低一笑，情话不要钱的往外。

    “好了，陪我去下一个地方吧。”挑首饰挑累了，明雀离懒洋洋地起身，率先养往外走去，“记得结账。”

    摇摇头，把事情交给侍卫，萧风来也跟着出去了。

    等将军府的人走后，一个人缓缓从金满阁的里间走出来，正是之前的掌柜。

    “夫人？三姐？”掌柜喃喃几句，手中还拿着一张画像，“错不了，那就是三姐，可我刚才怎么没认出来啊？”

    “不管了，还是先给主人奉命才是。尤其是三姐不仅没死，反而还颇得萧风来宠爱这事。只是，主人怕是又要暴怒了吧？”

    “还是让其他人去汇报吧，我这把老骨头，先躲在后面才是……”

    .

    “阿离觉得刚才的那个掌柜如何？”马车上，萧风来看着正比划着首饰的红衣美人，无奈问道。

    “他？有什么好在意的？”看在自己的首饰上，明雀离随口问道。

    “他是相府的人，曾经多次出入相府和顾晚秋见面。”萧风来试探地道，“似乎和宋夫人关系匪浅。”

    事实上，萧风来甚至认为宋夫人就是金满阁的背后主人，这是他凭借众多情报推出的。

    不过他也有些疑惑，上辈子可没有金满阁这个庞然大物，这辈子却突兀地多了出来。不过比起“顾晚离”这一变数，就实在差得远了，萧风来除了让手下人多加注意，行事也只能更加心谨慎。

    “你觉得，是宋夫人在背后指使顾晚秋这么干的？”明雀离放下首饰，终于提起了几分兴趣，撑额问道。

    “对。”萧风来没有犹豫，直接答道。

    “哦？那你为什么不认为是顾明德，不认为是顾晚亭？”明雀离眯着眼，“或者，不认为是顾晚秋本人呢？”

    萧风来眉头一蹙，“顾明德应该不会，他不缺钱，更不缺眼线，用不着折腾那么大的功夫，反而给自己徒增忌惮。”

    这些都是理由，当然，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些，而是——

    “顾明德并没有这个脑子，他出生在官宦世家，对官场颇有心得，却在商之一道上堪称愚钝。”

    萧风来活了两世，自然对两辈子的死对头顾明德了解颇深，这点还是清楚的。

    “至于顾晚亭，她是宫中贵妃，看上去圣宠无边，但因为是相府女儿的关系，却也同样被皇帝死死监视着，她腾不出手更不敢做这事。”

    “而宋蓉则不同，宋蓉出身大梁第一皇商宋家，有关系有本钱；而在自目睹耳闻之下，有此能力也就不奇怪了。”萧风来斟酌着，把自己的思考一点点出来。

    “继续，”明雀离饶有趣味地看向他，颇为好奇这个人还能出什么来，“你还没为什么不是顾晚秋呢，明明第一反应之下，怀疑她才是正确的吧？”

    萧风来蹙眉，认真思索起来。

    “难道，你对我这个本该嫁过来的‘嫡姐’才是真正的情根深种，所以压根儿就不愿意怀疑她？”见他不回答，明雀离勾唇，戏谑地问道。

    萧风来下意识地反驳，“别胡！”

    完，他才看向笑着的明雀离，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个人只是信口胡，故意逗他。

    无奈地摇摇头，萧风来叹息道：“好了，此次多谢阿离提醒，我下去之后定会好好查查的。”

    到底，他还是前世经验在作祟，一昧地相信上辈子的记忆。却没有想到，这辈子的变数已经够多了，顾晚秋这个人也变了，不才是理所应当吗？

    为自己之前的大意懊悔不已，萧风来深吸一口气，定主意一定要好好查查这个所谓的顾晚秋。

    .

    “将军，夫人，林师傅的住处到了。”外边的侍卫禀告道，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明雀离跟着萧风来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破破烂烂但却被收拾得干净整齐的院子。

    这地方，看起来可不像是萧风来口中的裁缝应该待的地方啊……

    “这里是林师傅的住所，”萧风来走上前去敲门，回头对明雀离解释道，“林师傅当年是有名的裁缝，当年惊艳四座的鲛人衣就是她所做。不过林师傅早已隐退，所以才不为外人所知。”

    “鲛人衣？”明雀离有趣地重复着三个字。

    “没错，正是这个。”萧风来颔首，面上看不清楚表情，淡淡地道：“据穿上去华美异常，就连深海里真正的鲛人都分辨不出是不是自己的同类。”

    “那倒真是好玩。”明雀离的表情同样莫测，随口评价道。

    “进来吧。”苍老尖利的声音响起，一个老婆婆拄着拐杖从房间里走出来，“将军今日来访，是有何事？”

    萧风来也不客气，直接道：“今日来林师傅这里，是想请您给在下的夫人，用凤凰火做几件衣裳。”

    他特意在凤凰火上加重了音，毕竟对于裁缝来，珍惜的布料显然非常具有吸引力，林师傅见猎心喜之下，应该不会太过推脱。

    林师傅却没有顺着萧风来的想法点头，而是睁着浑浊的眼睛看向明雀离，“您就是，前几日救下城中百姓的夫人吗？”

    明雀离挑眉，有些意外地看向萧风来。

    萧风来却是神色如常，淡定地点头，“是的，这就是救了漠城上千名百姓的人。”

    看到萧风来没有丝毫意外的样子，明雀离眯起眼，心中百转千回。

    他本以为这件事，萧风来再怎么好脾气，在他差点杀了这人后，恐怕也不愿意自己担个英雄的名头。却没有想到，萧风来当真如此“大公无私”，竟然不仅没有隐瞒，看上去还主动帮自己把名头宣传了出去。

    有趣有趣，真是有趣。怎么办，他都不舍得把这么有趣的人杀了。

    要不这样吧，明雀离勾唇一笑，有了主意，只有不犯忌讳，他就好好让萧风来活着，甚至可以帮这人得偿所愿。毕竟就这段时日的观察来看，萧风来怕是所图不啊！

    但若是犯了忌讳……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金子哥哥更重要的了。

    包括他自己。

    “既然是夫人，老身自然应该倾尽全力做这一件衣裳。”

    林师傅用混浊的眼睛看了明雀离半天，像是在估量什么，半晌才缓缓开口道。

    “将军在这里稍等片刻，夫人，随老身去里间量下尺寸吧。”

    萧风来蹙眉，“不必如此，林师傅，我们提前已经量好了，这就让人给你。”

    “顾晚离”男儿身的身份他是知道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发现不了，但为了以防万一，萧风来还是提前准备好了尺寸。

    “将军有所不知，”林师傅慢吞吞地道，“这世上最好的衣裳，自然需要最精细的尺寸。将军的准备自然好，但恐怕并不和老身的意。”

    “那——”

    “正当如此，”明雀离欣然同意，扭头道，“风来，你就在外面好好等我吧。”

    萧风来蹙眉半晌，抿唇默认了。

    跟随老婆婆走在昏暗的房间里，明雀离的眼睛向闪着光，一点点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夫人先站在这里吧，”林师傅的声音沙哑难听，“我这就去拿工具。”

    “好啊，”明雀离点头，桃花眼眯起，“只不过林师傅，我为什么在房间里闻到了——”

    “血腥味呢？”

    作者有话要：

    更新～晚上就没有了哈，明晚六点则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