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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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有时候就像个用布虚掩着的纸盒子, 轻轻一拨弄, 就能悉数从盒子里跳出来, 不给你一点喘息的时间。

    乐于觉得自己的眼睛干干的,没有一点湿润的意思,只是有点涩罢了。

    墓碑两侧的山茶花开得繁盛, 园子里鸟声如洗。美好得让人有些麻木。

    “乐乐,”乐暮春轻声唤了一句, “地上凉, 起来吧。”

    没有动静, 乐暮春又轻唤了一声。

    乐于抬头,勾了一点嘴角, “嗯”了一声。

    回程的路上,乐暮春看着女儿神情茫然地斜靠着车窗玻璃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少女盯着车窗外往来的车辆行人在自己眼前经过,只觉得一窗之隔就仿佛隔了一个世界。肉体像是焦渴龟裂的土地, 只觉得焦灼昏眩。

    晚上外婆家的饭桌上,外公外婆不停地劝着菜,乐于不住点头,就是不怎么动筷子。

    “乐乐, ”乐暮春给女儿舀了一碗汤递过去, “没事吧?”

    “没事啊,”乐于抬头环视了三位一圈, 弯了个看不见眼睛的笑容,“可能下午吃了点心不怎么饿吧。”

    “对的对的, ”外婆赶紧接话,“下午我给乐乐买了两块蛋糕的。”

    乐于接了乐暮春递过来的汤,茶树菇炖排骨。本来是挺清补的一碗汤,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闻着肉香味,胃里面有点翻腾。

    乐于勉强喝了两口咽了下去,喉咙口却像是哽着东西一样,不接受新的食物下肚。两口汤一喝,姑娘急急忙忙搁了碗,捂着嘴巴跑到了卫生间里,顺带反锁了门。

    “这……”

    “妈你坐,”乐暮春赶紧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等乐于在里面没动静了,卫生间的门才被轻扣了两下,乐暮春在门外问道:“乐乐你没事吧?”

    “爸,没事,大概吃坏肚子了。”乐于隔着门应声,嗓音有点沙,“我过会就出来。”

    乐暮春搁在门板上的指关节紧了紧,又无奈地垂了手,没再发声。

    这一天吃的东西本来就不多,这会儿吐得大概胆汁都出来了,从胃里泛到食道,再哽到喉咙口,一路有种灼烧感,不上的难受。

    乐于抬了水龙头把手,捧着水漱了漱口,抬眼看着镜子里眼眶红红的姑娘愣了一会儿。垂头用冷水洗了把脸,扯了毛巾擦干,开门走了出去。

    “外婆,”乐于懒懒地开了口,“我好像吃坏肚子了,我能不吃饭了么?”

    “哎哟我的乖囡,”外婆赶紧站起来搂了搂外孙女,“好好,不吃了不吃了,晚上饿了外婆给你下鸡丝面。”

    “那我洗个澡早点睡了。”乐于靠着老人,抬眼问了问。

    “好好。”

    床头一盏暖黄色的台灯,映着少女墨黑色的眼。

    卧室里没有吊顶,只四周勾了个简约的石膏线。乐于盯着朦胧的白色天花板,缓缓眨着眼睛。

    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按灭了光源。

    一瞬的黑暗让人眼睛难以短时间内适应,眼前瞬时笼了一层黑雾。残缺的,支离破碎的,混乱的片段,断断续续地透过黑雾浮现眼前。

    少女藏在被子里的指关节紧了紧,脑袋往里缩了缩,让被子蒙上了眼睛,阖了眼皮。

    一股温热晃荡着,流过脸颊。

    “囡囡怎么还没起来?”外婆看看时间问着乐暮春。

    “大概昨晚没睡好,”乐暮春安慰道,“平时就爱睡懒觉,让她多睡儿吧。”

    外婆看了一眼女婿,想到外孙女昨天食不下咽的样子:“每年回来都这样,其实你就别带她回来了……”

    “妈,”乐暮春断丈母娘,无奈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不让她回来,她也不会听我的不是。”

    “都是些个倔的,你们几个就谁也别嫌弃谁了。”外婆瞥了女婿一眼,转身,“做午饭去了。”

    乐暮春笑了两声,转头看着女儿那间房门,无声长出了一口气。

    “不行我得去叫一下,”外婆看着挂钟的时针瞄着“1”的方向,“吃饱了再让她睡。”

    “囡囡啊,”房门轻扣,“起来吃饭啦,吃好了再睡呀。”

    “妈,你这样叫她跟催眠似的,她起不来。”乐暮春笑道。

    外婆白了他一眼,接着敲了两下门。

    乐暮春拿了手机拨了乐于电话,站在房门口等着,只是到电话那头的“嘟嘟”声自然挂断了,也没人接起。

    “乐乐!起床啦!”乐暮春敲了敲房门,抬高了音量喊道。

    “哦哟,你们两个,”外公也跑来凑热闹,“囡囡平时上课吃力的呀,一定要叫她起来干嘛啦。”

    三个人折腾了半天,里面还是丝毫没动静。

    乐暮春这会儿才觉得不太对劲:“妈,有钥匙吗?开门进去看看,平时再贪睡也不会睡那么死的。”

    外婆一听,心里慌了慌,自己这个唯一的外孙女可千万别再出点什么事儿:“有的有的我去拿。”

    房门一开,窗帘还拉着,屋内没有开灯,外婆握着门把手开了一条缝,又喊了一声:“囡囡,起床吃饭啦。”

    没反应。

    外婆干脆开了门进去,先是一把拉开了窗帘,让外孙女感受一下阳光的威力。又准备再提供一下叫醒服务。

    转身看到外孙女整个人闷在被子里睡着,心脏像是被人捏了捏,有点透不过气来。

    看着被子缓缓地起伏,才深吸了几口气,直笑自己是年纪大了爱胡思乱想。走到床边掀了一点被子准备叫人,话还没出口,就又被吓了一跳。

    姑娘脸红得有点不正常,额发湿哒哒的,脸颊上还粘着些头发丝,眉头微蹙。

    这会儿大概是终于听到有人叫她了,努力支开眼皮半眨了两下,还不忘弯了弯嘴角,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外婆”。

    外婆抬手一摸,一阵心疼:“哎呦乖囡,你怎么发烧了。”

    赶紧给她睡衣外面罩了外套,对着屋外喊了一声:“乐,快进来,囡囡发烧了!”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长假过后,正常上课。

    岑然惦记着同桌给自己补过生日这回事儿,在家里期待了三天,上课前一晚就让司机给他送到了学校旁边。

    一大早拎着早饭进了教室,春风满面,就差哼个曲儿了。

    众人看着大佬一脸“春意盎然”的样子,纷纷揣测这位假期里是不是又和那位被他当“大佬”供着的学霸妹妹干嘛去了。

    岑然落座,看人还没来,给她把早饭搁在了桌子上,脑袋趴胳膊肘弯弯里盯着那瓶透明玻璃瓶里的橙汁,明黄色的,跟今天的太阳一样亮眼。

    少年左等右等,嘴角上扬的弧度随着早读课铃响,再到第一节课预备铃响,越来越平。

    这会儿抿着嘴不乐意地问着俞晚舟:“你出宿舍的时候乐乐还在睡?”

    “嗯?”俞晚舟刚训练完回来,也有点懵,“她昨晚没回宿舍,还没来?”

    岑然闻言,有点郁闷:“没,大概在家睡过头了?我发个消息问下她吧。”

    岑然一个消息按了过去:乐乐你怎么不来上课?早饭都凉了。

    手机调了静音,岑然就这么搁课桌肚里,低头盯着手机屏幕。一直盯到第一节课上课铃声响起,屏幕也没亮起来。

    岑同学不甘心,又按了一条过去。

    岑然:我等着你请我吃好吃的,连早饭都没吃。

    继续没反应。

    岑然有点颓,一上午给这人每隔一时发一条消息,就像是被对方消息屏蔽了一样,毫无应答,石沉大海。

    中午林航叫他一块儿去吃饭,这位也没去,赌气把同桌的早饭给吃了。

    只不过边吃边在心里抱怨:冷飕飕的真特么难吃。

    这会儿看着早上那瓶让人心情愉悦的橙汁,也觉得格外碍眼,干脆拧开瓶盖自己喝了。还好天气不算热,没馊。

    岑少爷觉得自己好苦逼。仿佛一个言情里的苦情男主角。

    下午,岑同学再接再厉,觉得这个点这人总得醒了吧?

    岑然:你吧,是不是不想请我吃饭了?

    岑然:不吃就不吃吧,我请你好不好?

    岑然:我知道一家甜品店,他们家的黑糖鲜奶特别好喝。

    岑然:所以你赶紧滚回来上课!!!

    ……

    岑然消息发出去,又觉得那个“滚”字不太合适,点开了想撤回,发现已经过了时间。无力地把下巴支在课桌面儿上,第一回坐在教室里一整天,真正地,没听课。

    “回你消息了吗?”自习课前俞晚舟主动问了邻桌一句。

    “没。”岑然摇头。

    “我发她消息也没回。”俞晚舟觉得有点奇怪,“我来个电话问问她。”

    岑然直了身子,表面看不出什么情绪,耳朵尖尖竖起来听着。自己也不好意思给她微信语音电话,体委这么再好不过了。

    “不接……”俞晚舟挂了电话,转头。

    岑然这才觉得,除了失落之外,有一点心慌。

    这人突然出现,成了自己同学,又成了自己同桌。可是和她的唯一联系,就只是一个微信号而已。

    你看不出对面到底有没有看到你的消息,故意不回还是这会儿有事。

    自己甚至连个她的电话号码都没有,更别提对她有更多其他的了解。家里住哪儿?要是实在找不到这人,该去哪里找她?这人要是开学突然出现了那么一下,隔了两个月不到又突然消失了,一声招呼也不,那自己还能见到她吗?

    若干年后要是还能再遇见,就凭这人的认人本事,还能记得自己吗?

    ……

    岑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细想下去了,这么想下去估计得疯。

    “不行,”少年蹭地站起来,“我去问问老王。”