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旅途——关于人生与道路的断的想

A+A-

    4.旅途

    ——关于人生与道路的断想

    母亲一生下我,就把我送上了旅途

    我时常想起:我的旅途是怎样开始的?

    从我离开家乡的那一天起吗?

    从我荷枪站哨的那一天起吗?

    或者竟是,在儿时的一个夏夜,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忽而长出了翅膀,飞过了很多的高山与河流时算起吗?

    不!母亲一生下我,就把我送上了旅途。

    我落地时的第一声哭叫,是因为生命的旅途太陌生了,而我自己也毕竟太幼,在阳光下甚至还睁不开眼睛。

    但,生命的天性是寻找。

    因此,我,以及无数的同我一样的生命,都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母亲的奶头,渴望着站立、行走——这是生命成长之初的最辉煌的节日呀!

    我曾摔倒过,有不跌跤的孩子吗?

    我曾摔倒过。

    摔倒在路边、沟旁。

    摔倒在泥泞的雨雪的村路上,

    摔倒在一丛不知名的花野草中间

    我的会走路,是从摔倒后爬起来开始的。

    我的隐隐约约地知道旅途的艰难,也是从无数次的摔倒中得到启示的。

    我要感谢我的贫穷而伟大的母亲。

    我是光着脚学习走路的。

    我是光着脚从旧社会跨进新社会的。

    我的母亲从没有因摔倒而责备过我,或者企图从此禁锢我。

    她只是帮我擦干净身上的泥巴,或者包扎好跌伤后的伤口,她的眼里有时含着泪水,然而,她还是,走吧,孩子!

    我也曾听见过邻居的一个长者,大声地叱责他的摔倒了的女儿,那时,我曾想过:这个世界上是一定有从不跌倒的孩子的——比如,我那位邻居姑娘的父亲,便是生下来就健步如飞的。

    果真是这样吗?

    在母亲身边,有一个温暖的港湾

    我盼望着行走,可是歪歪例例地走了两步,就赶紧转身飞快地奔到母亲身边。

    在母亲身边,有一个温暖的港湾。

    每一个母亲的心上,都有孩子的避风港。

    那里,不管天晴天雨,阳光总是温柔而和熙的。

    那里,不管春夏秋冬,空气总是清新而芬芳的。

    假如没有母爱的保护,孩子的学步是决然不会成功的。

    幼的生命总是更喜欢风和日丽,而无法抵抗暴风骤雨的。

    生命,是在纯洁的、热烈的、爱的孕育中诞生的。

    爱那些学步的孩子吧——大人们!

    为了走得飞快,我爱上了神话

    人是最高级的动物。

    人比鸟聪明。

    可是,人为什么没有翅膀、不会飞翔?

    为了走得飞快,我爱上了神话。

    我爱上了孙悟空——他一个跟头可以翻十万八千里。

    在我们家乡称翻跟斗为“发虎跳”——儿时,当我学会走后,便开始学“发虎跳”,可以接连发三十多个“虎跳”而面不改色的。

    我不会飞,但,毕竟走得快一些了。

    据,神话是写给孩子们看的,因为孩子的头脑简单。

    然而,有时候真理也是最简单的。

    对于孩子们来,没有神话就没有想象,就没有过去,现在和将来的诗人。

    我的竹笛,我的路

    我时候有一支竹笛。

    那是最简单的竹笛,吹最简单的调子——卖犁膏糖的调。

    我的肩膀刚刚挑得起一付货郎担时,就去卖犁膏糖了。

    我吹着竹笛。

    我走在田埂路上。

    我充满了自豪感——我可以为母亲挣一点零化钱。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门。

    走得越远,越怕迷路。

    但,我的肩上已经压着生活的担子,我只好往前走,只能往前走。

    我感到孤独的时候,就把笛子吹响。

    我的竹笛伴着我的路。

    我在笛声中得到了鼓舞,我是用心吹着这支竹笛的,我是流浪的歌。

    我吹着笛子回家的时候,母亲正在悄悄地背着我擦眼泪。

    我觉得高兴。

    她感到心痛。

    一个大胆的幻想,后来落空了

    贫穷是无法扼杀想象的。

    我与伙伴们幻想着:到西天佛国去走一走,那里一定有最好的风景,一定有随便可以摘果子吃的花果山。

    我的家乡没有马,但,有很多的长着弯弯犄角的水牛——我们想骑牛出走。

    记得,是一个夏天的夜晚,我们一行三人悄悄地乘乘凉的会溜到了田野上。

    我们藏在庄稼地里,等人们都睡觉后,便准备把生产队的牛放出来,一人骑一条,便向西走去——西天佛国准是在西面,还能在东边吗?

    但,不久便听见了大人们的呼唤声,然后是寻找我们的急促的脚步声,我的母亲到处呼叫着,我听得出,她就要放声大哭了!

    我的心和我的腿一起在发抖。

    我忽然觉得母亲的满是老茧的是最温暖的了——假如没有这双拉着我,我能走向哪儿呢?我哪儿也去不了呀!

    我从庄稼地里钻了出来,我飞快地奔向母亲身边

    那一夜,我被揪着耳朵“押送回家”后,又挨了好几个屁股,但,我在母亲身边睡得香极了

    北风里,有一辆独轮车

    我第一次来到江边上的时候,惊讶极了!为什么先前从不知道有这么—条江是从我们的身边流过的呢?

    只要有一片土地,就成了农民的王国。

    只要有一间草屋,就成了孩子的天堂。

    我们的祖先以及我们自己,从来都是没有太多的奢望的。

    因而,沉闷与保守埋没了多少美好的想象!

    但,我终于来到长江边上了。自然,那是因为生活的驱使。

    我要跟母亲一起,把拾得的柴火装在独轮车上推回家。

    母亲用推,我在车前面使劲地拉。

    为了减轻一点母亲的负担,我使出了全身的劲儿,恨不得爬到了地上。

    一辆独轮车,“吱呀吱呀”地行走在江边道上。

    好象是风雨中的一只船,颠簸着、摇晃着,寻觅着,不知道哪儿是风雨的尽头。

    但,从那以后,我知道了生活的艰难。

    我懂了:炊烟为什么是芳香的?

    我的旅途,仿佛也是从书本开始的

    听书,是我儿时生活的最大乐趣。

    雨天,不能做农活了,四邻五舍自动地集中到东宅上的一个识字的人家里,听他念旧——那是纸张很薄、绘图绣像的线装木印本。

    珍珠塔,西游记封神榜,乃至红楼梦,我都是从书人那里最早知道的。

    我忽然觉得:世界是很大,很大的!

    我忽然觉得:人,是可以练本事的!

    我根据书人的描述,想象着孙悟空的天真、可爱。

    我曾把一块破损的铁的犁头埋在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宅沟边的地里。

    我曾决心过了一年再去挖出来——或许,它已变成“宝贝”了。

    为了它,我寝食不安。

    三天后,在夕阳西下时的夜色的掩护下,我急不可待地把它挖了出来——依旧是一块废铁,只不过多了一层黄土。

    这使我惶惑也失望。

    但,我继续想象着,并且决心这辈子做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汉!

    为此,我带着伙伴们时常练本事,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身轻如燕。到那时,过端阳的粽子不管母亲挂在多高的篮子里,便能够取之易如反掌了。

    我从桌子上往下跳。

    我从柴垛上往下跳。

    我从树丫上往下跳。

    我跳到了河里,喝了好几口水,但,这也促使我下决心学会游泳。

    我期待着生活的真正的风浪。

    我读到了另外一种书,我漫游着

    刚上初中,我看到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保尔,朱赫来,这些活生生的人物,这些穷苦、善良的人物感动了我。

    人生、追求,真理。这些新鲜的字眼和思想又为我开拓了一种遥远的、却又象磁铁那样吸引我的境界。

    我也敬仰冬妮娅,后来,她虽然使我失望,但,我并不憎恨她。

    我没有保尔的那些光彩经历,我只是和保尔一样贫穷。

    那时,在我的同学中间已经有悄悄地谈恋爱的了,我却躲得远远的,我在所有女同学面前都是昂首而过的——我害怕碰到保尔的遭遇。

    也许,象春水一样明净、温柔的少女的流盼,也曾注视过我的,然而却由我自己忽略了。

    但,一切都在诱惑着我——那在远方的道路、事业以及爱情

    在武汉三镇,我曾经流浪过

    96年的暑假,我饿着肚皮到武汉找我的姐姐。母亲不让走,然而,我已经长大了,是个高中生了,母亲拦不住了,给我20元钱作路费,我便开始了我的第一次长途旅行。

    我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走的,那时,自然灾害威胁着故乡,我是为挣一日饱饭吃而去的吗?我已经爱上诗了,仿佛也是想看看花花世界而写诗去的。总之,我毫不犹豫地走了。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是个陌生的孤儿。

    但,就是这陌生却吸引了我,到了那时找才知道,我是多么希望了解这陌生的世界,为此,我下决心在武汉流浪一阵。

    我的姐姐因病要回故乡了,我死活不愿意跟着她回去,我让她告诉母亲,我要在这里挣钱养活自己,我不能再吃母亲的一点口粮了(她总是省着给我吃)。

    我和姐姐挥告别了。

    我在这个城市的唯一的依靠,象船帆一样漂走了。

    我找到了一个盖房的地下包工队,在那里打杂。所谓打杂是做最累的活,拿最少的钱,刚去的第一天。带班的一个大汉对我:“伙子,不能怕吃苦,坐牢的都还有规矩,新来慢到就得扫地倒尿!”

    我是专门挑砖的,从来没有挑过的担子居然也挑起来了!

    每天得一元八角钱,因为没有粮票,要买高价物品吃,刚好能吃饱。

    几天后,这个包工队里的很多人都开始跟我打招呼了,我在休息时候拿出笔记本写几行诗的时候,总有几个青年人围着看。

    那个胖胖的大嫂,每天都从装得满满的饭盒里匀出一部分给我吃。

    有一个跟我一样挑砖的伙子,总要从我的担子里搬走好几块,并且告诉我偷懒的窍门:半天撒十回八回尿,就少挑好几担。有时,他还摸出一支烟给我:“解解闷吧!”

    经常有不出名字的同伴给我粮票,给我穿破了的球鞋。

    我的肩膀挑砖挑肿了,但,我的心里却是温暖的。我自慰着:高尔基在时候不也流浪过吗?他在船上遇到的那个大胖厨师,我身边不有好几个吗?

    然而,晚上——每一个晚上对我来都是漫长的。我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我从一个门洞走到另一个门洞,我在路灯下借着微弱的光写诗,但,我也孤单、寂寞、我哭过,我想念母亲

    我在街上走大半夜,然后在一个门洞的角落里坐着睡半夜,天一亮,我就赶紧回我的包工队去。

    在一个梦里,我看见披头散发的母亲在田野上奔跑,呼喊!我不敢再流浪了,我惟恐失去母亲。

    我悄悄地告诉了胖大嫂及几个同伴,我要走了,他们给我凑足了路费,把我送到了船上,我们都哭了,胖大嫂流的眼泪最多。

    不到一个月的流浪生涯,使我认识了生活与世界的另一个侧面。

    我至今还怀念着胖大嫂,以及伙伴们。

    后来,我又去过武汉,我寻找着那个记忆中的角落,但,我无法找到他们。

    新楼的门窗洞开着。

    阳台上的盆花在微笑。

    我去当兵了,我爱哨所

    一年后,我终于又一次出走了。

    962年夏天,东南沿海形势紧张,紧急战备中,我自愿应征入伍,母亲;“你终于还是走了!”

    我在全校同学面前作了惟一的一次演,当我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时,满场掌声雷动。

    送我的亲人、同学都哭了。

    他们知道我是要去打仗的。

    那时,我却并没有想到死,我只是希望着走得更远一些,生活不再象刻板一样单调乏味,而对于诗的追求和向往几乎是超过一切的——我要去寻找新的生活,寻找真正的诗。

    一到连队,我就渴望着去哨所站岗。

    在杭州郊区连绵的山岗之间,我们的哨所象一片云彩那样,飘落在山顶上。

    夜,象蓝色的宝石。

    林涛,是山野的呼吸吗?

    一条白色的带子在山脚下绕来绕去,我断定这迅河,我故乡门前的河也是这样在月色下象白色的飘带,安详地流淌着的。

    还有萤火虫,成群结队地闪闪烁烁。

    我知道,每当我站岗的时候,与其是捕捉敌情,还不如是捕捉诗意。

    我把步枪斜挎在肩上,更多的时间,是在笔记本上写诗。

    我被查哨的连长发觉了,他笑了笑抚摸着我的脸:把本子给我。

    第二天,我的诗登在连队的黑板报上。

    不久,我开始在军内的报上发表作品了。

    我在离开部队近20年后,给解放军报写了一首诗,题目叫“哨所,我的摇篮”。

    我怎么能忘记那一个哨所呢?

    在高高的哨所里,我长高了!

    行军是欢乐的

    我不怕走路。

    行军,对我来是欢乐的。

    每一次移防,每一次长途跋涉,都能使我尽情地领略山色天光,在那样的时候,我便想象着、构思着、欣喜着,我从来不知道行军的苦。

    离开营房时,司号兵分成两排扬起金色的号筒,吹着出征的进行曲,我感到自豪。

    爬上一座山,穿过一条河,一切都是新鲜的——那粗壮如木的毛竹,那满山遍野的杜鹃,我都是在行军路上看到的。

    有时,脚下一朵无名的的山花,会使我留连忘返——它是倔强而孤独的,它是在盼着人们的来临吗?

    有时,山间的一只展翅的蓝背的鸟,会教人胸襟大开——哪儿都可以飞翔呀,就看你会不会张开翅膀

    至于夜晚,在寂静而荒凉的峡谷里行走,天上的星星倒离得近了,地上的灯火反而离得远了,于是,从眼前闪过的每一星火花,便格外显得珍贵而明亮——那里是我们借以宿营、做梦的温暖的港湾

    走人生的路,倘若要看真的风景,那是一定要走到山乡和田野中去的!

    一个老大娘

    我忘不了一个老大娘——我在浙江德清野营时寄居过的房东。

    她有俩个女儿,都已出嫁了。

    她很孤独,因而高兴地欢迎我们的到来。

    我们一个班,住在她的厢房里,她每晚都要端着油灯肴我们的被子盖好没有。

    老大娘六十多岁了,满脸皱纹,看上去岁数要更大些。

    她没有儿子,她把我们全当成是儿子了。

    因为我最,便是最受宠的儿子。

    冬天,浙江的山区也会下很大的雪,我们爬冰卧雪回来,大娘都要对班长发脾气:“就不兴等天好了,太阳晒得暖和和的再去练吗?”

    她为我们烤衣服。

    她为我们煮姜汤。

    她一边往姜汤里放红糖,一边哭了。

    我们帮她挑水、扫地。

    我们从食堂里带几块肉夹在她的饭碗里。

    有一次,连队会餐,我们吵着要大娘喝一口酒,她真的喝了,她,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喝酒。

    她有时还悄悄地塞给我两块水果糖。

    她知道我们夜间有紧急集合,使把我的书、笔记本都搜走,打成一个包,放在她的床边,可以少背点东西。

    离开野营驻地的时候,我们也是紧急集合走的,大娘闻信起床,知道我们真要走了,冉也不回来时,便放声大哭了。

    我陪着大娘一起哭。

    我想起了当兵时我母亲的眼泪。

    我一点也想不起那一包书和笔记本了。

    那些笔记本上全是我写的诗的草稿。

    有一首诗就是写给大娘的。

    我把我送给大娘的礼物,留在她的身边了。

    二十年了,德清一定是青山依旧,大娘,你还在吗?

    人生的旅途总是那样匆忙,有多少美好的印象只能在回忆中重温了!

    有一个山村,有一只狗

    太湖边上,有一个山村,有一只狗。

    我们刚进驻这个村庄时,那一只大黄狗一跃而起扑将过来,很有点儿如临大敌的味道。

    我就住在狗的主人家里。

    我跟主人还有点生疏的时候,大黄狗总是用戒备的眼光看着我,但,不再大叫大喊了。

    我去站岗时,一上刺刀,它就会警觉地把耳朵竖起,看我的动静,判断着这刺刀会不会对它而去。

    山村对我们熟悉了,大人孩都把我们当自己人了,黄狗也开始和颜悦色地摇尾巴了。

    它时常嗅嗅我们的枪托,扯扯我们的衣裳,以表示它的友好。

    我们去连部开会,它也跟着去。

    我们紧急集合时,它第一个站在班长的前面。

    它为我们开路,它会面对每一只山雀和野猫子而大叫不止,向我们报告“敌情”。

    谁要生病躺下了,它就整天整夜地陪着你。

    我们和大黄狗形影不离了。

    但,我们要走了,要到湖州白雀挖大比武的战壕去了。

    大黄狗惊讶地看着村里人和我们难分难离地告别。

    我们的挎包里装满了农民送给我们的香喷喷的炒花生。

    大黄狗跟着我们走了。

    它一边定,一边回头。

    它走了五、六里地,知道我们不会再回去了,便坐下来,摇着耳朵,表示惋惜。

    我们把炒熟的花生放在它的面前。

    它不吃,只是看着我们。

    我们回头向它挥,它便大叫几声。

    它是在:再见,我的朋友!

    前两年,我认识了韩美林,他起狗,起动物的可爱,起“宁画四腿动物”的故事,我的眼眶里溢满了同情的泪水。

    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人性的人,还有专门整人的人,那么,我的关于这一只狗的怀念,将会随着我的旅途的延伸而继续下去!

    92年0月-月

    于北京湖畔斗室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